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次了。”莱昂用力地抹了一把脸,通红的眼睛和鼻头是那么惹人怜爱,“科尔曼的勇士,只流血汗, 从不流泪!”
“我知道。”伊安更觉心酸,“有时候真希望你不要长大,能永远天真,无忧无虑。”
“我却恨不能一夜之间就长成一个大人。”莱昂低声道,“反正做孩子的烦恼也不少,那为什么不做一个至少更独立,拥有更强大力量的成人呢?”
伊安无言以对了。
海水轻轻冲刷着礁石。天空是如此低,漫天星斗仿佛随时都会跌落进大海里。
伊安和莱昂并肩坐在一块横倒的树干上,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凉的水里。
莱昂坐没坐相,紧挨着伊安,脑袋半靠在他肩头。这依恋的姿态如此虔诚,倒让伊安舍不得把他推开。
“伊安,卡罗尔主教这样算计你,你不生气吗?”莱昂问。
“所有挫折,都是圣主对我的考验。”伊安平和地回答。
莱昂低头朝神父放在腿上的手瞥了一眼,那里有一枚新的戒律戒,黄铜色,更加不起眼。
“他们都说你是经受过考验的,最虔诚的信徒。因为只有最虔诚的呼唤,才会得到圣主的回应。”莱昂说,“我想起在太阳神像那里,你对我说过的话。确实,如果圣主的显灵都是为了救难。那他不显灵,反而还意味着太平。”
伊安转动着戒律戒,微笑着问:“被困在海底的时候,你怕吗?”
“我才不怕呢!”少年脱口而出。可迎着神父清澈的目光,他笔直的话锋弯了下来:“有……一点……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伊安握住了他的手:“我也很害怕。我怕没办法救回你。而幸好,圣主听到了我的祷告。他让奇迹发生了。我很遗憾当时晕过去了。听说你那时候可帅气了,机甲战士?”
莱昂暗自得意地撇了撇嘴:“凑合。机甲是破的,一上岸就散架了。那个,你都祷告了啥?”
伊安说:“我许诺将自己全身心,全灵魂,都奉献给神,终其一生只侍奉他一位。”
莱昂愣住,慢慢地转头注视着伊安安详的侧颜:“就是说,你会永远做个神职人员?”
“是的。”伊安说,“我宣誓永不放弃我的信仰,终身守护圣光。”
“为什么!”莱昂激动大叫,“这太过分了!”
“这是我和圣主的交易。”伊安容色镇定,“我们不能无条件地向神提要求,而必须要用我们在意的东西去交换。我以我对圣主的绝对忠诚,换取你的性命。我觉得这个交易已经太划算了。”
“可是……”莱昂的心头冒着焦烟,“你的一生那么长,就不能再有改变了?万一你有了别的想法,想脱去这身法袍……”
“那我就会被圣主降罪,受到严厉的惩罚。”伊安说,“我的信仰如果不坚定,我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少年浑身颤抖:“可你也对我说过,随着成长,阅历增多,人的思想观念是会改变的。”
“那我就要不断地巩固自己的信仰。”
“给自己洗脑吗?”
“莱昂!”伊安有点不悦了。
莱昂低声道:“都是为了救我,你才这么做的。”
“不。”伊安将莱昂拉过来坐下,“这是我的选择,莱昂。我甘之如饴,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毕生都为你祷告和祈福。我愿意做你的守护使,陪着你成长。”
少年的颤抖逐渐平息。他低垂着头,把面容浸在夜色中:“你会一直守护着我吗?”
“当然。”伊安双手把他的手包裹在掌心,“我当然会陪在你身边。我还想看着你取得成功,走向胜利的宝座。你的福祉,你的未来,将永远被我放在心上。”
莱昂良久地沉默。
伊安轻拍着他的肩:“你已经知道了我和令尊的合作,我们双方的关系今后还会越来越紧密。我们可以继续长久地做朋友,莱昂。”
少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起来并没有彻底释怀,但是暂时选择了妥协。他确实在飞速成长。而长大的最明显的一个表现,就是开始学会对现实妥协。
“对了。”莱昂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已被他坐得皱巴巴的信函,“我是专程给你送这个的。”
一张是生日会邀请函。莱昂纳多·科尔曼少爷,将会在本月二十二号满十三岁,奥兰公爵决定在帕特农庄园给长子举办一个生日宴会,表示庆祝。
“父亲说,等我再大一点,他会想办法给我讨个爵位,男爵什么的。”莱昂不大在意,“总之,这是个亲友宴会,不用准备得太隆重。”
“我会精心为你挑选一个生日礼物的,我的少爷。”伊安笑意明媚,又打开了第二张信函,“亲爱的同学,我们很荣幸地通知你成为花都公学……”
伊安刷一下站了起来,满脸狂喜:“你被录取了!”
“是啊。”莱昂满不在乎,伸了个懒腰,“早知道花都这么容易考,我当初就应该去报考‘克洛伊公学’的。”
“喂,差不多就行了。”伊安道,忍不住欢呼,“我一定要给你准备一个超级棒的礼物,我发誓!庆祝你觉醒成功、满十三岁,并且还凭借自己的本事考取了名校!”
伊安忍不住捧起了少年的脸,在他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莱昂浑身巨震,一动不敢动。
“你是神最美好的杰作,莱昂!”伊安欢快大笑,“我真为你骄傲!”
莱昂踢打着浪花,看着神父打开手环上的电筒仔细着录取通知书,一边让凉爽的海风带走身上的燥热。
“对了,你和肯特那事,最后怎么了解的?”伊安突然想了起来。
“我们言和了。”莱昂说。
事实上,修斯将军亲自带着全家人拜访了帕特农庄园,向救了他长子的莱昂表示感谢。两个少年在双方家长的见证下握手言和。
“谢谢,哥们儿。”肯特大大方方地拍了拍莱昂的肩,“老实说,我们俩后面一起砍那群怪物的时候,还挺爽的。”
莱昂一张俊脸绷了半晌终于绷不住了,噗哧笑道:“是的,是挺酷的。”
肯特又凑到莱昂耳边,说:“如果你喜欢我妹妹,我可以帮你制造点机会。”
“谢谢。”莱昂客气道,“但是我和桑夏只是朋友。对了,如果你们再欺负她……”
“我已经教育过卢克,他知道轻重了。”肯特已快成年,自然不会去和幼小的庶妹计较,“总之,等你入学后,加入兄弟会。我很多朋友都想认识你。”
“交新朋友的滋味不错?”伊安笑。
“还凑合。”莱昂哼了哼,“父亲也要我发誓,这次无论如何得在花都读到毕业,不然他会真的打断我的腿。”
“令尊接下来会有许多事操劳和烦恼,你最好乖乖念书,别给他添麻烦的好。”
“我知道。”莱昂说,又问,“伊安,皇帝真的觉得我父亲是威胁吗?”
伊安坐回少年身边,揽着他的肩,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胸膛带给他一点安全感。
“每一场权力的交接,都伴随着血腥杀戮。有时候并不是我们无心去争夺就能幸免。而是我们已经被推上了那个擂台,就必须去战斗,去杀死对方,才能存活下来。”
“那我父亲会有危险吗?”
伊安紧紧搂了楼莱昂:“公爵是个谨慎而聪明的人。我也会尽其所能地帮助他。而你,莱昂,我也会不惜一切保护你的。”
可我宁愿不要。少年在心中默默地说。
有时候,我宁愿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你看这星空,美得就像梦境。”伊安眺望天空,微笑轻柔,“今夜映在我们眼中的星光,也许来自百万年前。甚至有一道光,就来自我们的母星地球。这多么难得。也许在这一道光折射的瞬间,古人类还在地球上安详平静地生活着,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迁徙离去。而弗莱尔星折射出的星光,也会在某一个夜晚,照亮某颗星球上,某个人的眼睛。”
伊安看着莱昂,眼中星光闪耀:“所以,不要太纠结于眼前的困苦,你的未来正在前方闪着光。”
莱昂把伊安送回了宿舍,看着他房间的灯亮起来了,才驾驶着飞梭返回庄园。
飞梭驶上高地,莱昂停了下来,转身回望,金发被猎猎海风吹起,露出方正饱满的额头。
海湾的浪花如一钩银月,神父宿舍就像月尖上的一颗星子。那一扇亮着灯的窗户,是苍茫夜色中,能穿透迷离的海雾,为他指引方向的光。
“你真的不能放弃你的神吗?”莱昂呢喃,俊美的五官痛苦地细微抽搐,“可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你对我失望呢……”
几日前,在莱昂完成了alpha的觉醒,并且恢复了体力后,奥兰公爵便将他带到了帕特农庄园的地下最底层——他私人的训练室里。
莱昂在庄园里住了数年,早就知道有这么一间房间,却从来没能成功溜进来过。
训练室足足占据整整一层,分隔成数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功能。公爵不能拥有高智能机甲,但是他可以有热兵器。
所以,其中还有一个大房间里,装满了公爵的独家收藏。从刀到枪到小型手持冲击炮,从化学弹药到能量夹,应有尽有。枪支的型号甚至并不落伍。
莱昂当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家中消防措施那么严密了。因为一旦火势蔓延,这间屋子爆炸,那整个帕特农庄园都会被炸上天。
而公爵没有因为他拉了警报而把他揍死,显然还是念着他到底是亲生的……
“我知道你一直对这里好奇。”公爵说,“从现在起,你有权限可以进入这里了。也从今天起,你要开始接受更严格的训练。我会给你请更专业的教练,并且会严格要求你。如果你觉得你接受不了,可以提前告诉我。”
“我能行,父亲!”莱昂立刻道。
公爵点了点头:“你已经知道了很多有关皇家的事,但是有一个事,你还需要知道。”
公爵扯开墙上一块红布,露出一把巨大的古剑。
那竟然是一把机甲用的重剑,足有两米长。残破的剑柄和布满缺口剑刃,昭示着它曾经历过的烽火。荣光属于过去的日子,可杀气浸透了它的剑魂,度过岁月的长河,依旧扑面而来。
莱昂同巨剑对视片刻,便觉得肌肤上寒毛竖起,忍不住想呲牙,本能生出对抗之意。
“这是我们科尔曼先祖的遗物。”奥兰公爵拿着软帕,仔细地擦拭着古剑,“它由历代科尔曼帝王继承,是皇权的象征之一。但是如今摆放在香榭宫珍品馆里的古剑,是个赝品。你眼前的这个,才是真货。”
“……”莱昂好一阵无语,“我为您的胆量鼓掌,父亲。”
公爵说:“我向你展示它,是让你看清它上面的格言。”
斑驳的剑身上果真还烙着一句格言。
那是一句古语,词的拼写和句子语法都同现代语稍有不同。但是受过伊安神父的地狱培训,莱昂能很轻松地辨认出这句话的意思。
“科尔曼的勇士,去迎回失落的光明,以铁与血捍卫自由。”
“这话我听过。”莱昂说。
“是的。”公爵点头,“皇家里流传了千年的一句口号。知道的人很多,但是却没有人明白里面的含义——科尔曼家族真正的使命。”
“不是开疆辟土,不是统治这个国家。而是我们家族创始之初,就被赋予的使命,是一个等着我们的勇士去完成的任务。”
公爵从下方的刀架上,取下一把带有倒钩锋利弯刀,挽了一个刀花,将之递到儿子手上。
莱昂捧着沉甸甸的宝刀,问:“是什么?”
公爵说:“弑神。”
第30章
弗莱尔中心城的秋天, 在经历了两场秋风暴的阵痛后, 终于呱呱落地。
一夜之间,夏花凋零殆尽, 秋花夺取了枝头的阵地,抖开了胜利的旌旗。
甜腻的木樨花香充盈着大街小巷, 将全球同一纬度的所有区域划分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风掠过山崖与森林, 掠过荒野与城镇, 吹奏着秋之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