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瞿:“真心?”
“男人的甜言蜜语吗?你原来这么幼稚?”
顾茗摇摇头,似在追忆:“我跟他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在一个很多人的聚会上,他初次相见就激动的不行,说是特别喜欢我的文章,然后表示想追我。”她唇边浮上一抹笑意:“成年人的游戏规则里,很难见到这么直白傻气的人了。不不,几乎没有。”
“一个不按成年人的规则行事的成年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冯瞿:“傻子?”
顾茗竟然点头附和:“是的,这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别有所图。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是真的傻里傻气的喜欢我,应该是在喜欢我之前先一步喜欢我的文章,我的所有文章他都细细读过,还能背下来。”
冯瞿心里不以为然,暗想:你的所有文章我也都细细的读过,有些也能背出来,也没见你对我死心塌地的!
顾茗大约看出了他的不以为然:“真喜欢假喜欢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喜欢一个人的文章,不代表一定能全盘接受这个人的思想,可是启越不是啊,他就是这样的傻子,不止全盘接受我的思想,他甚至还大加赞赏,觉得我特别好,我说的都对,恨不能奉为圭臬。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好的人。”她做媒体人的时候,最开始还挺有良心,可是后来就……逐渐的不太有良心了。
可是最矛盾的也恰恰在于此。
她一边做着黑白颠倒的事情,一边在午夜梦回之际唾弃着那个还有点良知的自己。
真正让她在沪上出名的那几篇檄文不过是她仅剩的良知。
然而章启越却视此为她的全部。
顾茗后来跟他在一起,还是因为章启越此人清澈如泉水,能够涤荡尽她那满身的世故与虚伪,时常让她不由自主回想起初初投身新闻业的一腔热情。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章启越唤醒了她。
那个世故油滑的自己,满身尘埃,早已忘却了过去,不知道被多少人咒骂嫉恨,而她却不自知。
她忘记了被人喜爱的滋味,既不在意旁人的漠视与厌憎,更不在意自己所做的事情,冷漠的面对生活,生活也还她以冷漠。
她也……忘记了如何单纯的去欣赏,去爱一个人。
后来两个人谁都不再说话,各有所思。
次日顾茗再打过一次吊瓶,高烧彻底的降了下来,医生还给开了点去火的药,就放她出院了。
冯瞿开车送她回家,又留下两名亲卫,这才离开。
非常时期,顾茗居然也没有推拒,只是向他一再道谢。
冯瞿其实真正想听的并不是“谢谢”两个字,他多想有一天顾茗面对他不再是客气的礼仪,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不过那一天似乎还很遥远。
他回到国际饭店602,一路上都在想:总有一天,他要让顾茗像对章启越那样,也对他死心塌地。
唐平亲自护送章甜回玉城,他身边留下的亲卫不太会察颜观色,但胜在忠心,听他安排去调查章家的事情,其中一名叫盛俨的愣头青竟然说:“少帅,章家的事情跟咱们有关系吗?反正他家已经灭门了,不如把顾小姐抢回去吧?”
顾茗在玉城养伤的时候,他身边的亲卫们有不少都当少帅要办喜事了,暗底里拿顾茗当主母待,哪知道转头少帅就把人送走了。
冯瞿忍了许久,才没一脚把这二愣子货踹出去:“让你查你就查,哪那么多废话?”
盛俨嘟囔:“他们沪上狗咬狗,咱们不是正好看热闹吗?”
冯瞿:“滚!”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长脑子。
盛俨连忙收敛了滚出去。
顾茗在家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床,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旗袍前往章家吊唁。
冯瞿留下来的两名亲卫劝她:“顾小姐,章家现在自顾不暇,也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呢,您现在过去危险。”
顾茗态度坚决:“如果两位觉得危险,可以留下来,我自己还是要去的。”
两人不再废话。
新的一天开始了,大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章家的事情各大报纸都有报道,可是除了这震惊世人的惨案之外,于案情本身却毫无进展。
顾茗在街上买了一份报纸随意扫过,又还给了报童,内心一片冰凉。
她到章家门口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警察已经撤了,替代的是一整排腰扎孝带的黑衣保镖,陆续有零零星星的亲友上门吊唁,见到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也有好奇看她的。
顾茗安之若素,进了灵堂,一眼便看见章启越披麻带孝跪在灵前,眼窝深陷,比之前两日相见更是憔悴许多,显然是多日未睡。
等祭拜的几名亲友出去之后,灵堂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顾茗上前去点了三柱清香,恭恭敬敬向灵前磕了三个响头,再看章启越,心里止不住的泛疼。
两个人离的很近,都能够看懂对方眼神里的意思。
顾茗说:“启越,节哀顺便!”然后向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章启越低头看,发现那是个粉色的小巧的贝壳式的小钱包,崭新完好的,顿时眼眶泛红,手都要抖起来了:“甜甜的钱包?”
这个小钱包是他以前在北平买了邮寄回家的,听说甜甜很喜欢,这次回家一直很匆忙,还没有好好陪过她。
顾茗握住了他的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告诉他:“甜甜还活着,我把她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了甜甜你也一定要好好保重!”
第139章
章启越眸中亮起一点火星,人在极度痛苦之下总会有逃避现实的本能:“你……没骗我?”
顾茗向他保证:“我向你保证!”
章启越紧紧回握顾茗的手:“我信你!”他哽咽:“阿茗,往后……你也要保重!”然后松开了手,又恢复了那冷寂的模样。
愿余生,各自安好。
顾茗读懂了他的未尽之意,也知此后山重水复相见无期,心内凄楚,从章公馆出来的时候,手心仿佛还残存着他手指的力道与温暖。
章公馆的丧事刚刚办完,报纸上就登出一则启示,三日之后谢余与裴玉嫦举行订婚宴,邀请各方宾朋。
顾茗看到这则启示的时候,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章氏码头之争,谢余是否参与其中?
她拿出许久之前谢余留的电话号码,往谢公馆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听到她找谢余,沉默了一瞬,才说:“他还没有回来,您哪位?”
顾茗:“你是谈双兰吧?”
对方停了一下,才淡淡说:“你是顾茗?”
早没有了当初介绍她与季新源认识之时那感激敬重的语气。
顾茗当初帮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索要回报,不过对方这种冷淡的态度倒是始料未及:“我是。麻烦你转告谢余,我有事找他。”
谈双兰大约近来心情不太好,话里带刺:“你现在找他也晚了,他已经要与常小姐订婚了。”
顾茗找谢余,其实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一把章启越,想要旁敲侧击打探消息,至于谢余跟谁订婚或者同居,于她又有何干?
她愣了一下,才轻笑起来:“谈小姐可能有点误会,我与谢余也算是故旧发小,认识有些年头了,只是朋友,他能安定下来成家立业,作为朋友为他高兴,有点事找他而已,并无男女之情。”
谢余的婚讯传出来之后,最痛苦的要属谈双兰了,她清清白白跟了谢余,为了他还要委身于卢子煜不止一次,牺牲颇大,可转头裴玉嫦却要嫁进来,恼是不恼?
难道她真如谈母所说,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她如今也掂量不清自己在谢余心里的地位,但那种无处可诉的嫉恨时时啃噬着她的心,犹如万箭穿心,痛不可抑,听到顾茗找他,无可避免的迁怒了。
顾茗年纪与她相仿,最多大个一两岁,还做过人家姨太太,哪怕深受小报之害,却依然让谢余念念不忘。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与谢余同床共枕的谈双兰再清楚不过,有一次他喝的半醉,两人在床上颠鸾倒凤,情到深处他在她耳边低语:“阿茗,我爱你。”
那一个瞬间谈双兰所有的情欲都如潮水般褪了个干干净净,只觉得四肢泛冷,恨不得把身上的男人推开,踡成一团。
裴玉嫦嫁进来得了谢太太的地位,而顾茗偷了谢余的心,那么她呢?
她又算得了什么?
同样是做人小妾,顾茗做过别人小妾,还能在文化圈里赢得一片叫好之声,她的小说《新生》赢得了多少人的称赞,就连季新源也不住夸赞:“顾先生是位了不起的女性,思想见识以及经历都堪称传奇,将来一定还能写出更出色的作品!”
而她却被困在谢公馆,偶尔要被谢余带出去交际,顶着电影明星的名头陪别的男人,很快还要看太太的眼色,何等可悲?
她每每自怨自艾,多喝几杯之后不知不觉间便开始在心里怨怼顾茗,因此接到顾茗打过来的电话,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态度也格外的冷淡:“你与我家谢先生怎么一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又何必掩饰。不过你要是真跟了他,也只能跟我一样做妾,做太太是不可能了。”
顾茗:“……”莫名其妙被喷,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她毫不在意:“谈小姐,麻烦你跟谢余说一声,我有事找他,如果三日之内等不到他的电话,我会亲自去找他,偌大沪上相信还是能找到的。不过到时候谈小姐可要想好如何跟他解释。”她与谢余情份早淡,自觉也没那么大脸,这番话不过虚张声势吓唬谈双兰而已。
谈双兰恨透了她这种笃定的口气,就好像她知道自己在谢余心里的位置无可撼动,但偏偏在裴玉嫦快要嫁进来的当口,她就更不敢得罪谢余,生怕笼络不住男人的心。
“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她冷冷挂了电话,气恨难消,恨不得把座机砸了。
晚上谢余回来,谈双兰又是另一幅情状,温柔的提起来:“谢大哥,顾先生今天打电话过来,说有事情找你,我还说一定替她转告呢。”
谢余原本坐着喝汤,听到这话蹭的站了起来:“阿茗打电话来了?她说别的了没有?”
谈双兰摇摇头:“只说有事儿,我问她也不肯说,谢大哥,顾先生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可一定要帮帮她呀。就算是……”她咬唇:“就算是太太快要嫁进来了,可也不能不管顾先生。当初她可还帮过我呢。”
谢余汤也不喝了,起身穿衣,吩咐备车,很快就带着孙二虎出门了。
谈双兰听着汽车发动机远去的声音,静静坐在客厅,想到将来裴玉嫦也会面对这样的日子,也许顾茗一个电话就能将谢余叫出去,心里又难受又痛快——她所受到的苦楚,希望裴玉嫦也尝尝。
谢余一路赶过去,到了顾茗家门口下车,又整整衣裳,这才让人上前去敲门。
开门的是正是顾茗,她今日心理建设做了无数遍,也想好了如何试探,真等到了人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阿余你来了?请进请进。”
谢余踏进顾茗家中,客厅里大灯关着,书桌上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上面堆着稿纸跟书笔,似乎前一刻她还在奋笔疾书,听到敲门声才中断了写作。
“我来的不是时候?是不是打搅到你写作了?”
顾茗笑起来:“怎么会呢?你可是稀客,快坐。”她麻利的泡茶过来,一起坐了下来。
谢余也有段日子没见她,上次还是在文商会上见到的,总觉得她近来似乎气色更不好了,面颊消瘦的厉害:“你怎么气色这么差?”心中却猜测:难道她是为着章家的事情伤神?
章家被灭门,谢余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见到她憔悴的模样也能忍下来,偏面上还不动声色的问候。
顾茗摸摸脸颊:“肯定是暑气上来了,不太想吃饭,最近赶稿又忙,就瘦下来了。”
她回身去书架上拿出一个盒子,推到了他面前,笑道:“听说你要订婚,我也去不了婚宴,所以送份新婚礼物给你。阿余,恭喜你!”
谢余目光凝滞,很快笑起来:“我就怕你不来,你要是想来,订婚宴我一定会发张喜贴给你的。你还这么客气,搞什么礼物呢?”
顾茗往前推:“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知道今时今日你也不差一块怀表,不过阿余,我是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真心为你高兴,也希望你能过的幸福。”打探消息,总要先叙旧情。
谢余早已历练有成,可是听到她这些话还是不免动容,差点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同她说只要你愿意,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来。
他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念头,拿起盒子打开看时,里面躺着一块金色的怀表,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不免要想:阿茗为何要送我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