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询问地看向他。
宋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保护好母亲。”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踏入了鹤年堂,没有发现,他身后,初妍的脸色慢慢苍白。
没有保护好卢夫人,是她前世最大的遗憾与愧疚。
上一世,也和如今一样,因为她的归家,卢夫人的身子一天天好转。董太夫人的寿宴,卢夫人作为长媳,身子无大恙了自然要露面。宋炽不放心,专门将她叫到一旁,叮嘱她好好保护卢夫人。他在外院招待宾客,不方便时时照看。
寿宴上,许久不见的妯娌姐妹见到卢夫人起哄,不知不觉就多灌了她几杯酒。
云汀院偏远,卢夫人醉了走不动路,段夫人吩咐把宴会地附近最为幽静的清风轩收拾出来,供她临时休息。
初妍一开始是陪着卢夫人的。结果没多久,鹤年堂的小丫鬟跑过来,传话给她,太夫人叫她和姐妹们一起去看烟花。初妍见卢夫人睡得安稳,没有多想,交代卢夫人的丫鬟春暖好生照看,自己回了寿宴。
之后发生的事叫她悔之莫及。
她看完烟花,挂念卢夫人,又回了清风轩,还没走近就发现不对。清风轩四周,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面目陌生,气势森严的守卫。有小丫鬟莽莽撞撞闯进去,立刻被守卫粗暴地捆绑起来。
她知道出了事,却不明白怎么回事,害怕极了,不敢再往前,回头就去外院宴席处找宋炽。
此后的岁月中,她一直想,如果当初她更勇敢些,没有选择找宋炽,而是直接就近找到人手冲进去,结果是不是会不同?
宋炽匆匆赶到时,清风轩外的守卫已经不见。屋内,春暖浑身发抖,在帮昏迷不醒的卢夫人穿衣服,初妍进去,不小心看到了卢夫人身上骇人的青紫色。
宋思礼比宋炽早到一步,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失魂落魄。宋炽二话不说,直接照他小腹上来了一拳。
那一拳,又狠又重,轻易将宋思礼击倒在地。宋思礼没有还手,只道:“抱歉,我来迟了。这件事,我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当时,初妍没有多想,就觉得宋思礼的表情实在说不出的奇怪。
后来,他们怕卢夫人出事,日夜轮流守在她身边,却还是没有守住……
她辜负了宋炽的嘱托,没有保护好卢夫人,此后,日日愧疚,一生不安。她早就想过,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要好好保护卢夫人,不让遗憾再次发生。这样,她离开卢夫人回家,才能安心。
如今,她又听到了宋炽的这句话,心中又惊又愧:宋炽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他一直在担心卢夫人会出事?可他不可能料到会有寿宴那事的发生,所以,他在防谁?
云汀院,卢夫人正坐在窗下试香。她依旧是家常打扮,松松地挽了个髻缀于脑后,插一支素白的玉簪,身上一件暗青色刻花直领对襟长褙子,黯淡的颜色丝毫掩盖不了她的天生丽质,肤白如瓷,烟眉如画,美目流盼,动人之极。
她神情专注,纤纤玉手将散香点燃,置于巴掌大的玉镂香炉中。缕缕香烟从炉中逸出,她挥一缕烟到鼻下,摇了摇头:“还是不对。”
春暖纠结道:“奴婢都是按照夫人的方子合的香。”
卢夫人笑着安慰她:“不要急,明日再试一次便是。”她抬头,看到初妍站在窗外,笑容绽放,“你这孩子,既然回来了,还站在外面做什么?”
初妍走进去,眼睛发涩,扶住卢夫人的一条胳膊,依恋地叫了声:“娘。”
卢夫人惊讶:“怎么,才大半天不见,就想娘了?”
初妍“嗯”了声。
卢夫人的唇边不由泛出笑意,压低声音道:“娘也想你了。不过,不要被你阿兄知道,他肯定会笑话我们的。”
初妍被她说得抿着嘴直笑:卢夫人就会埋汰阿兄。其实,阿兄哪会管这些小事呢。不过,娘高兴就好。
周妈妈过来请卢夫人用晚膳。卢夫人忽然想起,问初妍:“不是大姑奶奶和二公子、三公子他们回来了,鹤年堂设宴,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初妍道:“祖母要我请你去赴宴。”
卢夫人一怔,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丫头又骗我,你祖母才不会想到我呢。到底是谁的意思?”
初妍低头:“什么都瞒不过娘,是叔父的意思。”
卢夫人愣了愣,笑容微敛。
初妍不对的感觉越发明显:她前世竟从未怀疑过这个可能,宋思礼对卢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的往事,宝宝们千万hold住!然而没有狗血,前世阿兄和妍妍不会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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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足螭纹碧玉香炉的顶盖被打开,卢夫人拿起一支小巧的鎏金雕花长嘴钳,将还在燃烧的散香掐灭。她望着渐渐隐没的香火微微出神,神情冷淡:“他们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他们。”
这一刻,她清冷的模样与宋炽分外神似,却又显得分外寂寥。
初妍想到她每日就守在这个小院子里,孤寂地度过每一日;想到她前世没了气息,凄凉地躺在床上的模样,心中一酸。
卢夫人明明是宋家的大夫人,却活得仿佛隐形人般,深居简出,避世而居。所有的一切明明不是她的错,受到惩罚的却是她。
就因为她是女子,柔弱可欺,所以活该吗?
初妍伸手搂住卢夫人的胳膊:“我也不过去了,在这里陪娘。”
卢夫人伸手摸了摸她微卷的发,柔声道:“不行,你还要嫁人呢,不能落个轻狂无礼的名声。何况,你就算不想给你祖母面子,姑母和表哥表姐的面子总要给。”
初妍将头枕在她肩上,喃喃低语:“可娘一个人在这里也太孤单了。”
卢夫人道:“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
初妍抬头看她。卢夫人神色恬静,眉目温柔,神情间,没有一丝的阴影与埋怨。
这样美好的娘亲,怎么会有人舍得毁掉她?初妍心中酸楚,抱住她蹭了蹭,无赖地道:“我不,我就是要留在这里陪娘。再说,嫁人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嫁人呢。”
卢夫人失笑:“尽说傻话。”看怀中女儿娇态,到底不舍,叫周妈妈,“派人去鹤年堂说一声,就说姑娘的手疼又犯了,不过去了。”
初妍的唇角不觉弯起,偎依着卢夫人道:“娘,你真好。”趁机要求,“太夫人的寿宴我们能不能也不去?”不去寿宴,从源头上就避开了卢夫人被害的可能。
“瞧瞧,得寸进尺了不是?”卢夫人笑着摇头,“嫌别人拿不到你哥哥的把柄吗?”
平时关起门来怎么样,别人看不到。董太夫人的寿宴却不同,到时宾客云集,她们一个长房长媳,一个嫡长孙女,要是不去贺寿,看在外人眼中,会怎么想?一个不孝的罪名妥妥的。
宋炽是朝廷命官,还是最得罪人的御使,到时被人参一本“治家不严”,真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初妍不以为然:宋炽丢官就丢官好了,他不是本事大着吗?上一世身败名裂,掉落泥淖,最后他都能爬起来,如今不过冒一点被弹劾的风险,能救卢夫人,值得得很。
可惜她既没办法告诉卢夫人将要遇到的危险,也没办法说服卢夫人坑害亲儿子,只得闷闷不乐地道:“那娘答应我,那天就算去了,也不要喝酒。”等到宴席开始,她多带几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卢夫人就是。
卢夫人见她长睫颤动,玉白的小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都要化了:“好,娘答应你。”
宋炽过来给卢夫人请安时,母女俩兀自坐在灯下喁喁细谈。卢夫人斜倚在美人榻上,膝上盖了一条薄毯,神态慵懒;初妍趴在炕桌上,一手支颐,一手无意识地绕着垂落的发丝。
烛光剪影,暗香浮动,灯下美人如玉,宛若一幅温情脉脉的画卷,赏心悦目。
宋炽一时竟有些不忍打破这个画面,示意门口的丫鬟不要通报,又悄悄退了出去。
夜凉似水,冷月照影,屋子女子温柔亲昵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出,舒缓而宁静。
他所求的,不过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光线暗了下去,初妍从里面走出来,见到他一愣:“阿兄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娘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宋炽问:“母亲呢?”
初妍道:“已经睡下了。”
宋炽向内室方向看了一眼:“那我就不进去了。”
初妍道:“阿兄该回藏拙斋了吧?我叫玉柚寻盏灯给你照路。”
宋炽见她一副恨不得他马上离开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道:“我原本还想和妍妍谈谈忠勇侯府的情况。”
初妍:“……”
宋炽道:“算了,时辰已经不早,妍妍早些歇息吧。”转身离去。
初妍愣了片刻,抢过玉柚手中的灯笼,追了上去:“我送送阿兄。”
宋炽脚步稍顿,眼中现出几分笑意,等她追上,接过她手中的灯笼道:“你手还伤着,不要使力拿这个。”
初妍无暇和他纠结这些细枝末节,期待地看着他:“你刚刚说的……”
宋炽想了想:“我们去外边长廊谈吧。”
初妍眉眼略弯应下。
玉柚拿了方帕子铺在长廊的栏杆上,远远退开,守着。初妍在帕子上垫好处坐下,抬眼看向宋炽。
宋炽道:“我猜尤夫人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认你吧?”
初妍道:“不,她还是说了一句话的。”
宋炽微讶。
初妍道:“她让我不要去忠勇侯府。”
宋炽看向她,她眼睫微垂,面无表情。宋炽的手指捻上佛珠,声音温和下来:“你别难过。”
初妍道:“我不难过,只是不明白。”
宋炽道:“这件事忠勇侯府讳莫如深,我也只是猜测。”
初妍盈盈美目看向宋炽,仿佛深信他能给她一个答案。
在这样的目光下,宋炽忽然感到了些许心悸,捻动佛珠的动作微快:“应该是和你真正的娘亲,忠勇侯府太夫人有关。姬浩然是个忠厚人,却不免失之迂腐……”
*
时间一日日过去,董太夫人的寿宴很快到了。
董太夫人今年是整寿,办得格外隆重。除了亲朋故友,宋思礼、宋炽的同年和同僚都来了不少。
一大早,宋家宴请女眷的知时阁就陆陆续续有客到来。宋家主人少,姐妹三人和柳绫罗都被抓去陪客。
初妍刚刚回家,柳绫罗头一回进京,不认识什么人,就一个跟着宋姮,一个跟着宋娆,专门负责招待各府的姑娘。
初妍心里挂念着卢夫人的事,一直心不在焉的,宋姮跟她介绍谁,她就点点头;叫她领人进去,她就领人;宋姮一个不注意,她就在那里发呆,别人好奇打量她,她也全无知觉。
宋姮哭笑不得,干脆撵她去休息,她在这边宋姮反而要分神提点她。
初妍求之不得,笑着谢过宋姮,没有去热闹的知时阁,先去了清风轩。
清风轩离知时阁不远,藏于假山之后,临水而建,十分幽静。初妍进去时,里面一片忙乱,几个大力婆子正将一架芙蓉花开绣屏抬进内室。
内室布置得精致,丫鬟们正在更换床帐,玉枕床垫都熏了香,十分考究,连临水的纱窗都换上了簇新的银红色绡纱,远远看去,如一层粉色的雾,十分好看。
看到她来,众人纷纷行礼,口称“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