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哙咧嘴笑了,“这倒像是沛公会说的话。”
吕雉淡声道:“可不是嘛。”可笑连屠狗的妹夫都比自己这个枕边人看得更清楚。
樊哙到了城门,以他领军的身份,跟守城士卒一说,又有官印在,自然没有不放行的。
樊哙看着两辆马车出了城门,内心佩服至极:要不怎么说沛公是大人物呢?瞧瞧,这不显山不露水收了刘姑娘,大姨子还这么心平气和接受了,手牵手上了车出了城。高明!沛公姐夫真正高明!
马车内,吕嬃无忧无虑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唱着摇篮曲。
吕雉一左一右揽着两个孩子。她和刘萤对面而坐,出城那一刻,都紧张到了极点,就怕出了差池。
直到回首已经望不见城门,两个人才看到对方眼中迟来的后怕。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叫我们搬家啦?”刘老太公坐在上首,很不明白。
吕雉温声道:“都是丈夫的安排。咱们听他的就是。”
听说她要走,刘老太公自然按照原定计划要跟着一起。
吕雉没法解释为什么要留下刘老太公,怕再生变故,索性就带着人一起上路了。
“嗐,真是胡闹!”刘老太公是真生了气,“也不叫他娘和弟弟跟着一起!”这说的是刘邦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
在刘邦母亲去世后,刘老太公又娶了一个年轻妻子。
所以有些事儿,也可以说是家族遗传了。
刘老太公气了一会儿,也拿刘邦没办法,看向刘萤,问吕雉道:“这仿佛是咱们那个本家的闺女?”
吕雉道:“只是长得像。”
她以为自己逃出来后会慌乱失措,可是谁知道——此刻她的心表面上平静如古井水,底下却又熔岩翻滚。
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明晰而又热烈过,充满了无数的可能。
“姐姐,咱们这是往哪里走?”
吕雉道:“往东。刘姑娘母亲娘家在吴中,咱们先去那里避一避。”
以刘萤的身份,自然是越往西,越靠近朝廷越安全。
可是刘邦一旦醒来,也一定会派人往西追索。
马车辘辘声中,吕雉打量着毫无所觉的刘老太公——她这算不算是绑了刘邦的爹?
可是旋即想到刘邦对子女的态度,吕雉垂下了眼皮。
对亲生子女尚且如何,更何况是对他爹呢?真到了厉害关头,刘老太公对刘邦而言,也可以只是个糟老头子而已。
刘萤面色雪白,直到确认出城安全后,她才觉出来——自己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吕嬃好奇而又关切地看着她,问道:“你可是冷?我行囊中还有一袭薄被。”
刘萤想不出来拒绝的话,裹上了绣着送子观音的薄锦被。
吕雉一语双关道:“别怕,我们走到夏天里来了。”
刘萤勉强一笑,人在薄被下瑟瑟发抖,双手交握,心道——要给陛下传信才行!叛军又打回来了!
一郡之隔的胡亥,正在前往泗水郡的路上,刚收到章邯返来的捷报。
“好好好,故魏也灭了,故齐也灭了。”胡亥心情不错,对李斯道:“这宁陵君魏咎也算是个人物了。他手下的将军周市一死,他自知不敌,倒也不再拼死挣扎,徒然消耗民力士卒,自己个儿跳了火堆。”
李斯抚着白胡须点头。
蒙盐一走,他的“重疾”便不药而愈了。
胡亥观摩着作战图,道:“先前的齐王田儋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弟弟田荣又起来了。这田荣收拢了他哥哥的余兵,跑到东阿去了。章邯来信说是已率军去追击。”
胡亥取出另一份蒙盐的奏章,递给李斯,“你看看。”
李斯抚着白胡须,迅速浏览了一遍,道:“不太妙啊不太妙。东阿不仅有田荣兵马。那项梁听说了田荣告急,也领兵赶去了。”
胡亥皱眉道:“项梁如今有多少兵马了?”
李斯还在沉吟,王离开口道:“不下二十万。那项氏从牧羊人里面把从前故楚的后人熊心找到了,立为楚怀王。这下子,从前打着故楚旗号起来的反叛军,都纷纷加入了项梁军队。”
胡亥目光凝于地图上东阿所在之地,田荣大军再加项梁二十万大军,两面夹击;章邯又是异地作战。
这一战不容易啊。
王离犹豫了一瞬,还是道:“末将恐怕,章邯将军这一仗要输。”
第90章
章邯这一仗果然输了。
项梁召集了旗下所有兵马,包括刚攻下沛县的刘邦等人。
在刘邦意图欺凌刘萤被吕雉砸晕后, 直到次日天亮, 仆从才发现不对,进内室救醒了刘邦。
刘邦撑开眼皮, 因为失血, 面如金纸,虚弱而阴狠道:“吕雉……刘萤……”
“……一个都不要放过。”
仆从忙去传“吕雉”、“刘萤”, 却发现不管是北城小院,还是驿站,都是人去楼空, 两人早已逃出城去。
守城门的士卒也是冤枉,被提溜到县衙来, 迷茫道:“不是沛公您的吩咐吗?樊哙亲自来送的, 还拿着您的官印……”
刘邦气得险些又晕过去,急召樊哙前来。
樊哙也是毫无所觉, 哼着歌进了县衙大门, 一见面大吃一惊,“沛公姐夫!您头上这是怎么了?哟!左眼圈紫得真吓人。”
吕雉虽然砸得是刘邦后脑勺,可是刘邦晕落下来,额头撞到了柱子, 当时就鼓起来鸡蛋大的包;滑落的时候, 皮肤又给刮破了,还冒了血。因为那鸡蛋大的包,血脉不通, 于是底下左眼一圈全黑紫了。
现下的刘邦,不单是“一只耳”,还成了“一只眼”。
刘邦虚弱地躺着,虽然怒极,但是因为体虚气弱,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压迫感,“……你送那俩贱妇出城的?”
樊哙一愣,没反应过来,“俩贱妇”到底是在说吕雉和刘萤,还是吕雉和吕嬃。
“咹?”
刘邦积威犹在。
樊哙一激灵,意识到事情不对,忙道:“沛公,大姨子可是拿着您的官印来的——说是您的吩咐,要把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不光是大姨子,连我媳妇,咱们的孩子们,还有刘姑娘,对了,连您爹一起——都出城了啊。”
刘邦只觉眼前一黑,差点真又晕过去。
樊哙怒睁了一对铜铃般的眼睛,撸着袖子道:“怎么回事儿?难道是刘萤那小娘皮伤了您?她们才出城不到半日,我骑快马带人去追,一定追得上!”
——被自己媳妇给砸的。
这事实太丢人了。
饶是无赖如刘邦,也丢不起这个人,只好含糊认了。
樊哙怒发冲冠,撸着袖子就要去追。
刘邦摆手,道:“先叫吕泽和吕释之过来。”
这是吕雉的两位哥哥。
一时士卒来报,说是吕雉的两位哥哥,吕泽和吕释之,各领了所率的五百兵马,于天未亮之时便出了城门。
原来吕泽和吕释之接了妹妹吕雉的消息,说是沛公已决定送家人出城,叫他们各领兵马前去保护,出城西行去往吴中。
吴中作为故楚的大本营,对于投靠了项梁的刘邦来说,的确是极为安全的地方。
两人不疑有他,当即清点人马,齐备后便出城追着吕雉去了。
刘邦听了这则消息,既失去了吕雉的两名哥哥做筹码,又折损了一千兵马。
以他从项梁处借的五千兵马,加上沿路收拢的、与占城后整编的三千兵马,一共也不过八千人马。
其中真正善战的精兵,连三千都不不到。
吕泽和吕释之这一下就带走了一千精兵,等于在刘邦心口剜肉。
急痛攻心,刘邦只觉一股腥甜冲到了喉头,好歹没吐出血来,却是仰面跌坐,手脚酸软,心如火焚。
樊哙一听这消息也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大姨子要反了姐夫?
刘邦一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是这梦也太离奇了。他挂着骇人的笑容,静止般僵了片刻,才出离愤怒起来。
“妈的!老子要活剥了这俩贱妇的皮!姓吕的没一个好东西!他妈的……”刘邦破口大骂,语言污秽到了极点。
就连樊哙这种市井间打滚的屠狗之人也听不下去了。
骂了大半天,到底体虚,刘邦摸了摸气得发晕的脑袋,道:“叫上雍齿一起!你俩带人出城去追!若吕泽、吕释之不知情,只要回来,我都能原谅。若他们反抗,就地斩杀。你俩各带一千兵马!”
雍齿是刘邦从前认识的朋友,骁勇善战。
“我这就去!沛公你先养伤。”
“狗娘养的……”刘邦再度破口大骂,若不是这会儿晕的起不来身,他焉用樊哙、雍齿,早就亲身上阵逮人了!
就在樊哙与雍齿要领兵出城,追吕雉等人之时,项梁的信使到了,要求刘邦带兵支援,北上东阿。
刘邦这翻身重来的五千兵马是项梁借给他的。他现在的势力还比较微小,乱世中要倚靠大人物,才能平安活下去。
所以刘邦这会儿不敢违背项梁的意思,甚至他还要好好表现。
不管多么头晕,刘邦还是强撑着起身,披挂整齐,率着手下众人,领着从项梁处借来的五千兵北上,把剩下的三千兵马留给了雍齿,叫他好好守住丰邑。
丰邑,这是他刘邦起家的大本营。
若不是项梁派人来搬兵,樊哙和雍齿真追出城去,吕雉等人是否能逃过一劫还真不好说。
毕竟吕泽与吕释之并不知情,而一千兵马过处,必然会留下痕迹。
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谁知道刘邦前脚刚走,雍齿立刻反叛,领着三千兵马,又找了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故魏后人,复辟了魏国。
于是当初魏咎为了保全民众,自己跳火自尽,算是白死了。而四散的故魏人马,又都往丰邑聚集。
可是没等他们聚集起来,蒙盐已经领兵杀入丰邑,大破守兵,斩杀雍齿。
占城后,蒙盐并不满足,四面出击,尽收故魏兵马,号称已有十万之众。
当然实际不过五万人马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