殷红豆点一点头,道:“王爷,我……”她当然不能说她想问什么,便小声道:“我想和您一起用膳。”
宁王并不因为她的称呼而烦恼,反而因她主动要求一起吃饭而开怀,尽管他满脸疲惫之色,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道:“好,我这就叫厨房传膳过来。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剔,我随您。”
宁王大笑着。
都不必宁王吩咐,外边守着的丫鬟当即去了。
屋子里没人说话,殷红豆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红着脸,眼睛不敢乱看,余光却时不时往傅慎时身上飘,哪知道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宁王身材高大,即便坐着,也身子挺拔,能瞧得见殷红豆的头顶,颇有些俯瞰的意思。
殷红豆觉得如芒在顶,余光都不敢乱看了,压着下巴,看着地面。
宁王起初觉得是女儿害羞,还很高兴,又一想,是不是他吓着她了,轻咳一声,主动道:“一会儿就传膳了,你饿不饿?饿的话,我先让人送点心来。”
殷红豆摇头,道:“不饿。”
宁王“嗯”了一声。
傅慎时滑动轮椅,欲作揖告辞,殷红豆眼神瞥了过去,宁王便淡声同傅六道:“天色不早了,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傅慎时道好。
殷红豆嘴角微抿。
晚膳传来,三人入座。
宁王府规矩很大,加之宁王身份贵重,一顿饭吃下来,屋子里大气不闻,殷红豆吃得十分压抑,只吃了个六七分饱,便放下筷子。
殷红豆不吃了,傅慎时便也不吃了,他先她一步洗手、漱口、擦手、擦嘴。
殷红豆不会,便悄悄地跟着傅慎时学,倒也一丝不错。
宁王吃饱了,也如此这般。俩人的小情愫,他都看在眼里,并不说破。
饭罢,他本想说让殷红豆陪他消食,又觉得太急了,就让人送殷红豆和傅慎时一起回去。
殷红豆心中欢喜,辞了宁王便去了。
出了主院,殷红豆在甬道上终于能和傅慎时说话了,她让丫鬟退远些,走到他身边,小声问他:“怎么样?”
傅慎时声音低哑:“还好。”
殷红豆蹙了蹙眉,道:“还好是什么意思?”
傅慎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便没有说话。
殷红豆急得跺了一下脚,道:“我怎么丝毫看不出王爷对我是什么态度呀……他怎么还会单独叫你去说话?他跟你说什么了?为难……你了?”
其实宁王为难傅慎时,在殷红豆意料之中,为人父母,何况宁王又是这重身份,不会放任女儿低嫁。
她怕的是,宁王会羞辱傅慎时。
傅慎时可以为她做一次对六皇子低声下气的事儿,却绝不可能做一辈子,他的傲骨,她都知道的。
傅慎时淡声道:“宁王很看重你,不过他大概是没做过父亲,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他心中是爱重你的。他也没有刻意为难我。他叫我去,是说你族里一个堂兄的事,就是追杀你的主谋。”
殷红豆松了一口,宁王没有刻意刁难,就说明还有转机,若他俩的婚事能水到渠成就好了,既宁王态度不是那么强硬,那她和傅慎时便有机会磨。
思及此,殷红豆心情松快几分,复问道:“追杀我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傅慎时将宁王欲从族里过继孩子的事告诉了殷红豆,他还道:“你父亲雷厉风行,今儿出门就把那一家子给处理了,他叫我去,就是说这件事。他不知道怎么交代,今夜肯让你我同行,许是要借我之口说给你听。”
殷红豆点着头,道:“明白了。王爷怎么处理那家人的?”
傅慎时道:“真定这边的人手是朱玉泽父亲派去的,他父亲说都是他的主意,但是你父亲不信,我也不信。至少朱玉泽父子肯定知情……斩草除根。”
说到此,他便打住了。
殷红豆低下头,也没话可说,末了才道:“只除朱家的根吧?”
傅慎时道:“放心吧,你父亲有贤名在真定,不会牵连朱家之外无辜的人。”
殷红豆唇边一抹笑,她还想说什么,竟然都走到她院子门口了,她驻足,望着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跟他说话的机会这样珍贵。
朗月高悬,月华澹澹,洒在两人的身影上,添了几分清冷的光泽,一对璧人,似从画中出来。
傅慎时抬头瞧着殷红豆,眼尾微弯,道:“你父亲已经打算将你的身份上报朝廷,你有什么都能跟他说。你聪明,这些你肯定会应对的。藩王无诏不得入京。等朝廷旨意下来,上京的时候,我与你们同行……我走了。”
殷红豆点着头,小声道:“估摸着这几天要认祖归宗的,我多找机会去见见王爷,探他口风。”
傅慎时不自觉地点着头,盯着她的笑脸,攥紧了双手,嗓音喑哑道:“你今天……真好看。”
殷红豆朝他俏皮地眨眨眼,转了一圈,裙边浮动,若五彩波澜,发髻上环翠叮当,这姿态虽不端庄,却很妩媚俏丽,她笑道:“虽然繁琐,穿起来还真挺好看的。”
傅慎时眼眶一热,可不是么。
她好看的,一直都好看,从内到外。
第119章
傅慎时和殷红豆在宁王府住下后, 很难见到面。
宁王不会主动叫殷红豆过去,只偶尔去她院子里跟她说说话, 但他又不太会和女儿说话, 只好说些正经事,比如说请封的折子已经快送到京中,如此云云。
殷红豆倒是想与宁王多说话, 可宁王说的这些话她接了一句就没了下句,若贸然说别的, 她又怕不合适。
宁王来了两次便是干坐着,父女两人眼瞪眼。
殷红豆便问宁王, 要不她下厨去亲自给他做顿饭,让他尝尝她的手艺。
宁王一想到殷红豆在长兴侯府做下人, 还要学灶上的事, 又心疼又愧疚,眼眶都红了,哪里舍得叫她下厨, 只叫她好好在家里休息,或是去园子里逛逛。
父女二人又是没说话,殷红豆试了几个招,最后都被宁王的“你坐着、你别动、有下人”给化解了。
殷红豆苦恼, 宁王虽对她和善疼爱, 但油盐不进呐!她没法跟他拉近关系, 也就轻易不敢谈她的婚事。
宁王更苦恼, 他听下人说, 殷红豆一个人在屋里还挺自得,他一去好像气氛就怪了,他怕她拘谨排斥,索性也不去了,暂时只通过婢女的口中悉知一些她的喜好。
殷红豆见不到宁王,更见不到傅慎时,早是坐不住了。派了人去叫时砚过来问话,哪知道回来的丫鬟说,傅慎时和时砚都不在客房,去了宁王院子里。
哎呀,殷红豆高兴坏了,她熬了银耳红枣汤,提着食盒就去了宁王院子里。
宁王在书房里跟傅慎时下棋。
殷红豆去的时候,丫鬟直接领她进去,宁王和傅慎时都有停下的意思,她搁下食盒,道:“你们先下,不必管我!”
宁王和傅慎时也就继续下棋去。
殷红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偷偷地觑着傅慎时,他干净有节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颗黑子,迟疑着往哪里落,她鼓着小脸,不知道两人谁的棋艺更好的一点,又不知道宁王是喜欢棋逢对手,还是喜欢人家让着他?
她揪着衣裳,不安地坐着。
傅慎时落子了,宁王落子也很慢。
殷红豆不会下棋,她只管打量两个人的神态。
一局棋过去,两炷香功夫都没了,宁王赢了,他表情很淡,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傅慎时亦然,但态度依旧很恭敬。
宁王叫人收了棋盘,转身问温和地殷红豆:“你带的什么东西来?”
殷红豆起身,提盒食盒过去,揭开盖子,拿出两碗汤,道:“我熬的,拿过来给王爷尝尝。”
她嘴上这么说,端了两碗出来,一碗给宁王,另一碗给傅慎时,看样子根本不是给宁王一个人熬的嘛!
宁王微愣,殷红豆也住下几日了,府里锦衣玉食,她倒是心思不改,也丝毫没有为财帛和身份意动的样子。他端起银耳红枣汤,用勺子喝了起来。
傅慎时也端起汤碗,细细地品尝。
殷红豆退回去坐下,问道:“如何?”
宁王笑着点头:“很好……只是这些都有厨房的人做,你从今往后不必亲自动手。”
殷红豆低头道:“孝顺长辈,还是要亲自动手比较有诚意。”
宁王心中一暖,又笑了,他舍不得女儿吃苦,但是女儿孝顺他还是可以的!
殷红豆抬眼,见宁王面有笑色,又看了一眼傅慎时。
傅慎时当然不敢对她的手艺做评价,只不过默默地喝完了汤。
午膳的时候,宁王留了二人用饭,三人又同桌进食。
饭罢,宁王才打发两个人离开。
殷红豆和上次一样,能和傅慎时一起同行一段路,她眉飞色舞,出了主院便故意放慢脚步,支了丫鬟往后边站着,与傅六低声抱怨道:“憋死我了。”
傅慎时问她:“怎么了?”
殷红豆撇嘴道:“你知道我从前最是无状,现在言行日日有人监督,日后说不定还有人过来教我‘规矩’,日子过得好累,好想念从前在外面的日子。”
傅慎时道:“你总要习惯的。”
殷红豆轻叹道:“慢慢学呗。”她眼尾一抬,问他:“我看王爷对你态度尚可,他可说过什么没有?”
傅慎时摇摇头,道:“不知道。王爷叫我去下棋而已,没说别的。”
殷红豆绞着帕子道:“好吧,王爷今儿喝了我的汤了,明儿再叫他吃我的粥,后天再吃我的菜。迟早能和他说上正事。”她嘴角咧着笑,双目妩媚,道:“我顺便悄悄替你打听王爷的喜好,投其所好总是错不了的。”
傅慎时嘴角微动,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殷红豆觉着傅慎时不对劲,就问他:“你不高兴?王爷这不是还没表态吗?”
他们身份好歹相差的没有以前那么大了,说服宁王可比改变她的丫鬟身份容易,傅慎时怎么会不高兴呢!
傅慎时眉心微蹙,扯了个淡笑,道:“没有。”
殷红豆撇嘴道:“你瞒得了我?到底怎么了?是王爷跟你说了什么,你不想告诉我?”
傅慎时摇首,道:“没有。”
那些话,即便宁王不说,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殷红豆锁眉道:“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懒得逼你!”
傅慎时放软了声音道:“真没有。”
殷红豆脸色缓和了一些,道:“没有就没有吧。记得我刚才说的哦!上京之前我多去王爷那儿,你也常去,争取咱们进京之前就定下这事儿。”她笑着道:“然后你就赶紧上门提亲,不然我要被别人抢跑了!”
傅慎时心中刺痛,面上不显,他嗓音低沉道:“你到了,外面热,快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