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永兴帝已经足够任性了,比如将一毫无出身的平民女子直接封了正四品美人,结果就是被宗室和臣子念叨。
同样的事,他想再来一次,会受到更大的阻力。
何贵妃若有所思:“她最近经常侍寝?”
“……是。”
何贵妃冷笑:“我看她有几个运气!”
宫女一哂:“能被圣上喜欢,已经是最大的运气了,哪还能有别的?”
何贵妃冷睨她一眼,她顿时闭了嘴,整座宫殿里鸦雀无声。
……
永兴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裴宰相和何大将军。
裴宰相一如往常,一脸“我想辞官”的苍老样,办起事来又极其认真,谁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他家中有什么事。
何大将军却难掩悲伤,一直心不在焉。
永兴帝垂了垂眸,直到朝臣汇报完事情才宣布散朝。等他进了书房,大臣们才陆续离开。
何大将军恨恨地瞪了裴老爷一眼,马上去找永兴帝。
裴老爷慢吞吞地跟上,走到御书房外,见裴义淳跪在那里,何大将军站在旁边。
他走过去,门口的太监道:“裴相也要见圣上?奴才这就去通传。”
正这时,另一名太监出来了,道:“裴大人也到了?正好,陛下找呢。大将军、裴公子,你们也进去吧。”
裴义淳站起来,沉默地跟了进去。
一进书房,何大将军就噗通一声跪下去,含泪大喊:“皇上——”
砰!
永兴帝抓起镇纸狠狠地砸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打断了何大将军的话。
“你们何家除了大呼小叫还会做什么?!”永兴帝大怒,“就没有人能好好说话?!”
“臣……”何大将军吓得直哆嗦,声音终于变轻,伤心又自责地道,“臣孙子没了……伤痛欲绝,因此冒犯了圣颜,还请圣上恕罪!”
“一大早吵得朕头疼!”永兴帝厉喝一声,将镇纸扔在了地上,咚地一声吓得大将军又是一抖。
裴家父子倒是镇定,面无异色。
永兴帝看向他们,问裴义淳:“听说你杀了何四,你自己也承认了?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
何大将军暗叫不好。自己死了孙子,只哭了半声就被训了,怎么转脸却对凶手这么和颜悦色?他知道永兴帝喜欢裴家、喜欢裴义淳,却万万没想到心偏成了这样!
他生怕裴义淳乱说,急道:“皇上——”
永兴帝将他一瞪,他顿时像被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义淳撩开衣摆跪下,言辞恳切:“回禀皇上,我并没有杀何四!”
“你撒谎!”何大将军大怒。
永兴帝拧眉看他一眼,懒得管他了。
裴义淳昂起头:“我只是阉了他。”
永兴帝精神一震:“什、什么?你做了什么?”
何大将军气怒不已,却不敢大吼大叫,咬牙对裴义淳道:“就因为你伤了他,他才死了!”
裴义淳道:“那是他活该。他意图玷污我妹妹,我只做了我该做的事。他既然管不住他那东西,不如就割掉!”
永兴帝听得胯.下一凉,忙问:“你是说小七?何四胆敢染指她?”
“并没有!”何大将军急道,“那都是裴家的一面之词!我家四郎当时孤身一人,他们将他害了,自然由得他们信口胡说。”
裴义淳气笑:“你家何四向来作恶多端,我若真的杀了他,可以找一百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又何必污亲生妹妹的清白?再说了,何大将军也知他当时孤身一人,既然如此,我完全可以毁尸灭迹,又何必将个活人给你送回去?我以德报怨,倒还错了?”
“以德报怨?”何大将军倒吸一口气,颤巍巍地道,“你把人都害死了,怎还说得出这种话来?”
裴义淳冷冷地道:“他差点害死我七妹。”
“圣上。”裴老爷突然开口,“既然何四的事何大将军请圣上做主,那七娘的事也请圣上做主吧。”
永兴帝只觉呼吸一窒。他做错了什么要摊上这种事?
何大将军道:“圣上,不可听信裴家一面之词!谁知是怎么回事?我家四郎死得冤枉!”
“圣上。”裴义淳平静地道,“那日我和七妹去永宁公主府上赴宴,临下雨就赶紧回家了。半路上山路塌了,我连人带车摔下山崖,护卫都去寻我,独留七妹和两个丫头在山上。这时何四就出现了,他不下山帮忙救人,反将七妹掳走,我倒怀疑……是他故意将路弄坏的。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又下手结果了他的命根子,只怕圣上都要喝上我们两家的喜酒了。只一点我没算到,他竟然死了。”
永兴帝脸色一沉。
何大将军大惊:“圣上!不可听他揣测!臣只知臣的孙子没了!”
裴老爷突然跪下:“圣上,七娘还病着,连做了几夜噩梦,眼看就要疯了。出了这档子事,将来也不好议亲了……”
永兴帝沉默片刻,道:“一面之词?朕也不能听你们的一面之词!来人,宣永宁公主!”
裴义淳道:“皇上,你找永宁公主问不到什么。倒是有一个人……可若她来了,大将军也会认为她是向着我裴家说话吧?”
“谁?”
“余三娘。”裴义淳拱手。
永兴帝眼睛一眯:“她?”
何大将军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皇上见过那女人?对了,那女人是先前余美人的妹妹,据说皇上现在连余美人留下的一个丫头都宠了,看来对余美人多有留恋。这余三娘来了,更对何家不利……
“她人在哪里?”永兴帝问,“在北山还是回京了?”
第86章
“在北山。”裴义淳道。
“那宣她进宫!”永兴帝命令一声,对他们三人道,“你们外面候着,等余三娘来了再说。”
裴义淳、裴老爷和何大将军都退了出去,永兴帝烦不胜烦,想了想对身边的太监道:“让雪宝林过来。”
很快,素雪来了,打扮比起永兴帝在她那里离开时有所改变——换了一身鲜艳的齐胸襦裙,朝云近香髻上原本只簪着一支步摇,现在又别了一朵新鲜的月季花,手握团扇,行走间如流风回雪。
她走到永兴帝面前行礼,稍微有点忐忑,毕竟一大早就见他被何贵妃坏了心情。
永兴帝见了她明艳年轻的模样,倒是心情极好,招手让她走到身前,拉她坐到自己身侧:“从哪里来?”
“回圣上,在园子里赏花。”素雪低头回答,并不敢真坐,只是轻轻挨着一点边。
永兴帝看着她头上的鲜花,笑眯眯地问:“就是这花么?”
素雪红了脸,下意识拿团扇挡了一下。永兴帝看向团扇,扇面上绣着两片荷叶、一朵莲花,旁边空白处有两尾游鱼。
素雪看见他的眼神,有点无措地垂下手,想将扇子藏起来。
永兴帝叹道:“你还记得余美人?”
余美人叫“余戏莲”,看着这扇子上的图,自然就想起了她。
素雪心中警惕,小心翼翼地道:“妾身自然记得她的。”
“朕也记得她。”永兴帝感叹了一句,“她有个妹妹余三娘,这余三娘是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素雪满腹疑惑,怎么问起三娘来?要不是前几天在这里见过余慧心,她肯定摸不着头脑。
既然前几天见过,她自然猜和那天的事……不,和今天早上何贵妃闹那一出有关吧?何贵妃说裴六郎杀了何四郎,而那日三娘出现在这里可是和裴六郎一起的。
当时她见了人,自然是认出来了,虽然永兴帝事后没问,但他心里肯定清楚,自己不能装作没认出;不过他是大忙人,自己也不必浪费时间去回忆。
素雪道:“她自然是极好的。”
“比起余美人呢?”
素雪歪着头想了想,有点俏皮地道:“在余家的时候我就伺候余美人多些,自然要把她放在前头。余家虽是生意人,为人却厚道,先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极明事理,对子女管教有方,后来……”
素雪说到这里,有些忐忑,声音也小了下去:“后来姑奶奶嫁了位进士,进士大人是读书人,美人和两个弟弟妹妹都跟在他身边读了几年书,虽比不上书香人家的子女,到底也与平常的商户子女不同了。不然……圣上当初也不会对美人一见倾心呐?”
永兴帝一笑,将她搂在怀里:“读过书,自然就明理。你说的进士是卢宪清吧?他做事倒是不错。”
卢宪清被贬出京时已经是四品官,天天都要上朝,永兴帝自然记得他。
素雪猜不中他对卢宪清的确切态度,不敢顺着说,起身道:“我给皇上弹首曲子吧。”
……
余慧心上了宫里来接她的车驾,虽然太监只说皇帝召她,没说什么事,但她肯定与早上的事有关。
裴义淳当时便说,何家抓她是为了让她去指认他。现在两家闹到了皇帝面前,这时候召她,是事情僵住了,要她去当目击证人?
她暗暗握拳,恨恨地想:我当然要向着裴家说话,就看何家怎么死!
怀着雄心壮志走到半路,她又突然想到,自己若向着裴家太明显了,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和裴家事先勾结?这样的话,反倒弄巧成拙了。她这一趟去,说话还得多个心眼啊!该怎么将何家说死,得讲艺术,可她么向来不懂说话的艺术啊!
想她上辈子写网文,与网站的编辑接触。当时古言红火,那个站偏偏扶不起古言,主要是没几个人能写。她这人说话没个把门,在群里浪的时候提到自己有外站的朋友写古言红了,然后被编辑找上,叫她帮忙挖墙脚。
她……她这个棒槌,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说话还特别欠揍:“我们站不行,她肯定不会来!”
后来她的推荐总被压,成绩吊打别人也放在最后考虑,她还一直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过了几年,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情商不及格。
不,情商低成这样,多半智商也有问题。她深深地忧虑了。她这一去,不会怀揣着帮裴家的心,最后帮了何家吧?
哎……一个因为社恐放弃工作而宅在家里写网文的宅女,一点儿勾心斗角的经验都没有,却将她卷入波澜壮阔的政治斗争中,她是不是有机会穿回去了啊?
余慧心想得深了,整个人瑟瑟发抖,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琢磨着,实话实说怕也只是及格表现,要是对面太奸了,还要收她人头。
到了行宫,她满脸英勇赴死的表情。
太监见了,油然而生一股爱护之情,提点道:“大将军与裴公子各执一词,皇上听信任何一方都有偏袒的嫌疑,这才请姑娘来。姑娘不必害怕,问几句话罢了。”
“……嗯。”余慧心听完,开始偷偷抹泪。
她刚刚又想了想,叫她来多半是裴义淳的主意,毕竟永兴帝不知道个中细节。而何家今天早晨想绑架她却失败了,肯定不会主动提,不然不是把把柄递到裴家手上?
但裴义淳让她来,肯定不是叫她来认罪的,伤何四的事他多半一力承担了。她要是实话实说,说自己给了何四一剑,又开口叫裴义淳阉人,那就弄巧成拙了。何家正奈何不了裴家,奈何她却是轻而易举。
那裴义淳叫她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