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这样的牺牲,你需要什么作为回报呢?
——说到底,他无法相信毫无条件的付出,或者是所谓的“爱”。爱情本身就是伪命题,是生物大脑中所释放的激素而导致的失控的非理智行为。
更何况……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甚至都不能算是生物。
就像他之前说的,信任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闻宸凝视着莫奕,缓慢地认真地说道:
“一个吻。”
莫奕的面容上不由得浮现出愕然的神情——这个他倒是真的没想到。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理智冷酷到近乎无情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掩藏在温和表象下的冷血实质。
毕竟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怎么可能对其他人分出多少在意呢。
所以,对于救不救江元白,莫奕其实并没有多少执念,毕竟即使失败,对他也并没有多少损失。
莫奕疑惑而纠结地看着闻宸,仿佛在打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外星生物一样。
但他现在却是真的有些在意起来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呢?
那种……就像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唯一重要的存在一般的眼神,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莫奕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绝没有什么让人见一面就爱上的惊人魅力,或者是令人见之忘俗的奇异美色。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或者说,这和他之前感受到的古怪熟悉感有关系吗?
莫奕的眸色莫测地看向闻宸,开口回答道:
“成交。”
闻宸弯了弯眼眸,颜色偏浅的眸子中仿佛弥漫着层层雾气,他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然后伸出了右手。
莫奕伸出手和他交握。
对方手掌的温度远低于常人,冷冰冰的手指缓缓收拢,妥帖地紧紧贴着莫奕的指尖和掌心,严丝合缝般的契合。
闻宸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握拳送到唇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便转身向外走去:
“跟我来。”
动作间,莫奕似乎看到了对方掩藏在黑发中微红的耳廓。
莫奕微微垂下眼眸,掩盖住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然后抬脚缓步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大厅的门口。
老宅年久失修,门框已经几乎完全腐朽了个干净,两扇摇摇晃晃的门板堪堪地坠在锈迹斑斑的门轴上,细细的尘土和木屑从顶上的门框上簌簌落下。
闻宸抬头推开了木门。
残破门板传来一声嘶哑垂死的吱呀呻吟,然后缓缓地向两边敞开,露出了老宅外面的景象。
头顶是浅蓝色的倒计时,末尾的秒数沉默而缓慢地倒退着,仿佛能够听到时间的流逝。
还剩二十多分钟。
老宅外是一片荒芜无物的空地,如同一圈装饰物一般完美地环绕着这栋阴森的屋子。
空地外则是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能够吞噬所有亮光一般,危险而沉默地环绕着整块漂浮在其中的空地。
身边一片死寂,除了脚下踩到干燥泥土而带起来的声响外什么都听不到。
闻宸每向前迈一步,他的面色就变得苍白一分。
他微微侧过脸,似乎在躲避走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莫奕的视线。
二人停在了黑暗与地面的交界,眼前的黑暗仿佛是会流动一样缓缓地变换着,看上去仿佛是凝聚成实体的雾气一般。
闻宸抬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肉眼可见地变得缓慢,仿佛有千钧的重量在拉着他一般。
他咬紧牙关,轻轻动了动手指。
眼前的黑暗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般,骤然分了开来——露出了一条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刚刚做完这个动作,闻宸的脊背就猛地绷直,仿佛骨骼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激烈地颤动着。
他牙关紧咬,苍白的面色显得越发惨淡,手指颤抖着蜷缩收紧,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快。”
莫奕下意识地向他的方向迈了一步,但下一秒却被闻宸嘶哑艰涩的声音唤醒。
他深深地看了闻宸一眼,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时间一秒也不能浪费,于是便回身向着黑暗中分开的道路跑去。
眼前浓郁深沉的黑暗中裂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行的缝隙,有如摩西分海一边向着两边分了开来,边缘陡直而锋利,一种沉默的悚然感随着靠近压迫而来。
莫奕用自己的最快速度向内跑去,耳畔除了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和血液的奔涌之外,是一片坟冢般的死寂。
他排空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只是一个劲地沿着脚下的路向前方跑去。
闻宸站在原地,一双浅色的眼瞳紧紧地盯着莫奕缓缓被黑暗吞噬的背影,等到确定他看不到自己之后,从头到脚才开始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惨白的唇紧紧抿着,但即使是这样,大股大股的血液也抑制不住地从他的口唇中溢出。
闻宸抬起颤抖的手掌将血液拭去,但是眼珠却依旧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黑暗中裂开的缝隙——
就像是那里有他这个世界上唯一在意的东西一样。
分开的两道高高的黑暗中有流体在缓缓地运转流动着,潜藏着无数危险与变数,似乎在向着这中间唯一一道脆弱的缝隙欺压过来,试图这条卡在自己身体中的细丝完全摧毁。
但是那条路却依旧顽强地屹立于压力之中,怎样也无法被侵蚀。
莫奕健步如飞地先向前跑去,脚下的道路是坚硬的,踩在上面有一种奇异的坚实感。
道路一直向黑暗深处延伸,却仿佛怎么也看不到尽头,莫奕咬紧牙关,勉力加快步伐。
身周的墙壁微微向内倾斜,发出脆弱的隆隆声响——
莫奕的心脏瞬间一紧,他强迫自己不要去回想刚才闻宸垂在身侧的剧烈颤抖的惨白手指,只是鼓足力气一个劲地向前奔跑着。
就在这时,前方千篇一律的景象中出现了变化……
只见在这条窄窄的道路尽头,有一个人半漂浮在黑暗中——他的四肢处仿佛被什么粘腻的东西吸住,深深地陷在黑暗中,只剩下半个身体裸露在黑暗外。
头颅无力地垂下,苍白的眼皮紧紧地耷拉在眼睛上,看上去似乎已经死去。
莫奕眼前一亮——江元白!
他运起自己身体中的所有力量,用力向着向着前方跑去。
当他来到江元白面前时,身周黑暗的墙壁再次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莫奕的心脏猛地一揪,伸出手尝试性地拽住江元白的肩膀,将他从黑暗中向外拉着。
但那两边的黑暗仿佛沼泽一般深深地吸附着他的四肢,在莫奕将他向外拉的时候甚至也在用更大的力量向内扯去,江元白失去生气的苍白面容随之偏向一边,看上去似乎向内更深地陷进去了一些。
莫奕伸手用力拍了怕江元白冰冷惨白的脸颊,一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江元白依旧死气沉沉地吊在空中,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咬牙伸手触碰了一下那些紧紧缠绕着江元白的黑色物质——
入手的感觉冰冷而湿滑,犹如什么恶心的胶状物一般缓缓地流动着,散发着一种险恶的不祥气息。
莫奕咬紧牙关将手掌整个伸入那片深沉浓郁的黑暗当中,摸索着握住江元白的小臂,然乎用力向外拽,一边拽还大声喊着江元白的名字,但是依旧收效甚微。
细密的汗珠从莫奕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几乎浸湿了他背后的衣服,之前受伤的手指犹如浸泡在冰水中一样传来剧烈的疼痛。
而就在这时,胳膊上的袖子随着他的挣动皱皱巴巴地向上卷起,露出了他缠绕在手腕上的银白色绸带。
而就在周边凝聚成实体的黑暗在触碰到那条绸带的时候——竟然仿佛被稀释一般,瞬间消逝成一片烟雾四散开来。
莫奕感觉到自己扯着自己手臂的反作用力道瞬间便轻了些,不由得有些愕然地看向手下。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腕。
果然,那些浓郁成粘稠胶状的黑暗随着绸带的所到之处而瞬间化为了烟雾,挣扎着消失了。
莫奕精神一振。
就在这时,身边的黑暗墙壁再次发出一声近乎断裂的哀鸣,墙壁陡直的角度瞬间再次倾斜,然后缓缓地向中间靠拢了些许。
冰冷的汗水顺着滚烫的太阳穴向下滑去,莫奕能够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
他知道,这代表着闻宸撑不了多久了。
莫奕动作迅速,如法炮制,一缕缕缠绕着江元白四肢上的黑暗随着他的动作消失。
当最后一条束缚着江元白的手臂的黑暗消失,他失去意识的沉重身躯仿佛瞬间失去所有的凭依,猛地坠落下去。
与此同时,整个世界都似乎开始了震颤与嘶吼——!
仿佛这个游戏本身意识到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被抢走了一般,身侧两边的黑暗瞬间犹如沸腾的大海一般翻滚起来,愤怒而猛烈地冲击着束缚着它们的脆弱墙壁。
墙壁仿佛在即将寸寸碎裂成片一般发出奄奄一息的呻吟,在冲击之下艰难地屹立着。
莫奕咬紧牙关拽着江元白沉重的身子向前跑着。
丝丝缕缕的黑暗从两边墙壁裂开的缝隙中逸散进来,眼前的景象犹如末日来袭一般可怖。
在江元白被救下之后,回去的路仿佛缩短了一大半,直直的道路前方是微微的光亮。
出口。
莫奕拼尽全身气力扯着江元白向前跑去,手臂和大腿都传来酸麻的疼痛,意志力仿佛成为了他支撑下去的唯一力量。
身周的墙壁在被冲击的千疮百孔之后,又重新顽强地弥补成原先的样子,犹如狂风骤雨中飘摇的树叶,但却仍旧坚韧地屹立在冲击中,为道路中央抵挡住所有倾泻下来的压力。
脆弱却坚不可摧。
离开的通道近在眼前,眼前是放大的亮光,莫奕用力将江元白向身前甩去,然后整个人借着残余的力量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
就在他离开的一刹那,那阻止两边汹涌沸腾的黑暗倾泻而下的力量瞬间消失,身后那条狭窄的道路被瞬间吞噬。
莫奕眼前发黑,所有的景物都仿佛模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手臂半支在地上,勉强撑起沉重的身躯,耳畔满是白噪声一般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