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彼此间,对这种熟悉的领土意识很容易有所感应,所以段倾流及时缩回了手,继续缩着脑袋,陪江辞风等那小子醒来。
*
天快亮时,奉命下山支援凌长老的弟子回道龙隐山,向少主禀报:烟火符触发的地段,并未搜寻到凌子逸长老,也没有找到少主说的两个黑衣人。
但出事地点附近,有间客栈的掌柜说,昨晚客房中忽然出现很多黑蛇,惊扰了住客,幸好一位青衣道长仗义出手,将住客全都安全送出了客栈。
问那青衣道长现在何处,掌柜说自己本欲设宴款待,但那道长说有要务在身,见黑蛇散去,就立即跃身离开了,掌柜全然不及挽留。
众人猜想凌长老应该是追敌去了,不日便会上山汇合。
只有江辞风一颗提着的心无法安宁。
江辞风此刻双手抱臂,坐在宋麒床边的圈椅里,面无表情,盯着床上人消瘦的睡颜。
仍旧无法让眼前这张脸,跟小时候那只球重合。
当然这不是最要紧的事。
让江辞风快发疯的显然不是这个小胖子瘦身成功这件事,而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庄里所有人——床上躺的就是宋家长子。
这也是江辞风不让段倾流找其他段家长老来诊治的原因。
他担心段家长辈认得出宋麒。
时隔十年,这胖子还是有办法让他时刻面对良心的考问。
而且这次的问题,可比藏匿飞龙木雕困难得多。
江辞风不想自欺欺人。
宋麒实在太可疑了。
从妹妹失踪师弟失踪,再到段倾流遭窃,一桩桩事,都能完美按在这小胖子的脑门上。
最难以置信的是,宋麒居然来到了龙隐山。
凌长老不可能违抗命令带宋麒下山。
这小胖子很可能是自己溜出来的。
就目前的嫌疑而言,足够宋麒被关进地牢严刑逼问。
江辞风直觉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他想先听宋麒自己解释,再做打算。
可是,等宋麒身份暴露后,他要怎么跟这一大帮人解释?
他可以说自己根本没认出宋麒。
谁会想到皮球会长成竹竿?
没错,他其实……也……不确定这是宋麒。
嗯,不太清楚,关系不熟。
思及此,江辞风缓缓垂下脑袋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眼窝。
又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碰见宋家胖子,他就会陷入不断撒谎认怂的可怕轮回,这简直像是守龙族胖子的诅咒。
这么自欺欺人,可太不够爷们儿了。
罢了,去他娘的没认出来。
除了这胖子,世上还有谁会喊他江某?
承认吧江辞风,你想包庇他。
江辞风已经羞愧得弯腰将脸埋进掌心里。
现在,就差一个合理原因了。
也不难解释。
昨晚这缩水的胖子救了他的命。
江辞风险些被段家的毒蛇咬死。
他知恩图报袒护救命恩人很合理。
可全修真界都知道江家长子十四岁就度过了旋照期。
谁会相信段家的蛇真能穿过护体气流咬伤他?
让段家家主亲自来咬,都未必咬得动。
得找其他借口。
第39章
段倾流派出弟子下山打探, 跟随江家弟子去了昨夜段老三动手的地方,方圆几里, 都没能召出一条风回谷毒蛇。
段三爷撤得未免太快,看来是早有预谋。
段倾流找来心腹长老, 二人细细推敲, 都觉事出反常。
照理说, 段三爷该跟他们抢着巴结拉拢江家, 又怎能对月炎派的人动手?
听说还是流月七子之一的凌子逸,动手也不该挑这么个打不过的对手。
段倾流焦虑至极:“三叔至今未曾露面,他会不会是想装作受我指使,暗中偷袭江家人,叫我百口莫辩?那月炎山的凌子逸至今未归, 不会中招了吧?”
长老安慰道:“三爷的人几乎都守在山中, 凭三爷区区一人带几名弟子,根本不是凌子逸的对手。”
段倾流起身踱步到窗前, 看着院落里皑皑白雪, 眉心紧蹙:“他至今不肯现身, 一定是有准备要另辟蹊径对付我, 否则又怎敢与江家正面交手?”
长老疑惑道:“少主, 您确定是段三爷主动对凌长老动手?所为何事?”
段倾流叹道:“不清楚, 连江家少主自己都不清楚, 你问的这些, 我昨晚都探问过, 江辞风只知道烟火符是凌长老催动的, 但他二人并未碰面。”
“那江少主从何得知这些消息?”
“是那个中毒的月炎派小弟子昏迷前,告诉他的。”
“那弟子是何来头?”
“没什么来头,月炎派一个下等坤门弟子,倒是跟江家兄妹关系极好。”
“江少主怎么可能结交坤门弟?”长老觉察不对。
段倾流倒是不觉得奇怪:“他俩年纪相仿,或许自幼玩在一处。”
长老急道:“若是自幼玩在一处,那弟子早该升入乾门了。”
被这一点拨,段倾流才察觉不对劲,想到此前那小弟子遭遇逆魂阵的闹剧,心下更是疑惑,低声喃喃:“没准来头还真不小。”
长老起身请命:“少主,请让我去会一会那名弟子。”
段倾流无奈道:“江辞风说了不让人踏入院子,我哪有本事送你进去?”
“我们可借口替那弟子清除余毒。”
*
快到正午,宋麒依旧没有醒来。
南宫青洲被江辞风盯得受不了,忍无可忍道:“你盯着我有什么用?已经喂下去两粒灵孢丹了,这丹丸吃多了有害无益,何况他这身子虚弱至极,半颗足够他克化几日,再喂,可要出人命了。”
江辞风不解道:“他怎会如此虚弱?是不是中了什么蛊毒?”
一下子瘦这么多。
南宫青洲道:“看脉象,症结主要在脾胃,我猜想他可能刚上岸几日,有些晕船,上腹似乎还受过外伤,加上蛇毒激化,元气损耗太重,所以昏睡不醒,只能耐心将养。你若急着要他醒,可以在他耳边喊他几声试试,万不能再下补药了。”
江辞风乖巧点点头。
南宫青洲松了口气,转身正欲出门,却又被江辞风抓住后衣领,拉回床边。
“又怎么了?”南宫青洲急了:“我都说了,他就是身子虚弱,昏睡不醒,我留在这里于事无补,还得回去卜算方位。”
宋麒近在眼前,江辞风就是怕南宫青洲回去卜算方位,心虚。
得想办法拖住老古董。
“南宫兄,所谓‘知止所以不殆’,这个‘止’该如何把握时机?”江辞风突然聊起了南宫家族最爱探讨的话题。
南宫青洲嫌弃的神色忽然一变,对江辞风露出孺子可教的赞许微笑,负手走回床边道:“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悟道有所进益。所谓‘知止所以不殆’,并非让你停止修行,而是提醒你停止欲求,磨砺自身。正如后一句谷之归于江海,虚怀若谷,则江河自来,才得以永不干涸。”
江辞风神色严肃的点点头,一脸求知若渴,又请教了几个问题。
南宫青洲聊得不亦乐乎。
门外忽然传来段倾流嗓音:“江贤弟!那位小师弟身子好些没有?”
闻言,江辞风朝外回道:“他还没醒。”
“哎呀,这真是怪了,会不会是余毒未尽?”
“你昨晚不是说毒已经解了?”
段倾流听出江辞风语气急切,便趁势带着长老走进院子,踏入屋中,故作焦急道:“都怪愚兄术法不精,还是得请钟长老亲自来诊断。”
江辞风本也想让他进来重新诊断,却不料段倾流转过屏风时,身后还跟了个老头。
老头一进门,便抬眼朝床塌上望去,尚未看清伤者面容,一个白影便陡然掠至跟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抬头一看,连忙拱手拜道:“见过江少主。”
“有段兄在就足够了,长老请去客堂等候。”
长老见江辞风神色不善,只得拜退出门。
段倾流无可奈何,值得装模作样重新把脉,而后给出一粒保养丹丸,谎称可以清除余毒,便笑着告辞了。
二人走出院子,长老神色急切地问段倾流:“少主,那坤门弟子姓甚名谁?”
段倾流想了想,答道:“好像叫宋玄瑞。”
长老低头思索,忽然面色惨白。
“怎么了?”段倾流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