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少年的音调又低了些。
“那,这学费是按天收费的吗?”
“……”
顾黎忽然一怔。
什么?
他终于看清了小混蛋的眼睛。那一双眼睛清澄澄,这会儿注视着他时,里头好像藏了明亮的光。毫不掩饰的恋慕让他的眼神温顺的像是只幼兽,杜云停润了润嘴唇,低声道:“如果是按天收费的话……”
他主动凑上前,把自己像献祭一样呈现在此刻已然僵住的少年面前。杜云停含着笑意,在嘴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这吻和隔靴搔痒没什么两样,两人的嘴唇都紧闭着,可不知道什么东西烧的两个人都在颤抖。面颊贴近的时候呼吸相闻,杜云停慢慢退开,将剩下的半句话补完,“我得把剩下的学费都结清了啊。”
顾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开始算。他从为小同桌补课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周,满打满算只有十四次亲亲。他抿抿嘴,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拨了拨,最终正经道:“按小时算。”
这就多了,毕竟白天在学校,顾黎也在督促他学习。
杜云停:“……”
卧槽,虽然说补学费这说法是他提出来的,可顾先生这顺杆子爬的速度也太快了吧?高利贷也禁不起这么坐地涨价的啊!
又不是炒房!
“就按小时算。”顾黎不容置疑道,顺带拖出一张空白的草稿纸给他,“现在,你可以算算到底欠了我多少学费了。记得加上这一小时,只有一分钟就要到十一点了。”
杜云停整个人都懵逼了,还没从刚才的温情之中脱身出来,“算?”
顾黎:“对,按应用题算,写出解题步骤。我给你三分钟。”
杜怂怂:“……”
他就说吧,顾先生的最爱果然还是数学题!
怂怂好气,忍不住想无理取闹,“如果我和试卷都掉进了水里,黎哥先救谁?”
顾黎顿了顿,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
杜云停松了一口气。
“试卷不防水,救上来也没用,”顾黎道,“可以再买。”
杜云停竟然有些欣慰,还好他是独一无二的,在这一点上可以胜过数学题,买都买不来第二份。
“那要是那种只有一份的密卷呢?”
顾黎的嘴唇抿了抿,神色竟然有点犹豫。
杜云停不干了,手中笔一松,牢牢盯住他。在这种满含谴责的目光之下,顾黎脸上终于带上了点浅浅的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跟卷子较劲?嗯?”
这一声嗯听的杜云停腿都软了,可看着卷子的目光却实在无法变得温和起来。他对7777说:【我从来没想过,我这几辈子遇到的第一个情敌,居然会是数学题……】
而且这情敌可比他想象的难对付多了,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可就麻烦了,因为他完全读不懂。
杜云停拿着笔算了半天,最后得出了个数值:132次。
这特么是要把嘴亲的秃噜皮吧……
顾黎对这个数据满意多了,又将笔递给他。
杜怂怂说:“我算完了。”
“再算,”顾神说,声音淡淡的,“一个星期内结清,看看你想怎么还。”
怂怂:“……”
卧槽,这是打劫吧!
而且这还不算劫财——这是劫色啊!
他一时间胆从心头起,问:“那我要是今天一次性还完呢?”
顾黎显然是低估了他的接受度,竟然被他问的一愣。
杜怂怂色胆包心,又小声加了句:“从现在开始还呢?”
“……”
他又被亲了。兴许是确认过心意的原因,这一次嘴唇覆上来时比上一次还要温柔,好像在触碰珍贵的瓷器。分开后,杜云停捂着自己的嘴,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然是红了一大片。
他凑上去,还想再还一个,却被顾神伸手推开了。
顾先生亲的耳廓也微微发红,淡然道:“还是分期。”
“……?”
顾黎的小算盘拨的门清,“这样可以收利息。”
“……”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怂怂很满意。
在这样的满意气氛里,杜云停觉得自己应该追加点什么给顾先生当甜头。可顾黎却一转身,重新把卷子抓起来,“但今天的题还是要做。睡前再做一套填空,来。”
杜云停想,他的情敌果然是数学题。
还有英语题语文题理综题……
这天晚上,躺在顾先生的床上,杜云停做了个挺奇怪的梦。他梦见了顾先生拥有了后宫三千,他虽然是皇后,却有一堆妃子和他争宠。最受宠的皇贵妃整天顶撞他,动不动就难为他,名字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有一个表面清纯可人的小贱人,实际上肚子里头一窝坏水,特别喜欢彰显自己的文采,据说也是京城里名气响当当的,名字叫《海淀密卷》。
醒来后的杜云停抵着额头,和7777说了这个荒唐的梦。
【真是太不像话了,是吧?】
【是啊,】7777也好气,【你怎么能不选王后雄?你这是歧视!】
杜云停:【……】
完了,他对这个系统也彻底没爱了。系统和顾先生一样,从头到脚都是容易被题目这种小贱人迷惑的料。
但知会了的心意多少也带来了改变。虽然顾黎在给他补课时一如既往的严厉,绝不因他是自己的小男朋友而对他放松要求,那红叉画的,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杜云停捧着被他批改过的卷子,感觉跟捧着古代皇帝发下来的赐死诏书没什么区别。
改变是在其它地方。共同坐在顾家豪车的后座上时,会有手悄悄地伸过来,若无其事牵着他的;在教室里自习时,杜怂怂偶尔起了点怀心思去蹭他腿,也只是被顾先生看一眼,笔杆敲敲他的头。
顾黎从未谈过恋爱,也不知恋爱究竟是该如何开展的。在面对小男朋友时,其实还有一些手足无措。杜云停并不像是他平常所解的题目,他在写下一个解字后,便不知该将哪个公式套上去,才能真正解决这个问题——他好像一脚踏入了从未涉足过的领域,迫切地需要补充学习新的知识。
在这个领域里,顾黎不仅要求自己拿满分,还要求自己做对全部的附加题。
高三的学生毕业了,那一天有许多人站在楼上向下扔卷子扔书,白花花的纸铺了满草坪,底下的保洁阿姨死命地捡也没能捡完,不得不喊了几个收废品的进场。在这一场狂欢结束后,杜云停他们真正成为了这所学校里最接近高考的一届。这几天各科老师都站在讲台上开展深刻的思想教育,恨不能把危机感直接灌输到每个学生的脑子里去。
早读的时间一再提前,从六点十五分便开始了。每天校门口都有赶时间的学生一路狂奔进来,跑着穿过走廊气喘吁吁往教室里去。要是运气好,还能躲过去;要是运气不好,一准已经有老师站着门口了,指着表对他教育:“都高三了,怎么还这个时间点才来?——走廊蛙跳三十个!”
于是走廊上经常见蛙跳的学生,手背在身后,踮着脚往前蹦。这几乎成了他们这层楼的一道风景,时常有早来的高一值日生站在楼梯口傻愣愣地看。
看着看着,一个更明确的念头就映进他们脑子里:他们也会有这么拼命的一天。
这么想,高一的学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们由衷地盼着,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临。
准高三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打仗,从老师到学生都像是吃了火药桶。然而今天的火药有点猛,班主任走进来时,用力地摔了门。那哐当一声,让教室里早读的学生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班主任虎着脸,对后头说:“进来!”
后面有一对男女学生跟着进来,杜云停一看这个架势,就明白了。
这是抓着了处对象的。
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在这个年纪,人心底都存着遐想,日子又过的单纯,瞥见个喜欢的、想靠近的,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在家长老师那儿,这就跟洪水猛兽差不多,是要被立刻消灭在萌芽状态的。
“都高三了!”班主任的教棒在讲台上敲的啪啪作响,“你们怎么想的?进学校还牵着手,是生怕影响不了学习还是怎么着?——你俩准备手牵手一块考个大专?”
男生还比较刚,说:“老师,不是,我们有梦想。”
“有个屁梦想!”班主任说,“你俩本来有多好的未来,非得现在把这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上?你们爸妈知道你们花他们的钱就是来学这个的吗?”
男生倒还真正儿八经回答了,“知道啊。”
班主任拧起眉,“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俩谈恋爱,”男生说,“我爸妈说,让我俩一块努力考同一所大学呢。”
听了这一句,底下的起哄声、鼓掌声,全都哗啦啦响起来。男生在这样的声音里还抱了抱拳,说:“谢谢各位同窗捧场,到时候订婚宴肯定给你们安排位置啊。”
班主任不说话了,只是胸膛上下起伏,看着是被气着了。他把教棒一扔,不再训这两个学生,转而去摸手机,看着是准备约谈一下思想更有问题的学生家长。被抓包的女生含着羞意笑了下,手被男生重新牵过去,大大方方走回了座位。
杜云停感叹:“真好,有勇气。”
他都能从这两个人眼睛里看到青春的火光。那么亮,那么纯真,抱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和期待,几乎快把他这个活了好几个世界的老年人一块点燃了。
顾黎听了这句话,转头盯了他们好一会儿,似在沉思。
他忽然伸出手,手心向上伸向杜云停。
杜云停还没明白,“怎么?”
“牵手,”顾神淡淡道,“在贾老师面前牵。”
贾老师就是他们班主任。
杜云停简直傻了,愣愣地盯着他,半晌后噗嗤一笑,把他的手推开了。
“你要是敢在他面前牵我的手,老贾保准立马就能被救护车送进医院。”
顾黎可是班主任的心肝宝贝,把他看得跟命根子似的,就指望着他出人头地报效母校呢。这要是被瞧见和个男生动手动脚,没心脏病都能被气出心脏病来。
顾先生瞧着自己被推开的手,慢慢地蹙紧了眉头。
小男朋友不乐意。
顾神的眉头越蹙越紧。
下课时,他起身去了洗手间。早上大出风头的男生也在,就站在离他两个池位的地方放水,嘴里头还哼着歌。他没和顾黎打招呼,一是因为这地方着实有点尴尬,一面对面说话能让对方沾半裤子的福利;二来,也是因为顾黎平常实在是冷漠了些,并不和班里同学来往。他们俩连一句话都没搭过,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
然而这一回,顾黎居然主动和他说话了。
“李微风?”
男生愣了愣,左右看了圈,确定这里头没有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了,才吃惊地扭过头,指指自己。
“我?”
“嗯。”年级第一道,“早上表现不错。”
男生骤然升起了被教导主任夸奖的诡异感,颇有些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