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伯伯双手颤抖的打开盒子,这盒子里,有一块鱼龙佩,一支礼簪子裹着绸缎放着,还有一张四千三百贯的赎条儿,另有两张解聘书。
这真是……一世心血都白费了。
黄楚旭的心里又疼,又是愤怒。
他看看自己的大姑,又看看缩在墙脚那三位,以及这一屋子迷迷糊糊的老街坊。
这人啊,愤怒到了极点他也就不愤怒了。
黄楚旭取出聘书,把盒子放到自己表弟何山手里说:“阿山,你就当心疼一下你舅舅,以后……就算了吧!
哎!就这么着吧,我爸六十多年的前程没了,养老金也没了……哎,以后有事儿,你就是找他,他还能咋办呢……就这吧!”
坐在墙脚正给发烧的孙子换毛巾的老何太太一动不动的盘腿儿坐着。
听到外甥这样说,她没回头的对儿子说:“阿山,给你表哥,舅舅磕头!!”
何山慢慢跪下,咣咣咣的磕了三个响头。
黄楚旭扶着黄伯伯就这样走了。
还要人家父子咋办?
没办法了!
何明川支着伤腿,靠着墙看着前方,眼神僵直一动不动。
邓长农斜靠在夹角,他的大腿上躺着脖子上裹着纱布,依旧在渗血的林苑春。
彼夜,连赐坐在二楼,看着桌子上的几样失而复得的东西,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除了他的礼簪,玉佩,从河里捞出来的户籍证明之外,桌子上还有邓家,何家,林家的房契,另外还有那三户送来的两百贯,还有街坊集资的八十多贯。
他清楚他的照相机,手表,钢笔大概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吧。
连赐如今为难的地方不在财务,却是面前这三人,以及这三人送来的终身雇工合同。
他要这三个白痴有何用?
连赐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歪着嘴儿,斜靠在椅子上看房顶。
一个白痴就够他难受的了,再来三个?
他才不要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半天儿何明川才抬头说:
“杆子爷,您……您行行好,我家里实在拿不出更多的来了……”
何明川两眼发涨,他说不下去了。
他是宁愿进监狱的,哪怕是死了呢。
可他不能死,奶说了,你有罪,就得活着一天天受着!
一日不还清你的罪孽,你就只能煎熬着。
这就是做人呢!
所以,他得活着,得活着赎罪呢!
想到这里,他上半身趴在地上,一番经历,人到底是长大了,口齿也伶俐了,说话也有条理了,他说:“杆子爷,贵人!我们死有余辜,罪有应得!可,我家里人无辜,我弟弟妹妹还小,求您老给我们个机会,我们知道这钱很多,我们罪过也重,可……我们好歹年轻,还有几十年可以卖的力气,我们还钱!五倍十倍,您老随便提,我们给您打条子,打法律承认的条子!”
只要不连累我们家里的无辜,怎么样儿对我们,那是没有关系的。
邓长农看看何明川,又看看林苑春,他也趴了下去说:“贵人,只要给我家里一条生路,您怎么都可以……”
最后是林苑春……
他安静的陪着趴下,起来,再趴下……
这个曾经拿玻璃割脖子的人,此刻也已经没了死意,却活的了无生趣。
室内光线并不强烈,差不多大的年纪,两个坐着,三个跪着,趴着。
江鸽子嘴角抽抽了一下。
虽然他是有着穿越经历的奇迹人,可是那也是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等到让他支配别人的命运,他就有些为难了。
送这几个人进监狱,是他认同的事情,可是把未成年孩子的前程毁了,这就触及他的底线了。
歪着脑袋他想了好半天儿,这才慢慢站起来,走到这三个倒霉鬼的身边儿。
他一伸手,他把桌子上的雇工合同,还有那些房契,甚至那些钱,都一股脑的全部塞进一个牛肉干袋子里。
又将袋子掷在地上。
东西坠地的声响,将何明川他们的心实实在在的拧巴了一下。
一家子的尊严被舍在地上,心疼的灵魂都在颤悠。
他们记得家里一文,两文到处筹钱的窘迫,更能不断的记忆起,自己将钱轻易给了孟晓静的那一幕幕场景。
江鸽子看着他们讥讽着问:“这里面的东西,哪一文是你们的?”
何明川抬脸看看他,又沉默的趴在地上。
江鸽子看着顶棚,好半天儿才嘀咕了一句:“这人跟人不一样,我算是信了,从蜜罐儿里往粪池子里挣扎的傻子,我算是也见到了!呵……”
他也就只能呵一声儿了。
江鸽子扭脸看连赐:“你真不怪他们?”
连赐点头笑笑:“昨晚都跟您谈过了,不怪!”
江鸽子无奈的一伸手,捏捏自己的鼻梁,想说点什么吧,又实在没法说!
哎,这股子憋屈呦!
最后,他伸出手,挨个儿在这三人脑袋上,大大的来了三个脑崩,弹完他无奈的说:“都把手伸出来!”
伸手?
这三人脑袋一蒙,这是要像是老规矩那样,砍掉自己的手么?
那也成的!
这三人毫不犹豫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江鸽子歪脸看看他们,又看看身前这六条手臂,最后他笑笑,一伸手他挨个在这三人的右手的手心里,画了三个圈儿,一边画,他一边说: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这一说,你们错了,就是错了!所以,我不原谅,我代表身后这位倒霉蛋,也不原谅你们!
所以,我今日判你们画地为牢!以老杆子周围十里为限,连先生身体损失,精神损失合计一万贯的罚金,一日还不完,你们就在这个圈子里给我呆着!
这袋子里的东西不是你们的,你们给家里人送回去,你们自己的罪过,你们自己赎!
我还是那个老规矩!在我的地方,你们不许偷!不许抢!不许骗!你们一切的收入都要靠着双手来赚,你们的每一文钱儿,要来的清清白白,记住了么!!”
何明川猛的仰着头看江鸽子,他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这是给他们生路了,也是给家里面生路了。
他磕磕巴巴,泪流满而不知的猛的一头磕下去说:“记住了!记住了!”
想来,是真的记住了!
多少天了,人生处处绝路。
他们的道路绝了!
家里的路也绝了!
他们愿意的,他们愿意一生在这十里老巷做牛做马还债。
至于出不出去,那还真的不要紧的。
邓长农忽然咧着嘴大哭起来。
以后都不会说话林苑春看着屋顶,嘴巴里无声的念念有词。
江鸽子站起来,心里一副重担总算是放下了。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下巴往上翘了一下,自在的眉毛又微微一挑。
他平静的生活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连赐喜滋滋的点点头:“这样最好!最好……”
何明川他们压抑着内心的不安,脚下踩着雾一般的收了家里的房契有些蒙的离开了屋子。
也不知道这三位是如何商议的,他们走了没多久之后,又分别回来,一声不吭的将自己的雇工合同放在了桌子上。
江鸽子拿着三张合同,上下看了一会之后,又有些嫌弃的又丢在了桌面上。
“这玩意儿!!法律都不承认,我这几天,算是总结出来了,可怜人的无耻,就在膝盖上,这一天天的,跪的我都腻歪透了!”
连赐轻笑抱歉着说:“不提他们,只是……我欠您的,怕是没办法还您了,我与他们不同的,我也有合同,不过我签到心里去了……。”
老实话,他也想鸽子在他的手心画个圈圈。
这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家伙。
江鸽子扭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那些情绪,自然也没有逃过敏感细致的连赐。
他纳闷一件事,为什么江鸽子眼里竟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侥幸感?
然而,他还未及深想,江鸽子却突然又在他脑门弹了一个大的脑崩,而后说:“书看了么?笔记写了么?工作方向想好了么?你这个吃白食的废物……赶紧睡吧!几点了……这破事儿闹腾的!”
说完,他转身轻快的离开了。
连赐捂着脑门久久不语。
何明川他们拿着房契回到家里,家里的老人们却不敢接。
无它,连赐那边可以随时告官。
如今又一句承诺都没有的把这三个撵回来了。
谁又敢接受他们呢,怕呀!
亲情也经受不住不断的折磨,最后的房契,也代表了整个家庭对他们三个的放弃。
就这样,他们又被家里撵了出去,就像游魂一般的在老三巷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