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那里。”托尼洒脱地伸手一指。
罗根和辛普森略过了打招呼这一步骤，直接抢过何群手里的实验小结。
“这是样片？”辛普森深吸一口气，指着扫描电镜里的银色小正方形问道。
林易点头。
辛普森和罗根同时将头伸了过去，两人动作太一致，两个头颅在空中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听着就疼啊，但两人丝毫不在意，继续盯着扫描电镜的图像。
“这只是一种尺寸的晶粒，相同材料不同尺寸的晶粒有八种，我们在确认材料后，其他七组实验也会马上进行，从中挑选出最适合的晶粒尺寸。”林易开口解释道。
辛普森再次深吸一口气，“立刻进行第二组实验，我和罗根要参与进来，没问题吧。”他紧紧盯着林易的眼睛。
“当然没问题。”林易笑得恰到好处。
辛普森和罗根穿上防护服，辛普森一个字一个字地查看了实验报告，越看越心惊，与一般年轻研究员的实验报告不同，这份实验报告的所有步骤都是最优选择。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道理谁都知道，但是真的能走出这条直线的人却屈指可数，这份方案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十分合理的，逻辑非常清楚，但辛普森始终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个人在做这份实验思路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实验结果。
这是一个浸淫材料科学领域多年的顶尖学者的直觉，但仅仅也只是直觉而已。因为单从这份报告看除了太过优秀，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他将报告放在一边，和罗根一起亲自操作这第二组实验，两位教授配合得十分默契，只是看了一眼试验方案，就迅速地完成了第二组样片的溅射测试。
“扫描电镜！”辛普森沉声说道。
是的，扫描电镜还是被搬上来了，辛普瑟教授需要第一时间验证结果。
托尼打电话给罗根教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罗根教授和辛普瑟教授驱车过来，看报告，做实验，等到实验完成，天已经蒙蒙亮了，但等离子技术推进实验室的众人没有一丝睡意。
他们都在等着辛普瑟，这位辛普瑟实验室的创始人，美国材料科学界最优秀的材料科学家辛普瑟宣布他们此次实验的结果。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两位教授盯着扫描电镜的图像整整十分钟。
“接下来还有六组实验对不对！立刻进行！要找出最合适的晶粒尺寸！”辛普瑟慢慢直起了身子，严肃着脸说道。
众人的呼吸几乎停滞，随即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在辛普瑟实验室的六楼迸发出来。
辛普瑟、罗根、林易侧头看向他们，年轻真好啊……
辛普瑟和罗根奇怪地看了面带微笑宠辱不惊的林易一眼，林易摸摸自己的鼻子，努力发出一声“热情”的欢呼声。
众人……
这六组实验又整整持续了30个小时，辛普瑟和罗根的眼睛里都充满红血丝了，丝毫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就辛苦了几个小助理，不停端茶送水，害怕老教授一个不小心就厥过去了。
“果然是尺寸越小的晶粒越稳定。”看到报告结果，辛普森说道，“现在技术水平下，能达到的最小晶粒尺寸是多少，最有条件下，航天器的服役期能延长多久，做个书面报告给我。”这话他是对林易说道。
说到这里，辛普森面上露出一丝迟疑，“关于这个材料，nasa大概会让你们签保密协议，这项专利也不能商业化，当然了，他们会支付一笔不小的技术咨询费，按照惯例，其中的百分之十会是你们的奖励金。”
百分之十的奖励金，第一研究员可以独得其中的百分之七十，这在辛普森实验室是惯例。不过霍尔推进器通道这个项目有点特殊，这个项目是辛普森交给托尼做的，但是很明显，林易才是这个项目实际上的第一研究员。
“教授，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林是第一研究员，这毫无疑问，没有他我觉得我不可能在三年内完成这个项目，这笔奖励金对我来说已经是意外之财了。”托尼笑嘻嘻地说道。
技术咨询费，其实就是变相的专利费，这个数字可不会小，托尼不是没有挣扎过，但显然，他最后的决定是遵从本心。
辛普森面上闪过一丝笑意，他郑重地说道：“布莱斯先生，我尊重您的决定。”
托尼扶额，“教授，您这么叫我，我真不习惯。”
众人大笑。
何群在踏出实验室的时候，还是晕乎乎的，在被再三叮嘱不能透露任何实验内容后，他还是没想明白，他怎么就跟美国国家安全挂钩了呢。
就这样，他人生中第一个参与的实验项目，美国国家级的航天航空项目，圆满落幕了？
真像一个梦啊。
“林，明天早上来我办公室，我想我们需要谈谈了。”强撑着惺忪的睡眼，辛普森努力想要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些。
“好的教授。”
翌日
林易驱车去旧金山唐人街买了闻名已久的李记小笼包，随即慢悠悠地向伯克利开去。
这辆车是他从二手车市场里租来的，当然，等到奖励金一下来，他就会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了。
等他到的时候，辛普森教授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了。
“李记的小笼包？”
“您知道？”
“旧金山的美食，就没有我不知道的。”辛普森笑得格外慈祥。
林易显得更随意了些，他找了个座位坐下，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我想您找我来，应该不会又别的事，我的报告您看了？”
辛普森面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你的两份报告，都让我十分惊喜。延长五年服役期，这对nasa来说意义重大，这笔技术咨询费肯定不会低。”
“不过在这几年，你都不能公开这项技术，有些委屈你了。”辛普森继续道。
“那您打算用什么来补偿我呢？”既然要帮辛普森实验室建立起自己的产业，那就是合作关系，合作的另一方气势自然不能太弱。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这笔技术咨询费的百分之五十，我会以科研经费的名义拨给新能源中心。新能源中心现在只是块牌子而已，你要怎么把他发展起来，就要看你的能力了。除了这笔经费，我能帮你的地方不多。”
这意思是，除了这笔经费，别的麻烦的事要让林易自己解决了。
“当然，作为导师，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庄城庄教授，他的高温超导理论被认为是能源行业的新希望，听说他愿意与某个实验室合作验证他的理论，你们都是华人，或许你能争取一下？”
第十一章 尊敬
庄城？
这个名字传入耳朵的时候，林易的面上有片刻的微愣。庄城庄教授，他自然是知道的。
15岁在没有读过高中的情况下直接考入燕大物理系，16岁作为交流生前往纽约州立大学深造，三年后获得纽约州立大学硕士学位，同年赴斯坦福，师从华人诺贝尔奖物理学奖获得者、美国科学院院士朱肇琨教授。
1994年，庄城结束博士后生涯，在埃克森美孚从事能源相关的科学研究工作，并在去年被评为斯坦福大学物理系副教授。传言他或许会成为斯坦福最年轻的终身教授。
林易觉得，他和庄城相比，后者更像是重生者。
不过，或许真有天妒英才这个说法，在林易的上辈子，这位庄教授的命运实在说不上顺遂。
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遭遇车祸，下半身完全瘫痪，右手臂粉碎性骨折，几乎握不住笔。然而在这种境遇下，这位庄教授并没有像世人想象中那样沉寂下来。
在出车祸后的第五年，庄城成功解释电子量子流体现象并提出量子自旋，被当年的科学期刊评为本年度全球十大重要突破。
基于此项研究，庄教授几乎包揽了世界物理学界除诺贝尔奖外所有的奖项，包括欧洲物理奖、美国物理学会巴克莱奖、国际理论物理学中心狄拉克奖、尤里基础物理学奖和富兰克林奖章，被称为华国的霍金。
那是个值得敬佩的科研工作者，不管是他的精神还是他的科研成就，都足以让林易对他脱帽行个礼，写个大写的服字。
“你与庄城的年纪差不多，都是华人，而且都是物理学界极为出色的后起之秀，你们应该打过交道吧？”辛普森摸着下巴说道。
林易哑然，“教授，您也太高看我了。我一个物理学硕士，人家可已经是斯坦福的副教授了。”
林易和庄城是打过交道的，不过不是这辈子，而是上辈子，而且……林易认为，或许庄城会觉得他们的那次见面，并不怎么愉快。
那是一场国内的科研会议，林易跟着唐润生参加，而庄城已经是大会邀请的特约嘉宾了。林易看第一次见到庄城的时候，那人是被两个保镖从大会侧门推进来的。
瘦削的面庞，看得出往昔清俊的模样，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夹在鼻梁上，使面颊的凹陷更明显了一些，他的右手臂和下身被严实地盖在一块青色大理石纹的毛毯内，在初秋的南方，显得有几分臃肿。
他的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这种温和的笑意与林易用来伪装自己无害的那种温和不同，那是一种好似由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温润和善，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经历了这种事，居然还能有这种笑吗？这是林易对庄城的第一印象。
后来，大会中途，他起身去上厕所，在厕所门口，遇到了庄城身边的两个保镖。
那两个保镖面色冷峻，但眼中隐隐带着一丝着急的神色。
这是守着不让别人进去？林易挑了挑眉，若是平日里，以他这种怕麻烦的个性早就转头换个厕所上了，这一层楼厕所好几个，不差那么两步路。
但是那一日，他神使鬼差地倔上了，想都不想大步向前走，那俩保镖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并没有阻止他。
林易走进厕所，见到了庄城。
庄城已经“站”了起来，他的左手紧紧攥着厕所旁的扶手，手背上已经爆出了极细的青筋，扭曲的右手颤颤巍巍地往下身探去，手掌不住地在颤抖。
林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标着“残疾人专用”的厕所单间，这个会场厕所隔间门间距似乎比正常的小了一点点，而庄城的轮椅因为装着电子笔记本，又比平常的轮椅大了一圈。
庄教授的左手臂似乎有些脱力了，他的身子慢慢向下划去。庄城背对着他，林易看不到庄教授此时的神情，他只看到庄城的右手颤抖地更厉害了。
他……为什么不叫人？明明，那两个保镖就在外面……
很快，林易就暗骂自己一声蠢。如果自己全身不能动弹了，会不会愿意让陌生人把屎把尿？更何况是像他那样的天之骄子。
他的手似乎已经支撑不住了，林易犹豫了一下，轻轻走到那人身后，他的身体紧贴他的后背，右手握成拳，从背后环住那人的腰部，帮他固定住。
“您就当我是墙壁和安全带，我闭上眼睛了。”林易这样说道。
庄城的腰很细，林易都怀疑他有没有自己的大腿粗，他整个人也是轻飘飘的，似乎自己的右手臂一用力，就能把人举起来。
身前的那具身体在微微颤抖，许久后，林易听到了持续十几秒的水声，以及那句轻轻的“谢谢。”
后来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直到两年以后那人的葬礼，想到这里，林易的心有些沉重又有些雀跃。
沉重上辈子那人的英年早逝，雀跃现在那人还活着，他居然有幸能见到活生生的健康的庄教授。
“我想你们会有共同语言的，庄……”辛普森迟疑了一下，继续道，“他很有原则，对华国留学生十分照顾，他很勤奋，很刻苦，也很有天赋，你们很像。”
林易绕是脸皮再厚，听到这里也不禁有些汗颜了，就好比有人对一个普通商人说，你跟比尔盖茨很像一样，不是林易瞧不起自己，而是他对这位庄教授，有着一种发自心底的敬意。
“庄他的高温超导理论受到很多人的关注，很多能源材料实验室想要争取这次的验证实验，本来辛普森实验室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不过林，如果你想快速在能源材料领域站稳脚跟，这是个好机会。”辛普森诚恳地说道。
“教授，您说得对。”沉默了几秒，林易开口道。
斯坦福和伯克利都在旧金山湾区，斯坦福在南湾，而伯克利在东湾，从伯克利到斯坦福也不过是一个小时的车程。
庄城想要与某个实验室合作进行高温超导理论验证的消息，在去年年底就已经传出去了，已经有不少实验室与庄城取得了联系，表达了自己的合作意向，包括美国几个极为出名的能源材料实验室。
论名气，辛普森实验室的名气肯定比他们大，毕竟与辛普森同一序列甚至更为顶尖的实验室有自己的矜持，现在的庄城还不足以让这些实验室放下身段主动寻求合作。
但正如辛普森教授所说，辛普森实验室在能源材料领域毫无建树。就好比苹果，手机生产得好好的，突然跑过去和特斯拉合作，说它要生产汽车了，特斯拉会怎么想？
想到这里，林易的头就“突突突”得疼。
没等他想好这个问题，在辛普森教授把霍尔推进器通道材料实验报告递交上去的第五天，美国航空航天局来人了。
“您好您好，辛普森教授，您真会给我惊喜！”领头的是一个胖乎乎的美国官员，从踏进实验室大门起，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这时候，圣诞假期已经接近尾声，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校了，nasa一排排黑色的商务车，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