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然后,马鞭挥动的频率就变快了,车速也随之加快,越来越快。
“啪啪啪……”
他们隐约能听到外面碧查玟急促浓重的呼吸声。
“……追上来了。”碧查玟的声音有些沙哑。
外面的另一个昊人也紧张地附和着,说:“再快点!”
躲在酒桶里的几个昊人也被传染了这种紧张的情绪,心道:难道是锦衣卫后来发现不对,所以又掉转方向追上来了?!
马车不断地加速,一路狂奔,板车也摇晃得更厉害了。
即便如此,后方那急促的马蹄声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停车!”
“锦衣卫办案,还不速速停下!”
一个粗犷的男音伴着马蹄声清晰地穿透了酒桶,那么盛气凌人。
马车在马匹的嘶鸣声中停了下来。
“不知道军爷有何……”
碧查玟以齐语客客气气地问道,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别装模作样了,你是昊国人,是不是?!”
“你这马车里装的是什么,速速下车,我们要搜查!”
对方连连质问,语气十分不客气。
碧查玟又道:“我是昊人,奉了使臣安达曼郡王之命去往猎场,这是我的令牌。”
“你们几个形迹可疑,给我杀!”粗犷的男音冷声道。
刷刷的拔刀声响起,外面有人以昊语高喊着:“碧查玟,你先走!我们来断后!”
然后,他们所在的马车又继续往前驶去,而后方一片喊杀声与刀剑声,杀气腾腾。
躲在酒桶中的几个昊人也想出去一起应敌,可是酒桶被盖子封着,而且他们躲在酒桶中太久,四肢有些麻木,当马车疾驰时,板车与酒桶剧烈摇晃着,晃得他们好像身处暴风雨夜的一叶孤舟似的……
突然间马车一阵翻天覆地的摇晃,整个马车翻了过来,那些个酒桶也从马车上滚落,躲在酒桶里的几个昊人一阵天旋地转……
几声巨响后,他们所在的酒桶被撞得四分五裂,眼前总算是一片明亮。
雪还在落着,风也还在呼啸。
周围一片狼藉,到处是酒桶的碎片,还有翻车后被撞得七零八落的板车。
五个昊人全都狼狈不堪,有的额头、手肘被撞伤,有的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有的被磕掉一颗牙……
“碧查玟,你……你怎么样?”
其中一个鹰钩鼻的昊人激动地喊了起来。
其他几个昊人这才注意到碧查玟被压在了一块巨石下,嘴角呕出一口鲜血,他的身下也都是血,急速地染红了下方的一大片积雪,触目惊心。
看他的出血量,很显然,他可谓性命垂危了……或者说,他已经没救了。
其中一个昊人略带几分不忍地说道:“老哥,你再忍忍,我们把石头搬开……”
“不,不用了。”压在岩石下的碧查玟不过说了三个字,就又呕出了一口鲜血,口齿之间鲜血淋漓,“我……我已经不行了……你们……快走!”
“快去和也拉会和!”
“得得得……”
后方的马蹄声逼近,越来越响亮,那些追兵快要来了。
鹰钩鼻等昊人彼此看了看,他们现在没有兵器,而且被关在牢里几天体虚身弱,根本就不可能和锦衣卫正面对决。
鹰钩鼻咬牙道:“我们走!”
五个人赶紧离开了,躲入旁边的一片阴森森的树林中。
寒风带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是发狂似的把树木吹得咯吱作响,让逃亡中的五个昊人透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往前跑,往前跑,往前跑。
然而,后方的追兵太难缠了,偶尔他们以为借着地形的掩饰甩掉他们了,可再过一段时间时间,他们又会再次出现在后方,像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
他们不敢有一刻的停歇,拼尽全力地往前跑着。
不知何时,上方那灰蓝色的天空变了色,那天空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深,沉得似乎压在他们头上似的。
等到天黑下来时,鹰钩鼻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对着同行人道:“我们……歇一会儿……应该是甩掉了。”
后方一片浓浓的墨黑色,茫茫大雪让周围的可见度变低,周围静悄悄的。
除了他们的喘息声,没有任何声音。
其他人也望着来时的方向侧耳听了一会儿,确信没有追兵的响动也放下了心。
鹰钩鼻稍稍地缓过劲来,想说他们得尽快和也拉会和,话还未出口,另一个昊人惊叫了一声:“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说着,他抬手指向了西方树林外的一条小道。
鹰钩鼻第一反应是怀疑锦衣卫追上来了,再一想又觉得方向不对。锦衣卫应该在后面,可是西边这几人却是从前面来的。
“先躲起来!”
鹰钩鼻一声令下,他们几人小心地躲在几棵大树以及岩石后,隐藏着身形。
渐渐地,从西而来的三人越来越近,三人皆是骑马,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他虽然穿着大齐的服饰,可是鹰钩鼻等五个昊人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昊人,而且还是他们的熟人。
“也拉!”
鹰钩鼻对着来人惊喜地喊了出来。
既然是自己人,鹰钩鼻他们也就不躲了,急忙冲出了树林,对着来人招手。
也拉三人见有人拦路也是一惊,拉住了缰绳。
三匹马突然停下,喷了几下粗气。
“普申,你……你们几个怎么会在这里?!”骑在棕马上的也拉震惊地看着眼前这狼狈的五人。
也拉也知道普申五人被五城兵马司拿下的事,安达曼郡王让他赶回京城的原因也是为了这件事,但是,普申他们怎么从五城兵马司跑出来了?
看他们狼狈且带伤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十有八九是逃出来的,而且逃得很艰难。
“快,你们先喝点水,我这里还有些干粮。”
也拉赶紧亲自给普申他们递水囊,又分了一些干粮给他们,想着等他们缓口气再细说。
然而,意外突临。
“嗖嗖嗖!”
一阵阵破空声夹杂着风声以及枝叶的摇曳声骤然响起,无数乱箭密密麻麻地从小道另一边的树林中激射而来,箭如雨下,杀气凛然地撕破夜风。
“小心,有埋伏!”也拉面色大变地喊道。
话音未落,也拉身后的一个昊人被一箭射中了头颅,箭尖从他耳中射入,一举贯穿头颅,鲜血和脑浆飞溅出来。
那个昊人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这么僵直着身体徐徐从马上倒了下去,双目圆睁,眼白上布满了血丝,死不瞑目。
脸色惨白、虚弱的普申紧接着道:“锦衣卫,是锦衣卫追来了,他们一路在追杀我们!”
“嗖嗖嗖!”
更多的羽箭射来,漫天的箭矢将他们笼罩其中。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夜风中弥漫开来,伴着人的哀嚎声、闷哼声、坠马声,凄厉绝望。
“呼呼呼!”
寒风更猛烈了,大雪亦然,把那些凄厉的声音吞没在风雪之中。
大雪下了一夜,就又停了。
次日,雪霁天晴,梅香四溢,已是冬猎的第五天了。
一早,一封来自京城的飞鸽传书送到了顾玦手中。
想着楚千尘一直盼着这件事的进展,顾玦看完了这封飞鸽穿书,就绕到殿后去找楚千尘。
经过一夜的大雪,外面已经是一片雪白的世界,瓦楞上、树枝上、墙墩上、地面上厚厚的积雪被阳光反射,晶莹明亮,银装素裹。
顾玦径直地朝庭院西北边的一小片红梅林走去。
一簇簇红梅堆砌在苍遒的树枝上,花朵小巧,如雕似琢,在寒风中幽幽绽放,愈是风欺雪压,梅花就开得愈是娇艳,那馥郁清冽的梅香随风而来……
林中,身披一件大红色镶白色貂毛斗篷的少女正在专心致志地拿着一支羊毫笔扫梅花上的白雪,一下又一下,小心翼翼地把雪扫入她手上的一个小瓮中。
微风徐徐拂过,满树红梅在簌簌摇曳,偶尔落下几片零落的花瓣。
顾玦缓步朝她走去,纵然他特意放轻了脚步,但是短靴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还是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微声响。
楚千尘听到了声响,立刻停下手,转身朝他看来,嫣然一笑。
“王爷,”楚千尘捧着小瓮,对他挥了挥手,“我快扫好雪了,待会我用雪水煮茶给你吃。”
雪后金灿灿的阳光温柔地轻抚上她的脸庞,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少女肤如凝脂,唇若点樱,乌黑的瞳孔中似有星光流转,巧笑倩兮,连后方娇艳的红梅也黯然失色。
花下看美人,动人心弦。
顾玦微微地笑,耳边响起楚千尘一早说的话:“雪停了,我得赶紧去梅林扫雪,新雪融的水带有梅花的清香,不仅可以煎茶,还可以煮粥,解热止渴。”
这小丫头很好养,但讲究起来又很讲究。
吃穿住行上,皆是如此。
比如他们戴的鹿皮手套,前两天摘野蕈回来后,她说这鹿皮手套皮质不够柔软,套口稍长,戴着活动不便,打算把鹿皮手套改良一下,这两天不仅量了他手的尺寸,还画了好几张新手套的图纸,说是要给他先做一副手套看看。
“不冷吗?”顾玦很快走到了楚千尘的身边,见她十根纤长玉手指冻得有些发红,不禁微微蹙眉。
楚千尘:“冷!”
琥珀十分会看眼色地接过了楚千尘手里的小瓮和羊毫笔,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顾玦把楚千尘冰冷的手指握在他的双掌之中,给她捂手。
楚千尘觉得自己的手太冷,怕冻着顾玦,正要挣扎,就听顾玦道:“我刚刚收到京城的飞鸽传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