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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都市言情 > 朱砂红 > 朱砂红 第40节
  在舞团,傅聿城碰见了周昙。傅聿城跟她打声招呼,问梁芙人在哪儿。
  周昙瞧他手里还拿着一束花,笑了声,“你上去找找吧,估计在办公室里。”
  傅聿城此前来找过梁芙,知道她办公室在六楼,径自上去。
  门没锁,灯也没关,包搁在桌上,但人不在。梁芙的桌面很干净,东西也少,一盆小绿植,旁边摆着与他的一张婚纱照。他坐下等了会儿,梁芙没上来。电话拨通了,但是无人接听。
  傅聿城点了支烟,走到窗边,将窗户开了一线。
  剧场里游客正在散场,汇聚于楼前广场,再散作两股,一股直接离开,一股去往旁边停车场。
  傅聿城咬着烟,摸出手机继续拨梁芙的电话,望着楼下熙攘人潮,忽的一顿。
  人群里,他看见了梁芙。相处久了的人,只凭着一道剪影也能认得出,何况六楼尚不算高,他能清楚瞧见她穿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
  于匆匆人流之中,她仓皇四顾。
  无数人与她擦肩而过,奔赴下一目的地,她的视线却没有明确落点,只扫过一张一张的面孔,辨认,寻找,再辨认,再寻找。
  她如此焦急,让傅聿城也不由自主地替她找了起来,虽然完全不知道她究竟是在找谁。
  也怪这扇窗户视野极佳,连停车场亦能看得一清二楚。
  傅聿城环视一圈,目光一顿。
  那儿停了辆汽车,jeep大切诺基标志性的车头,背对着剧院大门,有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藏身在车身后方,埋着头抽烟。
  可能是一种直觉,躲在车后的人,和急切找人的人,构成了完整的一幕,放在任何电影里,都是极富戏剧性的场景。
  傅聿城并不能确定这人就是卫洵,只是脑中挺不合时宜地想起挺早之前,邵磊同他絮叨的那些话,即便那时走神了,一些关键信息还是如楔子一样敲入他的脑海之中:谁能想到呢,当年一个小保安如今混上开大切了……
  不管停车场那人是不是卫洵,傅聿城挺确定,起码此时此刻,自己绝不是心无旁骛找人的梁芙故事里的“男主角”,只是个观众。
  退场的人逐渐稀少,梁芙站在楼前的空地上,失魂落魄。
  而停车场的那个男人,抽完了那支烟,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许久,梁芙似是确定今晚注定无果,转过身去,缓缓地朝着办公楼走来。
  而直到这时候,那辆大切诺基才终于发动,在钴黄色的灯光里,渐渐驶远。
  傅聿城将烟揿灭,在梁芙桌前的办公椅上坐下。他闭着眼,约莫等了两分钟,门被推开。
  梁芙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
  “没听见。”
  梁芙走过来,收回桌上的东西,口红、化妆镜、墨镜……傅聿城按住她往包里塞东西的那只手,看她一眼。
  像下了戏还没出戏的女演员,那惶惑还留在她眼中。
  傅聿城笑意很淡:“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梁芙只是摇摇头,不解释,甚至谎话都懒得编。
  傅聿城站起身,把自己买的那束花往她怀里一塞,“我去外面等你,收拾好了赶紧下楼吧。”
  到了车上,梁芙才终于恢复平日状态,从后座拿出礼盒,给傅聿城展示今天收到的生日礼物。
  傅聿城似听非听。
  梁芙似是觉察到了,收好礼盒,把搁在中控台上的花束抱下来,笑着问他:“从机场过来这么匆忙,还特意给我买花?”
  傅聿城瞥了那花一眼,平淡地说:“路上碰见花车,随手买的。”
  傅聿城和梁芙到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等吃过饭,傅聿城去陪梁庵道聊天,梁芙则是在书房找到了梁碧君。
  她将书房门掩上,走到梁碧君身旁,倚靠着书桌。
  梁碧君大堆的工作邮件要处理,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怎么了?”
  “姑姑,我问你一件事。”
  梁碧君看她神情有些焦灼,便将笔记本阖上,看着她。
  “当年,你跟我爸妈,到底知不知道卫洵的下落。”
  梁碧君讶异,“……这不是你的逆鳞?今天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姑姑,你回答我。”
  梁碧君冷静地注视着她,“这话我说过无数次了,不论你信与不信,当年我们没有胁迫过卫洵。在他不告而别之前,你爸找到过他,跟他见过一面。关键是,你敢去问你爸卫洵收过他的钱吗?”
  “……我只想问,你们知不知道后来他的下落。”她今晚在二楼看演出,在一楼的内场区,看见了一个和卫洵极其相似的人,追出去却没找到。
  “不知道。死了或者活着,和现在的你还有关系吗?”梁碧君站起身,双手扣住梁芙的肩膀,低声劝诫:“梁芙,那时候是你说的,要证明给我看,离开舞台你一样能过得很幸福。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提起卫洵?你把小傅置于何地?”
  梁芙抿着唇,不吭声。
  梁碧君目光渐冷,“看来我说的没错,你不是想证明自己会获得幸福,你只想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甚至你想通过证明选择傅聿城的正确性,来反证在卫洵这件事上你也没有错。”
  “这完全是两码事!我是爱傅聿城才跟他结婚。”
  梁碧君静静看着她,目光怜悯,“我让我哥带你去见心理医生,他说不用,他说,你这样自信张扬的人,不用担心。阿芙,你现在,真有那个时间去爱一个人吗?你是不是……太忙了?”
  忙着当老师,忙着上那些无聊的家政课,忙着告诉所有人,她的婚姻有多幸福,多完美。
  梁芙似觉得聊不下去了,挣开她的手,转身便走。
  梁碧君没追上来,冲着她的背影说道:“梁芙,讳疾忌医是治不好病的。”
  梁芙已走到门口,开门之前,她转身笑说:“我没有病。以前和现在,我都是最好的。”
  这晚,到家是在凌晨。
  两人舟车劳顿,洗完澡倒头便睡。
  睡到半夜,傅聿城起床喝水,却发现梁芙不在卧室。出去找,她人躺在沙发上,沙发旁落地灯开着,拧到刚刚能视物的亮度。她手臂垂下,手机跌落在地,屏幕还亮着。
  傅聿城把手机拾起来,往屏幕上看了一眼,一个微博主页,粉丝数和关注数都是个位数。他没点进去看,将手机锁定,伸手要去推她肩膀,瞧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动作一顿。
  最后,他将手机搁在沙发扶手上,坐在木地板上,静静看着灯下的睡颜,不染铅华,分外无辜。
  傅聿城已经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自己觉得如此无力。
  许久,他站起身,假装自己也睡得迷迷糊糊,将梁芙叫醒,催她去房间睡,以免着凉。
  等梁芙回房睡着,再难入眠的傅聿城从一旁床头柜上拿过自己的手机。说到底,他挺难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打开微博,输入方才一瞥之下的那个账号。
  点进去翻了几条,他确定这是梁芙的小号。
  因没什么人关注,这小号就是她的树洞,发了许许多多意味不明却又消极沮丧的内容,它们共同垒砌一座千疮百孔的沙塔。堆砌沙塔的孩子并不开心,因为一小时之前,她刚刚更新了微博,说:“害怕被观众看到难看的哭脸,所以小丑戴上了微笑面具。”
  ·
  梁芙办公室在六楼,与剧场临近,天一黑,就能瞧见剧场的玻璃窗一扇一扇亮起来,观众陆陆续续进场。
  曾经,这是她在演出之前最喜欢的环节之一,只是那时候是在二楼的休息室,没有这样俯瞰全局的绝佳视野。
  响起敲门声,梁芙应了一声,谭琳推门而入。
  梁芙转头看她一眼,把手机锁定揣进外套的口袋里,背倚着窗台,“什么事?”
  “陈主任说下周会有一个大的赞助商过来拜访,希望我们到时候出面接待。”
  “我就算了吧。”
  谭琳面有难色,打量着她,“……梁老师,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这话她像是憋了很久,不吐不快。大抵上回记者招待会上,梁芙任性提前离场的事,还是让她有所介怀。
  梁芙笑了声,“你是我的学生,我怎么会对你有意见?我跟陈主任说过,以后这种事我都懒得出面了。他答应过我的,你就把的话回复给他,不行我就自己去跟他说。”
  “可是……”谭琳还在做最后的争取,“那人是点名想要见你,他说是你忠实的观众,此前一直默默支持没有打扰。如果你不出面的话,他就会撤销对舞团的捐款。”
  梁芙极不喜这样的情感绑架,但事关舞团运营,也很难意气用事。她拧眉,转过目光眺望窗外,“下周几?”
  “周三。”
  “知道了。”
  谭琳看她一眼,“那我去做上台准备了,梁老师。”
  “晚上演出加油。”
  谭琳关上门,下楼回到二楼的休息室。她与团里两三个骨干共用一间房间,坐下补妆时,旁边休息的演员便问她:“说动梁老师了吗?”
  谭琳“嗯”了一声。
  她笑说:“她挺难打交道,辛苦你了。”
  谭琳没做声,凑近镜子,拿化妆棉沾去眼睑下方蹭上的一点睫毛膏,听那演员又说:“新老交替,后浪推前浪是正常规律,曾到过高处的人,反而挺难接受这个道理。不是人人能像杨老师,能放下妄念,真心成全别人。”
  “你别这么说,梁老师对我也是倾囊相授。”
  “是吗?”她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周三恰好是梁庵道和章评玉的结婚纪念日,对这个日子,章评玉看得比生日还重。
  白天梁芙如常上班,到了舞团,碰见宣传部的陈主任步履匆匆,才想起今天有个什么劳什子的会面。
  陈主任指着楼梯,让她直接去三楼会议室,说那人已经到了。
  梁芙推开会议室的门,一人坐在会议桌近门的位置,转过身来,平平直直地看着她,“梁小姐,你好。”他瞧着约莫三十多,接近四十来岁,面容周正,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生意的,但有一种平和沉稳的气质。
  这人,梁芙见过。
  过往演出,他总坐在第一排,中心靠右的第三个位置。她只在演出谢幕的时候,才能有空往台下看一眼,次数多了,就记住了这个从不上台献花,亦不去后台讨要签名的特殊观众。
  骤然于这种场合之下碰见,梁芙诧异,片刻心中乍然涌现的竟是无端的惭怍。
  这人递过来一张名片,梁芙往名片上瞧一眼,他叫作陆松云,前面缀着一个ceo的名头。
  “作为观众,在台下欣赏舞蹈即可,原不该贸然打扰,请梁小姐原谅我的失礼。”
  “陆先生请坐,我给您斟茶。”
  梁芙少有给人端茶倒水的时候,连茶水室里茶叶放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是经人指点寻得了半罐云雾茶,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
  她奉上这盏茶烟缭绕的热茶,在陆松云对面坐下,双手交握放于会议桌上,难得的忐忑,像是疯玩一暑假忘了写作业,面对老师盘问的学生。
  显然是陆松云吩咐过,并没有人前来会议室打搅。门开半扇,门外寂静,这个时间,演员都在练功房吧。
  陆松云喝了一口茶,便将那茶盏放下,仿佛也只是在履行程序一样,“梁小姐,不跳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