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希望你的社交不会妨碍你的工作。”阿德维说,“这里是96区, 如果经常有个开着豪机的贵公子出没修道院,传出去又会让我的报告非常难写的。”
“请您放心,神父。”伊安镇定道, “我绝对不会因自己而给修道院和您带来困扰。”
“那就好。”阿德维转身,“如果不介意的话, 我希望你从明天就开始工作。明早八点半, 院长办公室见。”
伊安回到了小宿舍, 裹着披风躺在床上,放松着奔波了一天的疲劳身躯。
屋内灯光十分昏暗,反倒是窗外透进来的妓院的霓虹招牌鲜亮眩目,在屋内投下一片暧昧的玫红色。
这一日发生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最后却定格在青年身着玄黑轻甲,站在广场上的一幕。
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群屋,极遥远的天空,是晶莹洁白的帝国白塔。他的身躯魁梧高大, 极具力量感,再也找不到昔年顽皮少年的丝毫影子。
披风上带着一股莱昂的气息。
香烟、酒,陌生的香水,这些都不重要。属于青年自身的,并非芬芳的、大海一般的气息,将伊安包裹住。
这是属于成年alpha的信息素,浑厚,强烈,又非常熟悉,令人觉得安心。
这一夜,伊安睡得十分安详。
梦里,他回到了弗莱尔,站在高崖边的祭台上,金发少年就坐在身旁。他们静静地吹着海风,谁都没有说话。
醒来的时候,耳边还有阵阵海浪声。
“早,米切尔神父。”用早饭的时候,阿德维神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坐在了伊安对面。
“早。”伊安道,“请坐……”
“我想你可能还没有听说,”阿德维修长的手指拎着糖包,优雅地甩了甩,就像贵公子摇铃召唤仆人。
“昨天夜里,修道院附近出了一起袭击事件。几名受害人伤势很重,有致残的可能呢。”
伊安用餐巾抹了抹嘴:“真遗憾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需要做什么吗?需要去探望一下吗?”
“如果你乐意的话,我没意见。”阿德维的哼笑低沉华丽,似大提琴发出的短促音符。他开始往咖啡里加第二袋糖。
“我和大部分朴实的居民的看法一致。那几名受害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对这个社会的贡献会更大一点。”
伊安嘴角抽了一下,埋头吃着三明治。
“你的履历里说你曾召唤过圣光。”阿德维神父啧啧,开始撕第三袋糖,“我本来以为那不过是你编造的噱头。但是现在看来,你到来的第一天,教区里的一只毒虫就得到了圣主的惩罚。也许你还真的管点用呢。”
“您太过奖了,神父。”伊安忽略了话里刺耳的讽刺,“神无所不知,关注着每一个角落。罪恶并不是不会得到惩罚,而只是惩罚暂时未到罢了。”
“歌颂万能的神。”阿德维神父大灌了一口咖啡,含糊地嘟囔着,“我想我们俩的合作会非常有趣的,米切尔。”
圣米罗修道院并不大,全院只有两百人不到。老院长年事已高,半退休中,将所有庶务都交给了阿德维神父打理。
修道院自身的工作并不复杂。但是阿德维神父还要要主持96区里唯一的教堂,每日里要花大量时间来处理教区里的事务。
走访贫困户,处理各种矛盾纠纷,布告,主持传教活动……
伊安来了后,阿德维便顺理成章地把所有伏案工作丢给了他,自己每天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
于是在接下来的四天里,伊安从早到晚都在处理一堆不知道积压了多久的文书,加班到深夜,根本连修道院的门都没有迈出去过。
而当伊安拿着整理好的需要签字的文件,却总找不到阿德维神父的人。
“阿德维?如果不是在教区里闲逛,就是在老相好兰迪那里办事。”办公室同事冷笑道,“你没觉得他特别傲慢吗?级别也并没有比我们高多少,但是从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劝你也不要太认真。在这么一个破地方,又有谁是真心在忙活的呢?”
伊安看着空无一人的代理院长的办公桌。桌子上乱糟糟地堆放着经书,光子板,纸质的文件,还有一只喝了没有洗的咖啡杯。
次日,伊安起了个大早,没有用早饭就直杀办公室,果真打了阿德维一个措手不及——后者正在办公椅里,脚翘在桌子上,嘴里叼着一块巧克力,一边用光子板看新闻,一边往咖啡杯里挤炼乳。
“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室?”阿德维花了一秒的时间镇定下来,从容地把收起腿,挺直腰杆坐端正,一脸高冷淡定,可挑起的眉毛还是充分曝露了尴尬和惊讶。
伊安笑容可掬:“如果您想掩饰自己的行踪,最好每天喝完了咖啡顺手洗一下咖啡杯。”
从咖啡杯每日的残痕不同,很轻易能推断出阿德维每天都会来办公室。
“你以后可以把要我签字的文件都留在桌子上,我会抽时间处理的。”阿德维漫不经心地翻着文件,神色渐渐变了:“你全都整理好了?”
“是的。”伊安用光子板传去一张目录表,“从去年二月到上个月的所有人事调整,月度、季度总结,财务报告。来年的规划、财务申请清单……我全部都完成了。您看看还需要添加点什么。”
阿德维飞速扫了一遍,越发惊讶,抬头叮嘱站在桌子对面的年轻神父。
伊安神态恭敬温和,清俊的脸上甚至还带着谦虚的浅笑:“我对修道院的人事和管理制度还不熟,也许会有做不妥的地方……”
“你只花了四天?”阿德维反复问,“四天?”
“我加了点班。”伊安说,“毕竟还有两天就要过新年了。我看到主教那边已反复催促过我们好几次了。”
阿德维意味深长地看了伊安一眼,低下头,开始龙飞凤舞地在文件上签字,摁下生物指纹印章。
“说。”阿德维道,“你想要什么?”
伊安也毫不扭捏,坦然道:“我想能有一到两天的时间,去教区里到处走一走,熟悉一下居民。当然,如果能有一位对社区熟悉的兄弟带领我,那就更好了。”
“不行!”阿德维断然拒绝。
“为什么?”伊安问,“我申请这份职务的时候有看到上面的说明:协助上级在教区里开展传教活动。如果我连教区都不了解,我怎么工作?”
“你指望我会把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omega神父放到外面的丛林里?”阿德维哂笑,“你来的头一天就险些闹出大事。不要以为你那个开豪机的小男友揍了那些人,你就可以在教区里横着走了。”
“他不是我男友。”伊安忍气吞声地辩解,“我保证天黑前一定回来。神父,我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我是一个成年男人!”
“男omega不能算男人。”阿德维无情嘲讽,“你这是在给我的工作添麻烦。让我的报告……”
“你的报告都是我替你写的!”伊安不客气道。
阿德维丢开光子板站了起来,双目愠怒地瞪着伊安。恰好一束晨光照在他脸上,落进眼中。他漆黑的眼底折射出一抹一闪而逝的紫色。
伊安微微一愣。原来自己那天夜里并没有看走眼。
而阿德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
“我知道你在弗莱尔的时候权力很大,备受尊敬,米切尔神父。”阿德维冷声道,“但这里不是弗莱尔。你对外面的世界还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而我呆在围墙里,将永远不能了解外面。”伊安沉声道,“我知道您这个决定是为我的安全着想。但是我也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去证明自己。”
阿德维噗哧一声讥笑。正要继续开嘲,敲门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早上好,神父们!”一个熟悉的面孔笑盈盈地推门而入,“我找阿德维神父——他们说您是这儿的主事。”
伊安:“……”
桑夏今日打扮得极其华丽而复古:雪白的格伦星北极貂皮大衣,黑绒呢包臀裙,黑色腰带束着纤腰,脚上也是一双同款短靴。蓬松的栗色卷发上斜着戴着一顶雪白貂皮帽,上面还插着一根缀着碎钻和宝石的黑色羽毛。
她伸手和阿德维握手,手套扣是一条星彩钻链子,耳垂上两颗大玻璃随着头颅的晃动,闪烁如灯泡。
连阿德维神父都被她的彩钻闪花了眼,呆滞了一秒。
“我这里有一封格兰杰大主教的引见信,”桑夏全然一副千金大小姐的作派,矜持优雅地把信递过去,“我是政法学院的学生,因为需要写一篇论文的关系,想在贵教区进行一些实地调查。就如大主教信上所说,希望能得到贵院的协助。”
说着,侧头朝伊安甜甜一笑:“伊安神父,很高兴再见到您。”
伊安却是板起了脸,低声喝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桑夏,还穿成这样?太危险了!”
“有什么不妥的吗?”桑夏一脸不以为然,“我正在写一篇有关积分改革法案对普通民众的影响的论文,早就想来下城区考察了。有您在的话,那就更方便了。您一定能给我的论文开辟一些独特的思路!”
“这可有趣了。”阿德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引见信,低沉的笑声听着相当悦耳,令桑夏不禁侧目。
“修斯小姐,我非常乐意听从格兰杰大主教的吩咐,为您提供一切便利。”阿德维干巴巴道,“但是您必须知道,96区的治安基本为零。而您是一名年轻漂亮的omega,打扮得又非常……光鲜夺目。如你所见,我们这里是一间修道院,而不是警察局。为您带路或许可以,但是我们很难保护您的人身和财产的安全。”
“没有关系。”桑夏早有准备,“我的男朋友是alpha,一名强健的军校生。他能保护我们。嘿,宝贝,你能进来一下吗?”
伊安的嘴角抽了抽。
莱昂一身笔挺的军校制服,踏着清晨的阳光走进了办公室,英俊的脸上盛着明朗的笑意。
桑夏亲昵地挽着莱昂的胳膊,站在阿德维前:“神父您也是一名alpha,我们一行有两名alpha都还不安全的话,那96区可简直就不是帝都的一个区,而是魔窟了!”
阿德维终于妥协:“好,小姐。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出了这个院门,您必须听从我的指挥……”
“圣主保佑您,我的好神父!”桑夏丢开了男友,热情地搂住了阿德维神父的胳膊,“那就赶紧动身。我大后天就要交论文了!”
虽然身材相对娇小,但是这姑娘却爆发出了强悍的力量,拽着阿德维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门外。
办公室里,伊安无奈地把目光投向金发青年。
“走么?”莱昂朝他伸出了手,脑袋轻轻偏了一下,“看样子桑夏有那位神父照顾,那么,你就是我的责任了,伊安神父。”
伊安叹道:“你不该把桑夏扯进来的。这里真的很危险。”
“你觉得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们两个?”莱昂笑。
伊安欲言又止,嘴角却是不受大脑指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勾着向上翘了起来。
“走。”他没有把手递给莱昂,转身出了门。
莱昂摇着尾巴,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第43章
离开了圣米罗修道院, 踏入那片蛛网般的街区, 天空骤然阴霾。
桑夏纳闷地抬头望, 天空明明碧蓝依旧,帝国白塔在阳光下如此晶莹闪耀。可是……
“为什么这里没阳光?”
阿德维笑起来,嗓音低沉浑厚, 如钟低鸣:“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小姐。而至今都没有一个统一的回答。”
一路走来,莱昂环顾四周, 面容冷峻。
白日里的96区,所有斑驳肮脏无处可遁。如果不是霓虹灯牌还亮着,路上尚有行人,这里如同一座战后被废弃的荒城。
“觉不觉得,这里就像一块被藏在衣服里的伤疤?”伊安问。
“我更觉得它像一块烧伤溃烂的皮肤, 流着脓, 从来没有愈合过。”莱昂说,“其实也没有人去掩盖它,它就在我们脚下。只是我们无数次经过, 都不会去低头看一看。”
阿德维侧过头,朝身后的金发青年瞟了一眼。
“请注意脚下,小姐少爷们。”阿德维神父拉长着华丽的男低音, “这里的街道路面上一次修葺大概是在你们出生前了。如果一脚踩进垃圾里,您漂亮的皮鞋就要报废了,小姐。”
阿德维领着众人在错综复杂的社区里转着。
扩建的楼宇如小孩的积木,杂乱无章地堆叠在头顶, 到处都是支出来的露台,乱麻似的裸露电线。人在底下行走,提心吊胆,担心随时会有东西落在脑袋上。
这里的建筑物密集到足以违反任何一条消防安全条例。但是正因如此,从任何一个角度望过去,都是一副令赛博朋克迷心跳加速的景色。
艺术的背后是蝼蚁般的生活,蒸气氤氲之下是无数在泥沼里挣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