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尘退了一步,唏嘘地摇了摇头,“二婶,您都这么大人了,走路也不知道小心点。”
“……”刘氏急促地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额边更是迸起根根青筋。
楚千尘收回了目光,对着沈氏嫣然一笑,挽着她继续往前走去,“母亲,我们走吧。”
小黑猫自发地跟上,步履轻快,一边走,一边用小脑袋蹭一下楚千尘的裙子。
这一次,刘氏没再拦着她们,愣愣地看着楚千尘离开的背影,眸光闪烁不定。
“母亲。”楚千菱更慌了,一手紧紧地抓住了刘氏的袖子,愈发无措。
面纱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她颤动不已的樱唇,惨白如纸。
她一颗心直坠急下,却也不敢追上去。
她是真怕了楚千尘了,楚千尘真是软硬不吃。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夜风吹拂枝叶的簌簌声此起彼伏。
楚千尘挽着沈氏的胳膊不疾不徐地前进着,她知道沈氏心里有很多疑问,就把前几天楚千菱为了讨十全膏来找她,说刘氏查到了十四年前的那些事大致说了一遍,包括徐婆子说亲眼看到楚令霄抱着一个襁褓进了姜姨娘的产房等等。
最后,她语气淡淡地结尾道:“约莫是真真假假,真少假多吧。”
沈氏还有些微怔,一路无语,似是魂不守舍。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琬琰院。
院子里的箱笼等等都已经收拾好了,院里院外也同样挂着一盏盏红灯笼,丫鬟们的脸上全都洋溢异常明亮的神采。
明早楚千尘天刚亮就得起身,所以今晚她与沈氏早早就睡下了,睡在一张榻上。
楚千尘还从来不曾与人同床共枕过,感觉有些新奇,也有些有趣。
灯熄灭了,屋子里黑漆漆的,唯有床头的黑猫睁着一双如绿宝石般的眼眸,在这寂静的夜晚,给人一种森冷森冷的感觉。
沈氏心里再次感慨楚千尘对猫的品味实在是怪异。
“喵呜?”黑猫也盯着沈氏,碧绿的眼眸似夜明珠一般在黑暗中发着光。
沈氏突然道:“尘姐儿,你二婶母说的那些……”
楚千尘平静地说道:“若真是这样,反而也好。”
如果姜姨娘是她的生母,那么即便她不在意她了,却还是不得不去面对她;
倘若她真不是姜姨娘生的,就意味着,她总算是寻到了一个前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难怪姜姨娘不喜她。
这样也不错。
沈氏忽然就动了,横过长臂,轻轻地揽住了楚千尘纤瘦的肩膀。
她身上传来一股温暖的香味,不浓不淡,让人觉得很是温馨,很是舒适。
楚千尘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她觉得很安心,也很放松。
她知道身边的这个人真心实意地关心着自己,为自己考虑。
这种感觉真好。
楚千尘很快入睡,呼吸均匀绵长。
但是沈氏却一直睡不着,两眼直直地望着上方的床帐。
她的脑海中,楚千菱告诉楚千尘的那番话挥之不去:十四年前,楚令霄抱着一个襁褓去了老家,进了姜姨娘的产房。
沈氏还记得,当年她在寺中突然早产,昏迷了一天一夜。
等她醒来的时候,只知道老侯爷让楚令霄先赶去一趟老家,先去给堂伯父吊唁,解释一下他们之所以耽搁的原因,又让他从老家给她请了一个擅妇科的大夫。
她和其他人在寺里休息了两天,才继续上路,途中又与楚令霄会合。
如果刘氏找到的那个徐婆子说的是真的话,那么在短短几天中,楚令霄抱去的那个襁褓到底从何而来,还有,他抱出来的那个襁褓又送去了哪儿?
砰!砰!砰!
沈氏的心脏狂跳不已,如擂鼓般。
喉头仿佛被人掐住似的,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动了,侧过身,看着楚千尘安详的睡颜,屋子里很暗,外面庭院里的大红灯笼还亮着,照进了些许光芒。
少女的五官在夜色中显得很柔和,双目紧闭,那浓密卷翘的睫毛又细又密,眼尾微微上挑。
即便她此刻闭着眼睛,沈氏也能在心里描摹出她那双漂亮的凤眼。
砰!砰!砰!
沈氏的心跳得更快,更猛烈了。
她的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像乱麻似的,剪不清,理还乱。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千尘的脸,眼眶发酸。
周围太黑,太暗了,她其实看不清楚千尘的脸,忍不住就抬起了手,在少女如玉般无瑕细腻的面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又收回,生怕惊扰到她似的。
楚千尘看着一动不动,其实藏在被窝里的手指微微地屈了一下,呼吸均匀一如之前。
她前世在军营中过了十几年,一向睡得很轻,早在方才沈氏侧身时,她就已经醒了,只不过没有睁眼而已。
那日,当楚千菱说楚令霄曾抱了一个襁褓去老家时,楚千尘的心里就隐隐有一个想法。
但是这个想法毫无证据,而且,绝不能由她自己提出来,所以,她才推了刘氏一把。
她马上就要出嫁,一旦离开楚家,出嫁女一年半载不回娘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为了十全膏,刘氏母女一定会闹到嫡母这里来,要么就是她出嫁前,要么就是她三朝回门的那一天。
刘氏今天敢来找她,敢当着沈氏的面说这番话,也证明了她的一个猜测,确有徐婆子这个人,她说的话应该也有几成是真的……
楚千尘依旧纹丝不动,她能感觉到沈氏的指尖又轻轻地触碰在她的眉眼上,勾勒着她五官的线条……
她尽量把呼吸放得轻柔绵长,与沉睡时一般无二。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她只是记得王爷的话,唯有直面真相,才能掌握主动权。
这时,她感觉到轻抚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停了下来。
沈氏收回了手,然后悄悄起身,披上了一件斗篷,走出了内室。
她穿过几道门帘,一直来到了堂屋。
夜深了,外面的庭院中,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
值夜的小丫鬟看到沈氏起身,连忙给她行礼,声音压得低低的。
“去把陈嬷嬷叫来。”沈氏吩咐道。
小丫鬟应了命,匆匆离开。
沈氏独自坐在堂屋里,仰望着外面繁星密布的夜空,那点点星辰一闪一烁,纷杂无章,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她感觉真相似乎已经近在眼前,又似乎还在相隔数千里之遥,还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过了一会儿,陈嬷嬷就跟着那个小丫鬟来了,她应该还没歇下,衣着打扮与白日里一般无二。
沈氏把小丫鬟给打发了,只留了陈嬷嬷在身边。
确认周围无人,她才低声问道:“十四年前,我在寄宿的那家寺庙生下孩子时,昏迷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从那个寺庙到老家来回至少也要一天一夜,她是昏迷了一天一夜,可是她身边还有人在,孩子不可能离开她身边那么久的……
沈氏一方面这么告诉自己,另一方面她的思绪又控制不住地在发散。
“夫人……”陈嬷嬷一脸不解地看着沈氏,想不通她怎么会突然提起当年在寺庙中生产的事。
沈氏闭了闭眼,眼睛通红,攥着帕子的手指颤抖不已。
陈嬷嬷感觉沈氏的神情不对,努力地回忆着。
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她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了,迟疑道:“您生下大姑娘后,晕了过去,奴婢心急,跑了出去,派了几波人去附近的镇子上找大夫。”
“那个时候,我们是借宿寺庙,人生地不熟的,一切都很乱……”
“奴婢实在着急,还跟着寺里的一个小师傅去了趟附近的一个村子,请了个懂医术的稳婆回来。”
“奴婢回到寺庙时,您还昏迷着,不过已经有大夫给您看过了,也喂了汤药。”
“大夫们会诊说,您没什么大碍,是血虚力竭……”
“几个大夫和稳婆也给大姑娘看了,说她虽然早产,但是底子好,很康健。”
沈氏接口道:“大夫说,凰姐儿是早产?”
“是啊。”陈嬷嬷感慨道,“都说七活八不活,大姑娘那时候八个月……”
说着,陈嬷嬷咯噔一下,想起方才刘氏与楚千尘的那场对峙。按照二夫人的意思,二姑娘是侯爷从外头抱回来给姜姨娘的……
陈嬷嬷瞳孔一缩,心里约莫知道沈氏在怀疑什么了。
当年,姜姨娘比沈氏早一个月怀上身孕,后来由老侯爷做主,把姜姨娘送去了老家,他是担心侯爷宠妾灭妻,而侯爷之所以会答应,恐怕是担心沈氏会害姜姨娘。
陈嬷嬷喃喃道:“夫人……奴婢只离开了您半天而已。”
她离开前,女婴在沈氏身边,她回来后,女婴也在。这短短的半天根本就不足以楚令霄一来一回。
顿了一下后,陈嬷嬷又道:“夫人,不会的。”
“大姑娘和您长得这么像。”
楚千凰和沈氏很像,除了眼睛外,她的五官轮廓都像沈氏,至少有五六分相似,穆国公夫人和世子他们也说过楚千凰小时候跟沈氏年幼时更像。
相比之下,楚千尘也只有这双凤眼像沈氏。
尤其鼻子与嘴唇的形状全然不同。
如今楚千尘的性子变了,气质上确实与沈氏有了六七分相似,连穆国公夫人都对她有些另眼相看,而从前的楚千尘言行举止很是小家子气,懦弱柔顺,眼睛无神,总是半垂着小脸,从来没人会把她与沈氏联想在一起。
“……”沈氏的脑子更乱了。
陈嬷嬷平复了一下心绪后,又道:“夫人,这一切只是二夫人的一面之词,十有八九是为了骗二姑娘的十全膏编出来的吧。”
这确实是最好的解释了。
无凭无据,只是刘氏一面之词,换作平日里,沈氏根本不屑一顾,但是现在,因为楚千凰扎到她心里的那根刺越陷越深,让她忍不住想去追究,让她不得不去想楚千凰之所以做出那些事来会不会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