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时,苏慕白就发现禁军三大营的人数有问题,兵部登记的兵员是二十三万,但实际人数比军籍上足足少了一半。
冀州卫与青州卫的情况也不容多让,实际人数全都少了一半,也就是负责守备皇宫的上十二卫要好些,实际人数少了三分之一。
虽然因为时间不够,苏慕白还来不及查其他几州的卫所,但可想而知,冀州卫与青州卫在京城附近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军中的每一级都在吃这空饷,层层盘剥,这才到了虚报半数的地步。
苏慕白是从军中出来的,自然知道这个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比如,要是现在南昊大军北上的话,朝廷势必要考虑从其他卫所调兵,那么他们就会面临“无兵可调”的窘境,以各卫所现在的兵力,也只能堪堪维系所在州的安稳。
北地的兵力同样动不得,毕竟玄甲军的六万主力都已经被顾玦调到京城了,而且调兵遣将,当然是尽量就近,他们也根本来不及从北地调兵南下。
可要是不调兵,大齐绝对会惨败。
顾玦沉默地将手里的折子看完了,手指的指腹在折子边缘摩挲了两下。
苏慕白早就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还喝了半盅茶,见顾玦看完了折子,才道:“九爷,我打算先从禁军开始,再到卫所,您以为如何?”
如果朝廷一次性对禁军与各卫所下手,也许能杀得他们猝手不及,却有可能会引起军中动荡。
过犹不及,苏慕白觉得还是一步步来,稳打稳扎得好。
顾玦的下一句却是文不对题:“近日玄甲军怎么样?”
苏慕白虽不明所以,还是答了:“刚与上十二卫整合完毕。”
上十二卫负责护驾左右以及护卫宫禁,但顾玦不可能把皇城的安危交给原本的上十二卫,因此苏慕白就把上十二卫的人手进行了大清洗,把玄甲军的人调到上十二卫,原来上十二卫的人只留了三分之一“身家清白”的人。
从上十二卫调出的人手组了一个营,暂时为玄甲军的副营。
顾玦双手合上了折子,淡淡道:“那就让玄甲军操练一下吧。”
苏慕白:“……”
苏慕白正在思索着顾玦的用意,就见顾玦的目光穿过他看向了后方的沈千尘,问道:“千尘,你要不要出去玩?”
原本还沉迷话本子不可自拔的沈千尘立刻就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目光准确地对上顾玦的眼眸。
她干脆地应道:“要!”
当然要玩。
虽然她不知道玩什么,但她当然是愿意和顾玦一起出去玩。
沈千尘这一抬头,总算是看到了苏慕白,明明前一刻还笑得乖巧,下一刻,就给了苏慕白一个嫌弃的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又来了!你不知道现在是午休的时间吗,都不让人膳后好好地喝一杯消食茶了吗?他自己想要过劳死,但别连累别人呀!
沈千尘后悔了,早知道她该拉顾玦出去散散步的,劳逸结合,就不能让苏慕白这种每天不着家的人钻了空子,拉着顾玦一起操劳!
沈千尘这直勾勾地瞪着他,瞪着他,瞪着他。
苏慕白被沈千尘瞪久了,心头骤然间就有了一种自己是千古罪人的错觉。
顾玦似乎觉得两人无声的对视很有趣,失笑出声。
苏慕白挑眉去看顾玦,意思是,九爷,你不管管吗?
顾玦的回应是继续喝他的消食茶,视若无睹。
苏慕白十分识时务,算了,他是吵不过皇后的,再者,有九爷给她撑腰,自己还是识趣点得好。
苏慕白也不再问空饷的事,反正顾玦自有主张。
他留下了他带来的折子,退下了,走之前,还记得把那盅龙井新茶给喝完了。
至于沈千尘也不问顾玦明天去哪儿玩,只是兴匆匆地拉着顾玦去挑明天出门要穿的衣裳。
三个月的国丧还没结束,所以沈千尘不好穿大红大绿大紫,这一季做的夏裳大都很素净,比如水绿色、雪青色、月白、水蓝等等,件件都漂亮。
两人最后挑了淡淡的烟青色。
顾玦也是挑了与她一色的直裰,两人还配了一对玉佩,一个戴龙纹,一个戴凤纹。
等次日顾玦下了早朝后,小夫妻俩换好配套的衣裳、饰品,就微服出了宫。暗卫们都躲在了暗处,悄悄跟着,免得坏了主子的兴致。
直到在宫门口骑上了马,顾玦才问沈千尘道:“你想去哪里?”
顾玦问了,沈千尘也就答了:“白云寺,我正好去见见楚千凰。”
沈千尘抬眼朝白云寺的方向望去,眸光沉静,似在思忖着什么。
自打她让人把楚千凰送进皇觉寺后,至今也快一个月了。
“好。”顾玦也没问沈千尘为何要见楚千凰,干脆地应了。
夫妻俩直接策马去了白云寺。
今天并非初一十五,也不是什么节日,白云寺的香客不算多,两人是临时来的,没事先通知寺里,因此也没人安排知客僧招待他们,两人就自己手牵着手去大雄宝殿上香。
从寺庙口到大雄宝殿的这一路上,两人收获了不少妇人、姑娘艳羡的目光,猜测这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感慨着真真是一对如画的璧人。
看归看,却无人敢上前找他们搭话,顾玦虽然笑容温和,衣着简便,但他清冷高贵的气质中总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上了香后,两人就找了个小沙弥带他们去厢房用素斋,顾玦是真的进了厢房,而沈千尘却去了楚千凰所在的厢房。
“吱呀!”
当厢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时,原本站在窗户前的楚千凰难以置信地转过了头。
时间不对。
她自从被关进这里后,简直就跟坐牢没两样,每天的时间都是严格规定的,一丝一毫也不会有偏差,过去的这一个月都是如此。
现在这个时间还没到午膳时间,也没到她听经、沐浴的时间。
怦怦!
楚千凰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两拍,那黯淡的眼眸也随之亮了几分,目光投向了房门口,恰好与站在房门口的沈千尘四目相对。
楚千凰:“……”
楚千凰微微张大了眼,没想到沈千尘竟然来了。
相比之下,沈千尘要平静得多,不喜不惊。
自从楚千凰被带到这里来后,每隔十天,看守楚千凰的婆子进宫回禀一些关于楚千凰的情况。
最初,楚千凰很闹腾,使了各种方式想逃走,一直到顾玦登基那日,楚千凰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想通了,像是认命了,所以每天才老老实实的。
婆子是这么说的,但是沈千尘了解现在这个楚千凰的性子,她不会认命。
沈千尘也是为此起了见一见楚千凰的念头。
第401章 孤魂
两人一人在屋里,一人站在门口,彼此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楚千凰率先开口唤了一声:“二妹妹。”
楚千凰微微一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楚贵妃告诉她的那件事,想起了她的那些梦,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深沉如暗夜的潮汐,浪潮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沙滩……
看着眼前这个荆钗布裙、形貌消瘦的楚千凰,沈千尘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楚千凰没有变,就算她在这里听了一个月的经,抄了一个月的经,也还是那个楚千凰。
她,就像是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遵循着她自己给自己定的框架,自己把自己束缚住了。
楚千尘动了,一边款款地走了进去,一边环顾了厢房一圈。
这间厢房布置极为简单,除了书案、桌椅、橱柜等必要的家具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靠东墙安置的书案上,除了文房四宝与经书外,摆着几页刚刚抄好的佛经,空气中犹有墨香萦绕。
见沈千尘的目光落在书案上,楚千凰唇边浮起一丝清淡的笑容,只是笑意不及眼底,温声道:“这段时日,我在这里过得很安逸,每天听听经,抄抄经,也是多亏了二妹妹。”
这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对姐妹花,怕是以为她们之间姐妹情深。
也不用楚千凰邀请,沈千尘就自顾自地在厢房中间的那张圆桌旁坐下了,圆桌上摆着一个榧木棋盘和两个棋盒。
沈千尘面容平静,波澜不惊,不说话时,自有一股清冷如月、旁若无人的气质。
她从棋盒中抓了几枚黑子,又随手放了回去,那些黑子落回棋盒时与其它棋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目光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榧木棋盘与两个棋盒。
棋盘和棋盒盖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这是她让人从楚家送到这里的,不过很显然,楚千凰从没碰过这副棋盘。
从前的楚千凰喜欢下棋,闲暇时也会对着棋盘棋谱摆棋,或者自己跟自己下一盘。
见沈千尘沉默,楚千凰忍不住又道:“你来这里,总不会是想跟我下棋吧?”
楚千凰一向不喜沈千尘这种喜欢故弄玄虚的作风。
“当然不是。”沈千尘又拈起了一枚黑子,置于棋盘的右上角星位,接着又从另一个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的另一个星位上。
她也没看楚千凰,意味深长地又道:“有些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楚千凰听得一头雾水,心跳莫名地加快。
怦、怦、怦!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千凰惊疑不定地问道,朝沈千尘走近了两步,与她面面相对。
“楚千凰,你不会以为你和大姑母在宫里说的那些话,能瞒得住我吧?”沈千尘一边徐徐地说道,一边继续往棋盘上落子,黑一子,白一子,没有一丝停顿。
很显然,她只是在凭记忆摆一个棋局。
“……”楚千凰瞳孔猛缩,面色控制不住地变了变,眉心蹙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也坐了下来,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此时此刻,楚千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沈千尘已经知道她们俩是一胎双生了,那么,她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是想看自己的笑话吗?
又或者,她是在嘲笑自己蠢,竟然被姜姨娘玩弄于股掌之中?!
是了,沈千尘明明知道她们都是沈芷生的,是同父同母的双生子,却还是像对待一个囚犯一样把她关在了白云寺。
她对自己能安什么好心?!
楚千凰的手指习惯地去掐指腹,眼眸越来越幽邃,似有一股龙卷风在其中酝酿、肆虐。
她语声如冰,努力平稳着语调,道:“是,我是蠢,但是你‘楚千尘’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你让姜敏姗骗了这么多年,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指责我!”
“你和我也没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