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渝看得心口一跳,猛然移开眼睛。
听到霹雳哐当声,玉纤阿被铁链锁着,从床上下来了。她慌张而恐惧道:“成渝,我做了梦,我梦到范翕出事了!我梦到有人要杀范翕!”
成渝一愣,说:“只是一个梦。”
玉纤阿厉声尖叫:“不是梦!是真的!我清楚地梦到!他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心上人,我清楚梦到他会死!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她如此疯狂,与平时的温柔和善完全不同。成渝被她吓到,竟让玉纤阿近了身,握住他的手腕:“救他,救他——”
她声音沙哑而哽咽:“成渝,你相信我,我真的梦到有人杀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不能失去他……成渝,求你了,求你了!放我出去!你快去救他啊!”
她跪在地上,捂着脸哭泣。见成渝迟疑了,她浑身发着抖,再抬脸哀求他,美丽的眼中荡着泪光。她在他面前哭得哀伤,哭得梨花带雨。世间没有郎君能抵抗得住她的泪水?
尤其是她面上写满了惊恐。
眼中写满了对范翕的爱。
玉纤阿哭泣:“我那般爱他!无论他如何对我我都爱他!你相信爱人之间是有感应的么?我感应到他出了事,我要去救他!成渝,成渝!求求你放我出去!”
成渝从没见过玉纤阿哭得这么恐慌、这么六神无主过,她伏在地上浑身发抖。成渝不自主地被她的恐慌说服,他相信了情人之间的感应,他蹲下身,为她解开了她手脚上的锁链。
而玉纤阿起身就出去,成渝跟着她。她慌张中被门槛一绊,吃痛跌倒。成渝去扶她,却被她流着泪忍痛催促:“你还关心我做什么?还不去找范翕?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别管我,救他,救他……”
成渝心中慌乱,嘱咐管事给玉纤阿备马跟上,自己先出了府。
——
于府大堂,燃着缕缕香烟。秀美如画的郎君坐在案前,扶额闭目,仍在睡梦中。
范翕做了一个梦。
梦中只有他和玉纤阿。
他依然囚禁着玉纤阿,玉纤阿除了那个屋舍,依然哪里都不能离去。玉纤阿精神恹恹,就如现实中一样不怎么搭理他。
但是范翕爱她,无论她给不给他好脸色,他一样离不开她。
只是日子过得很沉闷。
他分外痛苦。
明明他喜欢的女郎近在咫尺,与他同床共枕。可是她既不肯为他生儿育女,也不肯和他说一句话。梦中恍恍惚惚的,玉女温秀面容,在范翕眼前,和曾经的虞夫人清冷的面容渐渐重合。
范翕心中恐惧万分,他好像眼睁睁看着玉纤阿变成他母亲那样的人。常年抑郁寡欢,清冷淡漠,谁也不爱。
范翕在梦中生气玉纤阿对他的冷暴力,她不理他,他偏要理她。他夜里和她行周公之礼,他本是不重欲的人,为了多看一点儿她的丰富表情,他情愿汗流浃背,好像只有那样,他才能和玉纤阿的距离近一些。
只有那时候的玉女,才不对他冷漠无情,才会蹙着眉吟哦,才会抓破他的后背。
他囚禁着她,日日与她这样。
但是时日久了,范翕也生厌。
他渐渐不懂自己爱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一具鲜活的女子身体么,只因为玉纤阿是世间难求的美人么?这个美人不哭不笑,冷冷清清,不对他生情,不和他说话。他伏在她身上,她永是闭着眼忍受。他到底爱她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依然不够快活?
即使在梦中,那窒息感都足以让范翕发疯。
某一日,范翕与玉女躺在床上,他失落地看着她的背影,感觉了然无趣。他喃声:“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梦中那一直不搭理他的玉纤阿竟然轻轻应了一声:“所以该结束了。”
范翕眼皮一跳,陡然睁开眼。
睡梦中,玉纤阿挣脱了他锁着她的手链脚链。她挣脱了那些枷锁,看也不回头看他一眼,便衣袂宽大飞扬,向外走去。
范翕喊道:“玉儿,回来!”
他追出去,却追不上她。她分明走得悠缓,他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追她出了屋舍,看她的身影消失于白茫茫的大地中。她自始至终不回头看他一眼,留他颓然倒地,怆然而恐慌:
“玉儿——!”
——
寒风凛冽,姜女站在成家大门前,忐忑着敲开了大门。一个管事不解地看她,她慌乱地递出玉佩:“我、我想见你们主君……”
管事看到玉佩,本什么也看不出,但姜女生得貌美,他犹豫一下,还是请姜女进门:“主君今日恰好在府,女郎请随我来。”
——
玉纤阿骑马出了府。
脸上的慌张色一扫而空。
她调转马头,行向与成渝完全相反的方向。
冬日第一片雪,落在她睫毛上,清透干净。
——
冬日的第一片雪,自门外掠入,沾上范翕的睫毛。
天边闷雷嗡嗡,闪电劈开天地。
于幸兰走入了大堂中,带着一种洋洋得意又开心的眼神,弯身观察那闭目而睡的俊美郎君。范翕生得这样俊俏,她无论看他多少次,都喜欢得不得了。
范翕睁开了眼。
雪花在睫毛上轻颤。
于幸兰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卫士闯入了堂中。于幸兰回头,见是范翕那个最得用的卫士,成渝,喘着气立在堂中。成渝惊疑:“公子……”
雷声再响。
睁开眼的范翕盯着成渝慌张的脸色。
范翕盯着成渝半晌,袖子猛一拂,案上的茶盏器具全都扫了下去。于幸兰吓得后退,看范翕脸色白得如雪,站了起来:“她逃了,是不是?”
就如他梦到的那般。
她头也不回!
第113章
成府高宅,常年大门紧闭。玉纤阿让姜女拿着玉佩去找成家, 其实玉纤阿都没抱希望姜女能够见到成家主君。
但是姜女见到了。
姜女站在会客堂前, 见到了满洛邑人士都很少见到的成家二郎, 成容风。
成容风二十来岁,已有妻室子女。其妻儿随湖阳夫人一同前往湖阳定居, 只成容风和自己已经嫁人的姐姐成宜嘉居住洛邑。姜女所见的成容风, 大裾博衣, 长冠琳琅。其眉目清寒内敛, 气质淡泊高远,落落肃肃间, 非寻常人所能比。
姜女服侍过吴国世子奚礼、公子翕, 奚礼肃冷, 范翕温雅。二人都不如成容风这般沉淡安然,却望而让人生怯。
成容风端坐长案后, 见到姜女这般貌美, 依然冷冷淡淡, 不为所动。姜女战战兢兢将玉佩递上, 成容风低头看着玉佩, 两面翻看,成容风看到玉佩上所雕刻的“姮娥奔月”之画,淡漠的脸色突得微妙一变。
他握紧玉佩,冷锐的眼神如箭般看向站在堂中的那神情有些不安的美人。他打量着姜女, 问:“你哪来的玉佩?”
他目光审视着姜女, 因看她如此美色, 才心有惊疑,暗想难道这个女郎会是他那个走失的幺妹?
姜女连忙道:“这是玉女的……她出生时就戴着这玉佩,她来洛邑找寻身世秘密……这玉佩是她给我,让我来寻成家……郎君,这玉佩可是府上的?”
成容风站了起来。
大袖纵起。
他手握着玉佩,目中微动,缓缓道:“幼时我家中出事,父亲陨没,母亲回来时,弄丢了刚刚出生的小妹。母亲找寻多年而未果……多年来,府上一直在等着这一日。”
“某一日,一位女郎拿着玉佩登门来见。她也许叫玉娥、也许叫姮娥,也许叫望舒,也许叫纤阿、叫阿月。我们一直在等着这么一位女郎上门……”
姜女目中微微亮起:“玉女的名字,叫玉纤阿!是她曾经服侍的主君为她取的名!”
成容风点了点头。
他下台阶走向姜女,因动作急促,腰下玉佩刀剑瑽琤作鸣。他声音微促,不复方才淡然:“她到底是如何将玉佩给你的?她生的什么相貌?她为何不亲自来登门?女郎莫怪我疑心重,我只是要确定她是否真的是……成家这些年,已经失望很多次了!”
姜女点头:“我、我这便告诉郎君。”
——
雪粒浅薄,夹风入堂。
范翕从沉睡中醒来,看到成渝的脸色,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向来脾气温润的公子翕竟脸色难看十分,低声咒骂一句。范翕像是没看到于幸兰一样,抬步就要向外走去。
于幸兰愕一下,继而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她瞪直眼,追上范翕,从后拽住范翕的手腕,高声怒道:“范翕!你要去哪里?”
范翕回头,目光淡淡地看她一眼:“放手。”
于幸兰惊怒:“你忘了你今日来找我是做什么的了么?你忘了你要与我成亲了么?你忘了谁才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么?你要弃我于不顾,去找那个狐狸精?你对我的羞辱,还不够大么?!”
范翕目光沉沉的。
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乌睫沾雪,浓郁秀美。他是这样清隽、使人见之忘俗的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此时这种羸弱美中,透着病态和不耐。范翕甩开于幸兰的手,仍向外走。
于幸兰大喊:“你疯了!你以为我会一次次原谅你么!你不想要齐国的支持了么!你如今的身份,她值得你这样么?范翕,不许去!去了我再不原谅你了!我说到做到!”
她见范翕抿着唇、一声不吭,看他侧脸秀静安然,于幸兰受不住一样来握他的手、来拽他。她用武力来扣他,而范翕手腕翻转,在于幸兰手挨上他的衣袖时,他抬臂侧身,就与于幸兰过了招。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和于幸兰动武,二人过招五招,于幸兰被他向后逼退。
于幸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看到他沉冷的眸中,神色那般不耐。
范翕不说话,将她逼退,转身就出堂走入了细雪纷落中。于幸兰站在堂中,她大喊:“你就这样不喜欢我么?!你现在连掩饰都不肯了么?范翕,范翕!”
范翕没有回答。于幸兰看着范翕的背影,看着他一身雪袍融入灰灰天幕间,于幸兰目中浸泪,泪水瞬间破眶涌出。
她这样看着范翕,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见范翕时候他的样子。那时候他便这样倔强,眼中写着不服输,阴狠。她那鞭落在他背上时,若不是他母亲拦着,他分明跃跃欲试要打回来。
她喜欢他。
喜欢他温情的模样,也喜欢他偶尔露出的凶性。喜欢他羸弱的模样,也喜欢他偶尔的强硬。她喜欢他和自己在一起,喜欢他身边只有自己。不管他是如何想的,只要他长长久久和自己在一起,其他的于幸兰并不在意。
侍女说:“女郎……”
于幸兰狠狠地抹去脸上乱糟糟的泪水,强声道:“他一定会回来的!我才是他的未婚妻!他不敢和齐国作对,不敢和我退婚的。没关系,他总是我的……只要我带他回了齐国!”
她垂下目,目中渗出了杀意。
玉纤阿!该死的玉纤阿!
她就知道,她自见到那女子第一眼,她就知道范翕喜欢那样的女郎。虽然于幸兰强迫范翕和自己在一起,靠着权势非押着他和自己定亲,但是于幸兰心中知道范翕真正喜欢什么样的女郎。真正的喜欢,是从眼神中就能反映出来,那是根本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