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PO18全书 > 穿越重生 > 女宦 > 女宦 第444节
  吴玉坤手下那些郡兵哪里是那些南征北战百炼成钢的精兵强将的对手,当即被打得落花流水且败且退。若不是旁边岳州的张丰年听了沈巨万的建议过来接应他,吴玉坤险些就在青州与岳州的边境上被郑启麟给包了圆。
  郑启麟藩王之子,自然不能随便带着人马冲进仍在朝廷治下的岳州作战。单杭之察觉这一点,便伙同张丰年吴玉坤一举攻下了岳州与青州交界处的玉阳郡,如此若是岳州的兵马来围剿,他们可往青州跑,青州的兵马来围剿,他们又可回到岳州来。只要青岳两州不联合作战,他们便能凭借这个漏洞在夹缝中求生,招兵买马壮大声势,以期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却是给他们已经占领的郡县农户分发春种的种子。遭遇蝗灾的那两郡去年颗粒无收,张丰年他们一路攻打下来,得到的粮食除了自给自足之外,余下的都拿去周济受灾的家乡百姓去了,以至于到了现在扣除士兵的粮饷之后,他们手里连春种的粮食都拿不出来。
  单杭之建议就近攻打岳州的郡县,刚参与进来的吴玉坤却提议去攻打青州的荷塘郡,理由是玉阳郡被攻下,临近的郡县必然有所防备,他们此时去攻打,说不准会中了对方的圈套。而他刚被郑启麟打出青州,对方肯定想不到这时候他居然还敢杀个回马枪,比较容易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最关键的是,荷塘郡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十分富庶,而吴玉坤做过玉阳郡的门下督贼曹,十分熟悉青州郡县的兵力布置及作战习惯,光这一点便已是做到了知己知彼,一举得胜的把握相当大。
  张丰年根在岳州,原本不太愿意去攻打他不熟悉的青州郡县,但沈巨万说他去过荷塘郡,那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最重要的是四面环水,而且据他所知燕王手下并无水兵。只要他们能攻下荷塘郡并切断荷塘郡与外界联通的桥梁,凭他们现在的人数战力和地利条件,完全可以长久地守住这块富庶之地。最妙的是,这个荷塘郡距岳州玉阳郡并不很远,只有一百多里路程,急行军的话一日便可抵达。
  自沈巨万做了张丰年的钱粮师爷之后,一直兢兢业业地为他谋钱筹粮,手段百出,有些甚至很是端不上台面。张丰年一开始觉得他歪曲了自己起义的初衷,然而看着自己手下一帮子弟兄吃饱喝足后满面红光的脸以及日益高昂的斗志,他心中再多意见,还能怎么说?久而久之,张丰年虽说尚未被沈巨万给同化,倒也打心底里接受了这个人,对他的话,自然是会认真考虑的。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张丰年决定采纳吴玉坤的提议,去攻打荷塘郡。
  看着张丰年与吴玉坤两人的热络劲儿,单杭之阴沉着一张肥肉横生的脸,察觉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对这支队伍的控制力,于是提议在行动之前开一个誓师大会,让他们的应天将军——钟羡,来给过年前后加入的新兵们鼓舞士气。
  张丰年懂他的意思,无权无势的百姓对于钟羡这种门阀贵胄高官之子从来都有种与生俱来般的敬畏臣服之心,不管他们现在是不是在造反。当他们看到门阀贵胄高官之子也与他们在同一条战线上时,那种自信和勇气,是他们这种出身原本并不比他们高多少的领导者永远也无法带给他们的。
  二月初二,誓师大会在玉阳郡衙门前广场上举行。
  张丰年捕快出身,说穿了就是个武夫,并不擅长说场面上的话。吴玉坤刚加入不久,还未与大多数人混到脸熟,也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上台发言。最后还是单杭之一脸微笑地登上广场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画饼充饥的话,赚足了面子出够了风头,这才向众人介绍他们早有耳闻却极少得见的应天将军钟羡并请他上台讲话。
  钟羡上台时,单杭之正好下台,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单杭之面带笑容声音却低而阴狠:“该说些什么我已经教过你了,别给我胡言乱语,否则的话,后果你清楚!”
  钟羡一言不发,缘阶来到高台之上。
  单杭之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还特意给他弄了一身崭新的盔甲穿着。
  玉貌绮年的门阀公子,一身银甲英姿飒爽地站在高台之上,不说旁的,单这一幕在台下那些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穷苦百姓看来,就够赏心悦目令人折服的了。
  是以钟羡这一亮相,还不及说话,广场上倒比方才单杭之说话时还静上几分。
  钟羡垂眸看着台下这些脸上但见饥寒之色,毫无战意杀气的所谓士兵,心中悲哀而怜悯。迎着那一道道或好奇或茫然或憎恶的目光,他缓缓开口:“今天是二月初二,听说民间喜欢称这一天为‘春耕节’‘农事节’,并在这一天敬龙祈雨,引水入宅,吃面食,耍龙灯,以求一年吉祥丰收。是这样吗?”
  谁都没想到他上台之后并不是如前头的单杭之一样慷慨陈词哗众取宠,而是不咸不淡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这样一个下头人人都知道答案,却谁也不会开口来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挑起了所有参加起义的百姓们心头苦苦隐藏的疼痛和犹豫。
  春耕节,那得有田可种才会重视这个节日。敬龙祈雨,那要与乡亲们在一起才能完成这样的祭祀。引水入宅,那要有自己的田屋才能引水入宅。吃面食耍龙灯,若不与家人在一起,与谁一道吃面食看龙灯呢?
  可是他们这些人都已经抛下亲人背井离乡,扔下锄头拿起刀枪,从此辗转流离居无定所,再有没有这个心情和条件来庆祝这个春耕节了。
  钟羡似乎也并不期待有人会回答他这问题,见广场上一片静默,他继续道:“你们不说话,是否心里其实已经意识到,你们现在正在做的,与你们心中想要的,完全是背道而驰。”
  此言一出,单杭之大怒,正欲开口吩咐一旁的打手去把钟羡抓下来,钟羡却陡然侧过脸看着他这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单杭之,你阴险卑鄙,用十几个孩子的命来胁迫我与你沆瀣一气,殊不知,我钟羡岂是那等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十几个孩子的命固然是命,固然该救,但我却绝对不能为了救他们的命,为你哄骗更多的人去白白赴死!一死而已,有何可惧?钟羡无力挽狂澜于将起,死不足惜,但求问心无愧!”他说着,便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铠甲往台上一扔。
  只着单薄白衣的年轻公子,身姿如劲竹屹立于高台之上冷风之中,透着股宁折不弯的坚韧与刚强。
  台下众人乍闻钟羡担任应天将军的个中真相,顿时哗然。
  张丰年等人也俱都是眉头深蹙,他们虽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但是钟羡此时在这些刚加入他们的新兵面前披露此事,于他们的声名威望实在是大大不利。
  单杭之气得几乎要吐血,他此时才算明白,钟羡之前所有的忍气吞声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让他觉着他已经彻底被他拿住了软肋毫无反抗之力,以便寻求一个如今天这样绝好的揭穿他的时机罢了。
  不及多想,他高声道:“大家不要中了这个朝廷奸细的离间之计,来人,速将这两面三刀信口雌黄的奸贼给我抓起来!”
  他身边的打手刚开始往台上冲,一个尖利的孩童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钟先生没有胡说,当时这个姓单的就是把刀搁在我脖子上逼钟先生答应他的要求,大家不信的话来看我的脖子,我脖子上还留着当时受伤留下的疤呢!他还说他一路收留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就是听说钟先生心软仁义,特意养着我们来威胁他的。”
  第569章 民心
  狗剩这一出现,士兵中哗声更大。
  单杭之既惊且怒,不知道这小杀才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好在他商贾出身,反应还算灵敏,知道此刻哪怕是胡搅蛮缠,也决不能被对方的词锋迫得无言以对,“钟羡,你在我们面前挑拨离间信口雌黄也就罢了,居然还买通个孩子来为你冒险作证,你的手段,也未见得有多光明磊落!”他趁着钟羡正与上去拿他的打手们交手无暇他顾,大声嘲笑道。
  狗剩一听急了,尖声叫道:“我才不是被钟先生买通的,明明是你为了让钟先生听你的话,把我们十四个孩子都绑在后院的柴房里,威胁钟先生如果他敢不听话,就把我们统统烧死。大家若是不信,去后院柴房看看就知道了。”
  离狗剩近的人看到他脖颈上那新褪了痂留下的刀疤,原本就已经心生疑窦,如今再听到他这般说,当即便有几人结伴要去后院柴房一探究竟。
  单杭之的人拦住他们。
  “谁说的话是真谁说的话是假,一看便知,为何阻挠?莫不是心虚?”被拦阻的几名新兵嚷道。
  “你们身为兵丁,却因为外人三两句闲言碎语就质疑自己的将领,如此心念不定,怎么配当兵?”单杭之知道今天自己的脸算是丢大了,也不去看一旁张丰年与吴玉坤是何表情,兀自呵斥那几人道。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其中有个急性子道:“不当就不当,若这孩子说得是真的,你连几个孩子都不放过,兄弟们还真不放心把这条命交给你!”
  “岂有此理?来人!给我把这些人拿下,若有敢反抗者,就地格杀!”单杭之脸颊上肌肉搐动,红着眼吩咐左右道。
  新兵们一听他居然真的要下杀手,顿时一阵慌乱。
  张丰年眉头一皱,正欲出言阻止,冷不防台上忽然飞下一道人影,砰的一声砸在正向新兵们扑去的单杭之的亲信身上,四五个人同时跌倒在地,呻吟呼痛之声四起。
  单杭之定睛一看,原是上台的一名打手被钟羡给踹了下来。他一回头,便见钟羡已将冲上去拿他的几名打手尽数解决,眼下正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讽刺:“单杭之,这才刚开始,便狗急跳墙得连这些来投效你的无辜百姓都杀,你的真面目未免也暴露得太快了些吧?”
  “张兄,吴兄,再由着他这般嚼舌下去,军心可就要散了,二位还准备继续作壁上观吗?”单杭之气恼道。
  张丰年与吴玉坤没出声,如今这局势谁都看得明白,他单杭之自己做的龌龊事当众被揭发出来,那损的是他单杭之的声望。可若他们俩这时候与他同气连枝,岂不是被他一同拉下水了?失财失利都不要紧,可他们这些本就由百姓组成的军队,若是失了民心?将来靠什么发展下去?
  单杭之仗着商贾出身财帛丰厚,招兵时就数投靠他的青壮最多,若是他这回折了名声,那以后张丰年与吴玉坤还能从他手下多分些兵过来,这笔账谁不会算?
  单杭之见这两人果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心中暗恨,正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派人把钟羡抓下来再说,钟羡却在此时再一次开口。不过这次不是对他,而是对下面这些新老士兵们。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抛却一切来投靠、并想为之不顾一切死而后已的军队。将领之间尚且不能彼此信任与守望相助,将来若遇险境,你们会被置于何地,已经毋庸置疑了。”
  “姓钟的,你少在那里充好人。若无太尉之子的身份给你撑腰,你算哪棵葱?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等与那个天下第一奸宦——内卫司指挥使长安交好之人,又算得什么善类?”见他一贬三家,吴玉坤终是忍不住跳出来道。
  钟羡看着他不言语。
  “怎么?该不是仗着这些百姓都不了解你的底细,想要否认你与长安交好的事实吧?前年春天你与他同赴兖州,至去年春节方返回盛京,且回京后你们二人也是往来不绝,这等交情,说一句至爱亲朋,也是当得起的吧?内卫司是什么东西,相信在场的不止我一人受过他们的剥削与迫害,以他们的行事作风来看,长安身为内卫司指挥使,称他一句匪首也不为过。你与这样的人是至交,你心里能有几分为民请命的诚意?不过是哗众取宠博图虚名罢了!”吴玉坤义愤填膺道。
  在场的许多百姓其实原本并不清楚这内卫司到底是个什么所在。既然能被逼造反,就算是在百姓中,他们也是最穷苦的那一批,身上没有丝毫油水和价值足以引起内卫司这等朝廷机构的注意,是以双方并无任何交集。只是自吴玉坤来了之后,他们多少也听说过他被逼起兵的内情,想想一个郡下的门下督贼曹都能被一个内卫司分属逼到如此境地,那内卫司必是十分厉害与邪恶的所在了。
  眼见他以此质问钟羡,众人又眼巴巴地向钟羡看去。
  钟羡迎着众人目光,仍是一派从容镇定的君子作风,不急不躁地开口道:“我为何要否认?我从不认为与长安相交,是什么值得惭愧羞辱之事,因为她即使算不上是个高风亮节涅而不缁的人,她至少是个认真交朋友的人。她从不会利用我们之间的友情迫我去做伤天害理之事,在我有难时,也会奋不顾身来救我,就这一点来说,交到这个朋友,我钟羡三生有幸。”
  说到此处,他原本放得悠远的目光忽而凝成一道精光,直逼吴玉坤面门,冷声道:“而你呢,吴玉坤?这些天,我眼见耳闻,你都与你手下以兄弟相称。作为兄弟,你所做的,就是为你一家之仇,让他们来为你造反赴死?朝廷的将士若在交战中有所伤亡,朝廷会抚恤其老幼,恩养其家人,而你的这些兄弟在交战中若有所伤亡,你能给他们什么?一句毫无把握的封王拜侯的虚诺,还是一句虚情假意的来世再做兄弟的誓言?更别提一旦造反失败,他们的亲族师友,还会因他们眼下的轻信之举而受到惨痛株连。
  “你不能让父母安享天年是为不孝,你因一家之仇举兵谋反是为不忠,你视百姓与朝廷兵将之间的战力差距于无物,以无辜人命去填埋你的仇恨之心是为不仁,你不顾后果带领亲信朋友踏上这条不归路是为不义。我方才不说话是不想与你议长安之长短,因为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根本不配!”
  与吴玉坤同来的那些兵士在听到钟羡的前半段话时,很想出声为吴玉坤正名,说他们是自愿跟随他来的,并非为他哄骗。但听到后来他们却全部沉默了,他们不是孤家寡人,他们都是有亲人的,平时大家聚在一起多是展望将来谋反成功如何光宗耀祖封王拜侯,带领全家一起过上好日子,却从没人说起过一旦谋反失败会如何?并不是他们想不到,而是他们根本不敢去想。然而不敢想并不代表这个结果就不存在,如今蓦然被人戳中痛脚,众人一起沉默也是意料中事。
  身边战友的齐齐沉默如一把钝刀砍在吴玉坤的心上。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大家跟着他起事,原来真的是一时意气用事,至少,他们并没有想过起兵失败的后果,否则的话,此时此刻,他们不会如此沉默。
  他握紧双拳,眼底遍布血丝,死盯着台上的钟羡质问:“你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且问你,若哪一天皇帝以莫须有的罪名砍了你父母家人,你难道能忍住不反?”
  “不反。”钟羡回答得毫不迟疑,“如我是你,我会去保家卫国的战场之上。若朝廷予我父母的罪名确凿无疑,那么我为国捐躯,是为父债子还,不负皇恩。若我父母是被冤枉的,那么我战死沙场,是为替父正名,不负亲恩。而不是如你这般,坐实了父母逆贼双亲的名声,永世不得翻身!”
  吴玉坤心中刀劈斧凿一般,冷笑连连道:“是我妄言了,你与当今皇帝有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父亲又是手握大龑一半兵力的太尉,正得皇帝倚重,自然是有恃无恐,自然能侃侃而谈。我们这些底下人的苦楚与冤屈,又岂是你能了解的?”
  “你与他说这么多做什么?人家可是状元出身,文曲星下凡,论这嘴上功夫,怕是我们都加起来也抵不过人家的一半。来人,去把他给我拿下!”单杭之见吴玉坤已被钟羡说怒,趁势一挥手,叫人上去抓钟羡。
  “爹,你不要伤害钟公子,他是好人啊!”这时候他的女儿单莲蕊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拦在高台的台阶前道。
  关键时刻给他来了个窝里反,单杭之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劈手就是一巴掌甩上去,斥道:“你个不知廉耻的,还不给我退下!”
  单莲蕊是被他打摔一边去了,可是却有别人接替了她的位置。
  是跟着他从襄州遭遇洪灾的郡县来的百姓,人数不多,只有百余人,但这些人排成一个方阵拦在上台的阶梯前,在如今的情况下看来,就显得十分扎眼了。
  “不许伤害钟公子。”方阵前头一个身形壮实的男子面无表情地对单杭之道。
  “这是干什么,你们想造反?”单杭之瞪大一双陷在肥肉里的小眼睛,高声呵斥。
  那男子继续面无表情地道:“俺家乡遭了洪灾,全家死得剩俺一个,你说给饱饭吃俺才跟你来的。但是钟公子在俺家乡如何带领官兵和乡亲们抗洪救灾俺们可是有目共睹。你闺女说得没错,他是好人,俺们不能让你害了他。你如果定要害他……反正皇帝的反俺们都造了,再造一回你的反,也不是什么大事。”
  单杭之被气了个倒仰,指着那男子“你你你”,你了个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第570章 脱出敌营
  “吴玉坤,你说的没错,我与当今陛下是有总角之交,我父亦手握重权,以我的身份,本不必下到这动乱之地,为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所欺。我在这里,原本就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当今陛下,并不是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年少无为德行有失,目光短浅枉顾民生!”在单杭之与襄州百姓僵持之时,台上的钟羡再次开口。
  他扫视台下众人,语气沉重而恳切道:“蝗灾水患,乃是天灾,非是人祸,与君王德行更是无涉。打个比方,你们临水而居,平时就靠这河水灌溉良田,洗衣做饭,捕鱼弄虾赖以为生。半个月不下雨,河水浅了,你们着急。可若雨一下半个月,河水满溢,没了你们的良田,淹了你们屋舍,你们说,这怪谁德行有失?物有生死理有存亡,在这样的自然规律面前,任何的怨天尤人遁天妄行都于事无补,我们能做的该做的唯有体天格物实事求是。
  “扪心自问,你们真的想打仗吗?你们不想。你们只是想有一个容身之处,想要一日三餐有所着落,一座宅子几亩良田足以。而这些,远不必你们用命去拼。横龙江经年泛滥,乃是江堤不牢之故,只要我们这一代人辛苦一些,花上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将横龙江堤修建牢固了,使它在以后的几十年上百年之内都不再泛滥,江之两岸,皆是良田,能活人无数。那是你们的故土,叶落归根狐死首丘,你们若真的想为自己的子子孙孙留下点什么,还有什么比你们自己亲手建设起来的能让他们安乐度日的家乡更好的东西吗?
  “当今陛下继位四载亲政两年,他没有为自己谋求过什么私利。他没有为自己建造什么华美的宫殿,宫中过年过节也从不大操大办,为节约开支,他甚至连三年一度的选秀制度都废除了。国库再空虚,他也没想过要增加百姓的赋税,反而接纳光禄大夫高烁大人的建议,实行摊丁入亩的新税法。如此,没有田地的人可以少交税,拥有田地多的人才需要多交税。此举维护的是谁的利益,你们不明白吗?赋税向来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财政收入,这是与百姓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哪个皇帝敢说他不需要向百姓征税?你们反他,就能保证下一个上台的皇帝实行的赋税政策,一定能比他更贴合百姓的利益吗?
  “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的,因为这世上再没有比战争更损耗民生国力的东西了。如今大龑灾患四起腹背受敌,然而不管是出兵应战还是拨款赈灾,朝廷都行动迟缓,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原因?并不是当今陛下他懦弱怯战置民生于不顾,而是因为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重税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国库充盈,但当今陛下继位以来,明知敌寇未灭,仍然采取了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的薄税政策,这才造成了如今这应接不暇捉襟见肘的局面。这皆是他年少心软之故,如若不然,想让一个皇帝在建国之初用自身利益为百姓利益让步,做梦!
  “单杭之迫我做应天将军,想让我带领你们与朝廷作战,这样的事,我钟羡死也不做。我愿意带领你们去做的事,唯有一件,那就是,回横龙江去修建堤坝,用我们这代人的热血年华,换子孙后代安居乐业穰穰满家!”
  一言既落,掷地有声,余音绕梁,满场静默。
  静默中,有人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钟先生,我想爹娘,我想回家。”狗剩哭着道。
  “钟公子,修堤给饱饭吃吗?”高台台阶下那个壮实男子问道。
  “当然。”钟羡道。
  “那俺跟你走,修好了堤再找个婆姨,总好过死在外头。当初一同从襄州过来的三百来人,就剩我们这么些了。”那男子回身问同伴“你们呢?留下,还是跟钟公子走?”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有些犹豫不决。然而人哪有不怕死的,如果能活下去,自然还是活下去的好,更何况他们参加起事,原本不就图个有饭吃活下去吗?
  “我们也走,回襄州,回家乡去!”
  这个口子一开,后面应者如潮。
  眼见好好一个誓师大会竟然演变成这般模样,单杭之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叫人来把这些被人几句话就煽动了的泥腿子和钟羡一道剁了。
  眼看事态即将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张丰年上前一步,高声道:“钟羡,我们可以放你和愿意追随你的人走。”
  此言一出,广场上立时又安静下来。
  “张兄!你……”
  “单兄不必多言,心不在了,人留着也不过是徒耗粮食罢了,既如此,何不成人之美?”单杭之刚欲开口,张丰年便抢在他前头道,“只不过,我们作战在即,若此时放你们离开,恐怕会有泄露风声之忧,所以请各位稍安勿躁,待我们的队伍开拔了,再放各位离开。”
  散会之后,张丰年单杭之与吴玉坤等人来到官衙后院的厅房内。
  “张兄,真的就这么放钟羡和那些叛军走了?”一进门,吴玉坤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单杭之也是同样的疑问。
  “不然还能怎么办?难不成杀了他们?且不说钟羡,咱们起事是为百姓请命,如果连百姓都杀,以后谁还肯来投靠咱们?”张丰年忧虑道。
  “可那也不能这般轻易地放走他们,如若不然,咱们这里岂不就成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以后手底下这些兵,还怎么管?”吴玉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