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这天柱,显然是祭献而生。
“是的,天柱。“蔺玄之站了起来,道:“在我第一次进入幽都之时,便已经察觉到幽都之所以能够自成一方世界, 在周围的山脉悉数塌陷的情况下,还能完好无损地遗世独立,便是因为建木和灵帝残存的魂魄和肉身,合在一起被这能够支撑-方天地的天柱,给护在其中。想要破解幽都之困,只需要将这天柱给破了就够了。可若是如此粗暴,他们的魂魄将会无处可住,自然会魂飞隗散。
晏天痕怔了片刻,道:“怎会这样?那...那这岂不是说明,建木和灵帝,其实还活在这个世上? "
蔺玄之道:“真正的先神子民,是不会那般轻易厘灭的,他们总是可以用某些意想不到的方法,回到这世上。”晏天痕心头猛然一紧,道:“若是这些人能够回来,那坏人们呢?他们是不是.. .也一样能回来?”蔺玄之一愣
这个问题,晏天痕算是问到他的心坎上了。
这百年来,自从他恢复了记忆开始,他就已经在琢磨幽都结界如何破解的同时,防范着那些远古魔煞的复活。
“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蔺玄之得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模糊不堪的结论:“我对魔物,其实并不那般了解,不管是他们的种族,还是他们种族惯有的思考方法,我都从来猜不透彻。”
“可按照常理来看,煞物和魔物,死了便是死了。”晏天痕说。
“但很多事情,又如何按照常理来看? "蔺玄之沉眸说道: ".上古禁术,一样能够让魔煞之物逃脱寂灭,重入轮回,或者金蝉脱壳,蛰伏于某处,伺机而动,卷土重来,远的不说,就是这幽都之中,便已经有一个魔物,逃脱了轮回,已经释放了他的煞鬼,这绝对在我意料之外。”
晏天痕眼睛飞快地警了眼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兔子:i ...他偷偷踹了兔子一脚,兔子会意,马上逃开了。晏天痕不解地望着藺玄之,道:”为何这么说?”
“幽山灵毓是我亲手杀死的。“蔺玄之姣好的双眉蹙起,眉心有了褶皱:“我可以肯定, 正常来说,幽山灵毓并无轮回,他的死,便是真正的死亡,我的剑,落得很快,他绝无施展轮回禁术的可能,那他又是为何会重新出现在幽都?"
晏天痕心中想着,轮回丹。
不是只有上古禁术才能让魔物夺舍重入轮回,灵隐圣宗当年的三大镇宗之宝,三样都在他的手中,其中-样便是轮回丹。
轮回丹乃是道祖用了千年时光、集齐了.上干种名贵珍稀的灵草,再打入轮回阵法,夺了-整条雀灵龙脉的灵气,用体内丹火炼制百年,才最终凝成的一颗无法用品级来定性的丹药。
他纵然是魔,也依然能够和人类一样,获得一半的魂魄,投胎转世,重获新生。所以这辈子,他是半魔人。
晏天痕不打算告诉蔺玄之真相,他也不希望蔺玄之有任何与幽山灵毓的猜测。
“大哥。“晏天痕叫了他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回来的那个人,并非你所说的那只魔物,而是其他在上古大战中本该死去之人?”
蔺玄之眼眸-凛,看向晏天痕,道:“你说的,倒也有可能,人人皆知,煞鬼夫诸乃是幽山灵统的坐骑走狗,所以它现世,理所当然会让人以为这是幽山灵毓回来了,但上古时期,那个阵营中能够驾驭夫诸的,并非灵毓-个。”
晏天痕笑了笑,说:“这便是了,魔怎会有转世轮回?那活过来的东西,说不定是半魔,或者人类。
蔺玄之道:“此事还需细细调查,魔煞阵营之中的那几个领军者,随便拿出一个便是始害无穷,我只能说,尽可能将它们斩杀于幽都之中。"
"若是杀不了呢?“晏天痕问道:“难道大哥便再也不出去了吗?”
蔺玄之望着晏天痕,道:“原本我为自己规定的期限,是三百年。若是三百年之后,我仍是无法炼制出能够承载義和与沧容魂魄肉身的法宝,我纵然是破了这天柱,也要离开。
晏天痕说:“此间的三百年,外界乃是三年,大哥心中可是有所牵挂?
“明知故问。“蔺玄之微微一-笑, 牵起了晏天痕的手,道:“若不是因为外面有你,我怕是连丝毫的紧迫感都不复存在,正如现在。”
晏天痕自动过滤了蔺玄之对幽山灵毓的负面感情评价,很是欢心地说道:“大哥,我不求你能将我放在这天下之先,处处为我考虑,我只要你能想起我,念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蔺玄之笑道:“你这要求,未免太过简单。
灵隐圣宗第一-条宗规,便是苍生有难,不可袖手旁观。
蔺玄之身为灵宗首席大弟子,第一-位以剑入尊者,自然要将这条宗规,践行到底。即便轮回,这种风骨也早已深入骨髓,不可自忘。
晏天痕从来不会去问蔺玄之,他与天下孰轻孰重这个问题,因为蔺玄之给不了他真正的答案--很多事情,只有到了干钧一发之际,才知道该如何抉择。
一如当年一个人背负着道祖的殷殷期盼,负重前行的幽山灵流。
蔺玄之抬眸,望着那已于此处伫立千年万载的建木和人身蛇尾的男子,道:“纵然寻不到夫诸和释放他之人,一旦我炼成了法宝,也一样要离开此处。
晏天痕望着他,道:“难道大哥不怕放走了夫诸和那些坏人,会让九界,生灵涂炭吗?”
蔺玄之淡淡道:“很多事情,尽力而为便可,诛魔乃是苍生之事,理应苍生借做,我亦是个白私之人,万年前纵然能以死殉魔,也不过是因为,我要杀的那只魔物,乃是幽山灵毓而已。”
仅此而已。
晏天痕眸色微闪,道:“幽山灵毓又如何?”
蔺玄之道:“他是我一手带大的, 他的名字是我给的,他的剑术和道法是我教的,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同样是我言传身教的。可他后来却变成了那副样...
"我很自责,都是我的错。”
他很自责没有将幽山灵毓教好,他很后悔在幽山灵毓的想法和性格开始发生转变的时候,没有及时察觉到问题所在,以至于放任幽山灵鋶最终走上歧途,终究无法回头。
“可我不知道归根结底,究竟是哪里出错了。。蔺玄之提起往事,依然有着末了的心结,他眸中闪过一抹难得一见的茫然,道:“阿痕,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待他尽心竭力,事事亲力亲为,可为何最终他仍是成了那副陌生的模样?”
晏天痕顿时便有些难过,他看着自责懊悔将一切错误都归结为自己的蔺玄之,心中酸涩无比。
曾悔改,简直无药可救。我真后悔--我真后悔曾经不听师叔劝阻, 硬是将他留在了灵隐圣宗,以至于给了他屠灭宗门的机会。
晏天痕在蔺玄之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抹说不出是自嘲还是厌恶的笑容,很快便又将其隐藏下去。
他其实并不在乎蔺玄之如何看待曾经的幽山灵毓,毕竟那个人既是他,又不是他,他已经入了轮回,如今的自己,已经是乾元皇朝第二顺位继承人,是半魔之躯,再不是那个从深渊黑狱之中爬出来的孤魂野鬼幽山灵統了。
他是个活在当下的人,他只要现世安稳,便已足够。过去的事情,便只埋藏在过去就好。
晏天痕抬起头,看着蔺玄之:道:“大哥,我喜欢听你说起以前的故事,以后若是有时间,大哥不妨多给我讲讲上古之事吧
蔺玄之自然应允,道:“好。”
很快,晏天痕便弄清楚了蔺玄之这一 百年都在做些什么。
他原以为,蔺玄之借着建木残存的灵力和释放记忆而爆发的天赋,一边不断提升修为, -边又炼制着能够破解幽都之困的法宝,只等着能够有朝一日顺利破解幽山的封印。
但是后来,当有一 -b.晏天痕亲眼看到蔺玄之坐在那巨大的光罩之前,望着那枯木和守护者的时候,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怅然悲伤之色时,才突然意识到,蔺玄之怕是另有想法。
蔺玄之也并未想着隐瞒晏天痕。
在晏天痕于他身旁坐下后,蔺玄之便开口道:“其实幽山之困,想要破除,并不困难,我现在动手便能彻底打开幽山大封,让这些人去转世轮回。
晏天痕一愣,心头先是闪过诧异,很快却又了然。能破却不破,定是有什么牵绊着他。
晏天痕已经隐隐知道原因,却又佯装不解道: "那大哥如今又是在等什么?”
“在等我炼制出能够护得住这两人残魂的法宝。°葡玄之轻轻叹息,道:“阿痕可知道那个散着光芒的罩子究竟是什么?”晏天痕歪了下脑袋,看着笼罩着整个建木,不断地有金色流萤流动闪烁的光罩,道:”是结界吧?”“莲华也以为这是结界。"蔺玄之道:“实则不然。“那这是什么?““是天柱。”
晏天痕瞳孔一缩,道:“天柱?”他表面不显,心中已经掀起狂浪。
天柱这东西:从古至今都是支撑天地的神物:具晏天痕所知,天柱的形成只有两种方法一一种是炼制,-种是祭献。
炼制顾名思义,便是一个有炼器魂火顶顶厉害的炼器师,通过最为精深的炼器手法和材料,炼制出能够撑起天地的天柱。
而祭献,则是直接将适合成为天柱的活物,以体为形,以魂为意,以魄为实,直接化身为天柱。
第644章 师哥,谢谢你
烈日当空,莲华满身都是冷汗,然而眉毛和睫毛.上却挂着冰霜。
他跪在那块天下第一硬上面,强撑着身体才没以极其不雅观的姿势狗趴在上面。
天下第一硬旁边,还有一-块大石头,这块石头很是平展宽阔,还很是会找地方地蹲在一棵枝叶茂密的银杏灵树下, 是个绝佳的观景之地。
晏天痕此时便坐在那块石头上,头上绿树阴阴,微风清凉。
晏天痕瞅着莲华低落的表情,很是幸灾乐祸地说道:“哎,我可真是怀念当初在天下第一硬上面跪着的滋味儿,可惜后来被逐出宗门,就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莲华兀自生着闷气,头也不抬:也不看晏天痕一-眼
晏天痕手中揪着一根狗尾巴草,一晃一晃地说:“你看你这人,当初若是对我友善一些,不就什么都好了嘛。我不见得会恢复幽山灵毓的记忆,你也不必吃这些苦头。“
莲华听到幽山灵毓的名字,便有了反应,眸子狠厉地瞪着晏天痕,道:“你别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若是逼急了我,大不了同于尽。”
“师兄莫要吓我。“晏天痕笑嘻嘻地说:”你若是敢告诉大哥,我就敢让大哥,恢复所有身为长生的记忆。
“你一-“莲华死死地捏紧了拳头,几乎月眦尽裂,俨然是悲痛愤恨到了极致,他咬碎银牙,道:“你若是还有半分人性,就把你对他做的龌龊恶心的事情,彻底烂在肚子里!你我之间有约,那件事情,谁都不准再提!”
“别激动。“晏天痕觉得他若是敢说半个不字,莲华就要跳起来揍他,连忙说道:“你若是不出卖我,我当然也会信守承诺,放心吧,他那段记忆,又不在他身上,被封印的好好的,他不会知道的。
莲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晏天痕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莲华身前:趴在天下第一硬的边沿,仰着脸瞅着莲华那张青白色的脸,道:“你知道大哥为何发现你在说谎话骗他吗?“
莲华本来不想理会他,但事关紧要,便问道:“为何?‘晏天痕眨眨眼,说:“我有一 件事情, 要和你商量。
莲华:”...滚!
晏天痕说:“为了不让大哥怀疑我的身份,我决定与夫诸和夫诸的主人同时出现。莲华冷嘲地嗤了一声;似乎是在笑他的心虚。
晏天痕厚着睑皮毫不在意,还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说:“师哥,你这么厉害,整个幽都但凡是活着的东西,都归你管,都听你的话,你就帮我这一次吧,帮了我,咱们日后就和平共处,怎么样?“
莲华冷笑一声,道:“笑话,我堂堂灵宗弟子,怎可能与你这等下作之人为伍?”
晏天痕也不恼,道:“师哥,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外面也已经过了数万年,难道就算转世轮回,我也仍是必须背负着前世的因果活着吗?师哥,一切都已经重来了,我也不再是那只魔物了,我欠苍生的,已经偿还了,我欠大哥的,我会用一辈子来还,我不会再做坏事,一心向善,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难道他改了,也仍然积重难返,势必仍要负罪前行吗?这不公平。
他不要这样。
莲华墨绿色的眸子慢慢有血丝爬过。
"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幽山灵毓。“莲华声音沧桑沙哑,和晏天痕记忆中的清冽优美截然不同:“但是长生看不出来,纵然是道祖站在这里,也看不出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晏天痕摇了摇头,这个疑问,也在他心中埋了很久。
莲华像是哭泣似的轻笑一声,道;“因为他们不恨你,他们到最后、到死、到被你伤的体无完肤,都不曾恨你,他们自然认不出你是谁,可我一-我是这世.上最恨你的人,别说你轮回转世,纵然你挫骨扬灰,我也能一眼看穿你究竟是谁! ”
晏天痕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看着莲华一滴滴砸在天下第一-硬上面的泪水,恍惚了-瞬,然后默默地将撑在下巴底下的双手,放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让沧容陪着羲和一起死?你为何当初不将我一起杀了啊!“莲华啜泣着, 双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抖着声音道:“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吗?我想死,却又不敢死,我怕我一旦死了,幽都就会彻底沦为废墟,世上再也无人记得那些为了苍生舍弃性命的人了。”
“道祖死了,圣者死了,我的师兄师弟都死了,就连你这个罪魁祸首也死了! "莲华鸣咽不已:“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恨不得一死了之,可你知道我为何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吗?
曼天痕拿出了帕子,递给莲华,说:“道祖说过,灵宗五绝中,你是心最软、心性最坚定的。
莲华将帕子拿过来,让后狠狠扔到地上,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恨恨说道:“因为你原本已经废了的本体,抽出了一个新的枝丫,我本想把它烧死,却发现那枝丫长得越来越好。后来我把血柏枝弄出来,养在殿内,它就越长越旺盛,越长越高
彻底活了过来。’
“我那时候就想,神魂寂灭的魔物血柏都能重活,那些本该死去的人,是否都会回来,就是这么个念想,撑着我活了这么多年。”
晏天痕恍然大悟,捡起可怜兮兮的手帕,重新趴过来,用-双大眼睛望着莲华, 道:"其实,这才是你知道我就是我的真正原因吧,说什么恨死我,才是骗我的。“
莲华抓过手帕,擤了擤鼻涕,再扔到地上,道:“别自作多情。
晏天痕微笑着说:“血柏最怕的是灵气,你若是不想血柏活着,直接将它扔到雀灵龙脉之地,自然就会枯萎死去。但你没有,血柏最初是要吸收活血和魔气,才能活下来的。你用你的血,把我的本体养大,所以你才能一看看穿我的身份--莲华师哥,我的这条命,有一半是道祖给的,有一 -半是你给的。我服用了轮回丹,虽然能转世投胎,但若是本体在我投胎的时候已经亡了,我一样活不了。师哥,谢谢你。”
莲华表情略显狼狈,别过脸去,道:“我说了,别往你脸上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