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也猜到沈氏会想先看,早就让人提前候着了,于是立刻就有几个针线房的丫鬟婆子把那些江南玉织房的料子给抱了进来。
几十卷料子放在几张大案上,瞧着连这屋子似乎都亮了三分。
这女人又有哪个不喜欢新料子的,连在场的嬷嬷们都忍不住往那些料子上瞟。
赵嬷嬷在一旁笑道:“大夫人,这批料子图案精致,还有好几个颜色全都是新的,与我们大齐的料子真是大不相同,这玉织坊果然名不虚传。”
沈氏先大致看了看,颔首道:“这些料子确实不错,颜色鲜艳,质地轻薄,正适合给姑娘们做夏衫穿,让各房的姑娘们都挑一匹吧。”
楚千尘随意地扫了一眼,就听楚千凰笑道:“二妹妹,你喜欢绛紫色,我看那匹绛紫色不错,正好搭配你那条藕色的百褶裙。”
一个丫鬟闻言,赶紧把那匹绛紫色的料子抱到了两位姑娘跟前。
楚千凰扯了料子一角,想往楚千尘身上比,可是她的手指才刚沾上料子,却被沈氏拦下了,“凰姐儿,你二妹妹喜欢的是红色。”
沈氏指着正前方那匹朱红色料子道:“这匹朱红好,朱红比大红活泼,正适合尘姐儿。”
沈氏让丫鬟把那匹朱红色料子拿来,放在楚千尘身前比了又比,兴致勃勃地吩咐道:“赵嬷嬷,这匹料子我看就做褙子好了,镶边做藕色,也能配二姑娘那条藕色长裙。”
“刘大栓家的,等这一季的首饰打好了,先送来我瞧瞧,我给二姑娘先挑两样。”
赵嬷嬷和刘大栓家的自是唯唯应诺,心下既惊讶又感慨:二姑娘果然讨大夫人喜欢,就算是姜姨娘上蹿下跳地闹腾,也影响到不到分毫。
“……”楚千尘一动不动地由着沈氏拉着料子的一角在她身上比划着。
她怔怔地看着沈氏,一时恍然。
她年少时,最喜欢的确实是红色。
只不过因为姜姨娘不喜她穿红色,说会冲撞了楚千凰。
所以,她从未穿过红色的衣裳,也没告诉过任何人她喜欢红色。
嫡母又是怎么知道的?
楚千尘的心情有些复杂:时隔多年,若非重生,她其实早就快忘了她前世曾经对红色的喜爱。
但是,当有人亲手把红衣捧到她跟前时,她的心不由就变得柔软了起来。
原来也还是有人知道她的喜好,原来也还是在意她的喜好。
沈氏的笑容越发柔和慈祥。她之所以知道楚千尘喜欢红色,还是从楚云沐的话里猜到的。
楚云沐的屋子里放着一对穿红衣的摩喝乐,一个女娃娃,一个男娃娃。
楚云沐曾炫耀地告诉她,这是楚千尘在庄子里时送他的,就代表他们俩,不过他一点也不喜欢红衣,只是勉强迁就一下楚千尘。
“……”楚千凰望着沈氏与楚千尘言笑晏晏的样子,眸色渐深。
她也喜欢那匹朱红色的料子。
她是嫡长女,是这侯府里身份最尊贵的姑娘,同辈的妹妹们从来没有人和她争,大家都默认红色是属于她的,无论是衣料、首饰,还有摆设等等。
楚千凰微微启唇,但终究没说,抿紧樱唇。
然而,无论她掩饰得再好,终究年纪小,形容间也难免露出了一丝不快。
沈氏本想转头征询一下楚千凰的意见,看看在衣裳的襕边上绣什么好,恰好发现了她神色间的异状。
沈氏在心里叹气:凰姐儿这经书还是抄少了。
从明天起,就让她抄《心经》吧。
楚千凰对上沈氏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正要说什么,就听沈氏又道:“凰姐儿,你也挑一匹吧。”
楚千凰:“……”
待楚千凰也挑了料子后,沈氏就带着楚千尘与楚千凰离开了惊鸿厅,管事嬷嬷们恭送她们离开。
待她们走远,厅内就骚动了起来。
管事嬷嬷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话,有人感慨大夫人对二姑娘好得简直连大姑娘都要让一边啊;有人说二姑娘得了大夫人青眼,以后必能有个好前程;也有人精明地看出来大夫人这是要教二姑娘料理中馈呢。
这些管事嬷嬷们都是精明人,从沈氏的态度就知道该怎么对待楚千尘了。
在他们眼里,姜姨娘再得宠,就算侯爷怒发冲冠为红颜,也影响不到沈氏的地位,侯夫人就是侯夫人,是有诰命的。
正室与妾室一个天一个地,根本就没法比。
这些个纷纷扰扰,全然传不到楚千尘耳里。
她去正院陪着沈氏、楚云沐用了午膳后,沈氏就把她打发了。
“尘姐儿,你以后每日陪我学半日中馈就行。”
学中馈也不急在三两天,沈氏打算循序渐进地慢慢教,而且,她知道楚千尘在学医,肯定有不少事要忙。
楚千尘就像是放出笼子的鸟似的,一溜烟地跑了。
她觉得学中馈真是比她学医、学骑射、学兵法什么的都要麻烦多了!
她回了琬琰院后,换了身水蓝色的衣裙,就出了门,又去了趟济世堂。
她和沈菀母女约的是未时,时间还没到,但是沈菀与顾之颜提前到了。
“七娘。”楚千尘对着顾之颜招了招手。
顾之颜就乖乖地朝她走了过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然后左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裙裾,小脸上依旧是呆呆木木的。
不过,她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得快看不到了,那张小脸变得如出水芙蓉一般秀丽可爱,好似搪瓷娃娃似的。
此刻再想起小丫头一个月前的样子,济世堂的伙计们唏嘘不已,觉得小神医简直是神了。
楚千尘躬身细细地检查了顾之颜的脸,满意地微微颔首,对沈菀道:“夫人,令嫒的脸好了七七八八了,再用上一罐十全膏,伤疤就能完全消失了。”
“多谢小神医。”沈菀连连道谢,欣喜若狂。
那之前,她只想着能让女儿脸上的疤淡一些,将来能用脂粉遮掩就够了,从来没想过女儿的脸还能恢复如初。
沈菀眼眶微酸,几乎要哭了出来。
她身旁的容嬷嬷和大丫鬟也知道主子为了县主脸上的伤,有多发愁,甚至为此还和他们王爷生分了不少。直到最近,夫妻俩的关系才有了缓和。
沈菀正想吩咐容嬷嬷给诊金,就听楚千尘突地抛出一个问题:“夫人,令嫒的失神症需不需要治?”
沈菀一惊,神色复杂地蹲下身,拉住了顾之颜的一只手,反问道:“她这症可能治?”
去岁,她找回女儿后,请过太医,也找过京中名医,他们都说是女儿受了惊吓所以失了魂,最后也就是开了安神收惊的方子,对女儿半点帮助也没有。
于是,她只能转而求神佛,短短数月间,去了京畿一带的不少道观寺庙,直到上个月,她听闻玄净道长来了京城,就带着女儿去了元清观。
她三顾茅庐地求了三次,玄净道长才答应给女儿做法。
玄净道长确实是个神人,他做了一次法后,就起了效果,女儿渐渐地开始好转,从前她只跟她那只鹦鹉玩,最近也偶尔愿意跟自己一起玩玩翻花绳,或者说几个字了。
沈菀打算这两天再去元清观求求玄净道长给女儿再做一次法。
楚千尘也同样看着顾之颜,肯定地点头道:“能治。”
顿了一下后,她又道:“令嫒从前不是这样的吧?夫人,要治她的失神症,就必须弄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菀瞳孔微缩,神情变得有些迟疑,把顾之颜的小手捂在双掌之间,似乎想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似的。
只是想起那时候的事,她的脸色就微微发白,身子发虚,那神情纠结极了,后怕、惶恐、不安、心痛等等。
她实在不愿再回想这段往事……
容嬷嬷自然是了解自家王妃的,心中暗暗叹息,没敢劝。
这时,顾之颜松开了楚千尘的裙裾,把左手也捂在沈菀的手背上,似乎察觉出了她的不安似的。
沈菀眼睛一亮,眼眶微酸,对自己说,女儿已经大好了,只要玄净道长再做一次法,说不定女儿就能全好了!
看着沈菀难以启齿的样子,楚千尘约莫猜到这件事也许涉及到一些郡王府的阴私。
她也没兴趣挖人阴私,只不过,唯有知道症结所在,她才能对症下药。
她上次在楚家的花园里曾给了七娘一个香囊,那个香囊里的香料是她亲手调配的,有静气凝神之效,会让七娘的情况好转,但是单靠一个香囊是没用的。
七娘这失神症再不治的话,等到年岁渐长,以后只会更糟。
楚千尘也不打算强人所难,就不再说这个话题,又道:“令嫒的脸以后不用再复诊了。”
“至于她的失神症,要是再严重的话,你们就来济世堂留个话。”
沈菀其实方才也有些忐忑,生怕她的迟疑激怒了小神医,没想小神医这么和善,感激不尽,千恩万谢:“多谢神医。”
容嬷嬷把诊金给了琥珀,之后,母女俩就离开了济世堂。
沈菀牵着顾之颜的手往朱轮车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七娘,我们一会儿去你大姨母家,让你大姨母瞧瞧你的脸已经好了……”
“你高不高兴?你凰表姐也在,让她再带你玩好不好?”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顾之颜回首朝楚千尘望去,看着她,看着她……直到乳娘把她抱上了朱轮车。
待沈菀也上了车后,朱轮车渐行渐远。
济世堂内,一下子空旷了不少,这个时间,医馆的病人不多。
伙计动作利索地把楚千尘要的药材给抓好了。
楚千尘让琥珀收着药包,又照例问刘小大夫道:“最近医馆可曾遇到什么疑难杂症?”
刘小大夫先是想摇头,跟着又想起了什么的,就道:“小神医,永定侯府这几天天天都来人想请您去府上出诊,听说是永定侯摔断了腿。”
这件事楚千尘自是知道的,直接道:“不用理会。”
刘小大夫对砸过济世堂的永定侯府也没什么好感,自然不会帮着说好话,略过了这个话题。
“对了!”刘小大夫击掌道,“我差点忘了,还有件事。小神医还记得上次来过这里的那个白衣僧人吗?”
楚千尘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圣洁出尘的僧人,点了下头。
她自然是记得那位南昊大皇子乌诃迦楼的。
刘小大夫约莫也能猜出那个白衣僧人不是什么普通的僧人,甚至隐约感觉那天连皇帝似乎都认识他。
莫不出什么出名的高僧?刘小大夫一边心道,一边从伙计手里接过了一个朴素简洁的木匣子,递给楚千尘道:“小神医,这是那个僧人前日送来的谢礼。”
楚千尘接过了那匣子,没急着打开。
迦楼那日讨走了那张治疗瘴毒的方子后,就不曾带病人来复诊过,现在他既然送来了谢礼想来病人是无大碍了。
迦楼的使臣队里十有**有人懂医理,自然可以以她的方子为基础,根据病人的病情调整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