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业有专攻,神棍哑口无言。
沈万古忙把马娟红拽到一边:“那也不能让我棍叔干等着啊,棍叔是vip,你得把他日程排满。”
得让他总有事忙,一会看这个,一会看那个,那等待挑花这事,就不那么煎熬了。
马娟红会意。
……
于是接下来,神棍被安排了两个日程。
一是拜访寨子里唯一的巫傩法师。
湘西很多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巫傩法师,只是名称不同而已,比如苗族的叫“巴岱”,而瑶山的法师就叫“巴梅”。
这位巴梅法师,看上去貌不惊人,就是个木讷干瘦的老头,几个人找上门时,他正在准备腌腊肉:蹲在不大的院子里,小心地理着准备用来熏炙腊肉的松木、柏枝、橘皮。
神棍对这不奇怪:很多巫傩法师,平时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人,只有戴上巫傩面具时,才摇身一变,成了一道通往幽眇巫傩世界的桥梁。
这老头半句汉话也不会讲,马娟红向他嘀咕了好一阵子,他连连点头,还拔腿回房,取了个挺洋气的相框出来。
相框里,有一张两个人的合影,其中一个是这老头,穿很华丽花哨的法师服,另一个,好像是个记者,肩上还扛摄像机。
马娟红向神棍解释:“法师说,帮忙没问题,他接受过很多电视台的采访。这张照片,就是中国国家地理采访时拍的。”
居然这么高端洋气?神棍对这法师肃然起敬。
“但是,”马娟红说,“他不能保证都能解读出来,我给你打个比方吧,苗族的巫傩法师会掰手诀,有什么护身诀、送神诀、追魂打洞诀……”
神棍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是啊。”
“早先有六百多种呢,民国的时候,有一个民族学者,叫石启贵的,他专门写过巴岱手诀,那个时候,就只有六十多种了,后来各种运动一搞嘛,更少了。总之就是,年头太长了,都失传了。”
“巴梅法师说,这就跟字典似的,早先的法师可以认全,传到他这代,可能就剩了不到十分之一了,如果挑花图绣出来,他只能尽量去参读,读出几个,算几个吧。”
神棍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就揣着这颗七上八下的心,又被领去参加第二项日程。
逛寨子。
向导是个能说汉话、但汉话说得不太利索的小伙子,所以马娟红依然全程陪同,一行人如小型旅行团,先看晒制金银花,又看如何保存油豆腐,最后来到寨子后头,看古树。
寨子周围古树众多,但这棵显然地位最特殊,要不然也不会被这么郑重其事推出。
这树其实不高,大概只四五米、一两围粗,无数遒劲根须耸出地面、盘缠绕结,仿佛在树下铺开了一张直径约六七米的根毯。
树枝上挂满无数祈福的彩线彩带,有些尚新,有些旧成了丝缕、早褪了色,树底一周,全是供奉的各色小瓷碗和长短不一的残香头。
那向导指着那树,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阿爹,爸爸树,爸爸。”
马娟红用瑶语向他问了两句,转向神棍:“这棵古树,说是寨子周围最老的,很多寨民为了求保佑,都认它当‘寄父’,意思是把这条命寄在这儿,给树当儿子,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消灾避难,逢年过节都要来拜。”
神棍上下端详这树:“有多老啊?”
他只知道,看树的年龄,应该查验年轮,但年轮,那是横截了树身才能看到的。
那向导说得磕磕巴巴:“不知道,有寨子,就有这树,两千年,三千年,说什么的都有,我们的寨名,就跟这树有关。”
对,还有寨名,一直忘了问了。
“什么寨名?”
“石头,石头寨。”
这跟想象中的有些落差:神棍本预料着会听到一个更显古远和有深意的名字——就如同这人本该叫楚留香,但名号一报,原来是楚大宝。
他嘀咕了句:“这也太普通了吧。”
沈邦和沈万古也在边上窃窃私语,一个觉得这寨名土气,一个觉得太流俗、没什么气质。
向导有点发急,但长篇大论解释,又在他的语言能力之外,于是转成了瑶语,向着马娟红开仓泻豆子般说个不停。
马娟红听得认真,不住点头,见二沈在那夸夸其谈发表意见,只一笑置之,等他们摇头晃脑摆忽完了,才不紧不慢开口:“不是石头的那个石,是数字,十个的十。”
数字……
十……十头寨?
卧槽,汉字可真是神奇,同音不同字,只那么稍微一调换,性质截然不同,陡然间就诡异和血腥了起来。
沈邦咽了口唾沫:“嫂子,不是吧,十头,十个……人头?”
马娟红点了点头,她并不卖关子,一五一十把向导刚给她讲的一段远年传说和盘托出。
说是这支花瑶的祖先,最早的时候是住在北方的,后来因为黄帝和蚩尤大战,蚩尤败退,他们才不得不同其它很多追随蚩尤的部落一起,辗转南退。
那时候,花瑶也是第一次进入大山,对山地了解不多,很不适应,一日日艰难跋涉,只希冀能找到一块土肥水美的定居处,把阖族再给安顿下来。
哪知有一天,大首领找到他们,从他们中间调走了大部分精锐,说是要办件重要的事。
于是一众老弱妇孺没再前行,就在原地扎营等候,想等这批人归来之后,再继续迁移。
哪知他们这一去,如风筝断线,再也没了消息。
这群老弱妇孺,等过白天,又等黑夜,等了半个月,又等了一个月,终于发觉事情不太对劲,合族商议之下,决定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循着脚印,一路寻找。
最终,只在这一带附近,找到了一些四处零落的、看起来很眼熟的佩戴物件,以及十个朽烂的人头——尸身没找着,大概是尸身肉多,早就被深山里的野兽拖走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