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娘这回闭上眼睛,好久之后才睁眼道:“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李应鸾很是好奇,迫不及待就追问道。
“李家建宅子自然是选在宝地之上,等闲邪物不敢侵扰。坏就坏在年份上,流年命宫有犯,恰好这宅子正要到两甲子上,正是气数最为薄弱的时候。”焕娘耐心解释道,“这才压不住了。”
其实她在说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都是她随便生造的。
沈氏对她说的那一大段没什么兴趣,但是焕娘最后那句话听得她有些害怕,只问:“什么压不住?”
焕娘道:“夫人先别急,我看了这几日,虽这些事与流年也有些关系,但倒更像是人祸。压不住的或许正是人,只是我暂且还不能看得分明。”
“这......是谁这么狠的心啊?”沈氏有些无措,回头看了看女儿。
李应鸾比沈氏要镇定不少:“既然是人祸,就一定找得出那个人,等到凶手被抓住了,家里就太平了。”
“夫人管着府上大大小小的事,近些日子可觉得有什么异样?”焕娘问。
“若我能发觉异样就不用请你来了,”沈氏苦笑道,“家里的日子一直是这么过下来的,主子们有主子们的过法,下人们有下人们的过法。莫说是我们这些嫁过来了的,就是她们这些小姐也知道家里平常是个什么样子。”
这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奇怪的地方,杀人无非是为仇为钱为情,可是李府上上下下查了好几遍都没发现死的几个下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又怎么会有个共同的凶手。
实在匪夷所思。
“母亲再仔细想想。”李应鸾道,“咱们会不会有漏下的。”
接着转头又对着焕娘道:“不瞒金姑娘说,其实我和哥哥倒一直觉得不是什么怪力乱神,而是有人下的毒手。”
她说完沈氏就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好了,你和你哥哥懂什么。还有这话在母亲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能往外头去说,否则你一个姑娘家像什么样子,给你祖母听见了又得教训了。”
李老夫人的规矩极严,这也是焕娘来了这几日已经感受到了的,别说是像李应鸾这些孙女辈,就是她的儿媳妇侄媳妇们在她面前也是大气不敢出的。
听到沈氏又说起李老夫人,李应鸾明显有些不耐烦,她也顾不上有外人在场,直接就说:“祖母看见我总归是嫌我没规矩的,我们这些姐妹里面略得她眼的也只有三姐姐了,只可惜三姐姐这段日子病得厉害,祖母怕是心疼得很。”
李家人多,焕娘这些日子下来倒也勉强能把人对上号了,然而李赤鸾却一直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上辈子也没听说李赤鸾的身体差到不能见人的地步。
“你也不怕金姑娘听了笑话。”沈氏一向对这个女儿没办法,“你三姐姐乖巧又知礼,别说是你祖母,连我看了都喜欢。哪像你,被我和你哥哥惯坏了。”
焕娘也看着沈氏母女笑了笑,李应鸾活泼爽朗,娇俏中还带着些许英气,让她这个和李赤鸾有仇的人来评价,自然是更喜爱李应鸾的。
既然提起了李赤鸾,焕娘也不会白白放过:“府上三小姐的身子一直不好吗,我来了这么些日子倒是从没有见过她。”
沈氏叹了口气,才道:“我长年跟着公婆在外头,刚回来时见着她,倒没觉得身子有那么差。结果没几天就说病得起不来床了,后来好了一些就被她娘送到了外头养病,这才回来没几天。”
焕娘觉得有些奇怪:“留在府中不是更好调养,怎么会去外头?”
李应鸾抢先道:“祖母原先也是不肯的,可是四婶婶说家里如今人多嘈杂,不利于三姐姐静养,祖母也没办法,只好应了她送三姐姐出去。”
“若换了是我,我可不舍得离开女儿。”沈氏也吐露了心中所想,“她自己又不好也陪着三丫头住在外面,只能两头跑来跑去,有时实在抽不出身便只能派个下人去送东西。”
“前些日子我刚来时倒还说起过让我去看看三姑娘,”焕娘道,“这会儿却没了动静。”
沈氏听到这里眼神中有些奇怪,含糊其辞道:“既是老夫人没有说起就算了吧,想来就快要好了。”
说着她又眉头一皱,对着焕娘严肃道:“你是我请来的人,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四夫人那儿如今已有些微词,说是你不顶用。罢了,我这便回去把你刚刚说的告诉老夫人。”
焕娘来到李府算是大房请来的,大房四房之间关系微妙,四夫人看她不顺眼倒是在情理之中,巴不得她早点走人。
焕娘见沈氏和李应鸾要走,连忙起身相送,一边走一边道:“夫人先不必将我说的人祸也告诉老夫人,其余倒是无妨。”
“为何?”李应鸾奇怪道,“祖母知道是人干的,心里也好有个底。”
焕娘摇摇头,解释道:“老夫人要的从来只是事情彻底解决,有个凶手在家里藏这么久还没被发现,难免愈发责怪夫人管家不力,再者这事还没个头绪,宣扬出去反而打草惊蛇让凶手有了准备。”
沈氏这才恍然大悟,她这段日子一直焦虑不安,做事也有些差错,这会儿看向焕娘倒带着几分感激:“金姑娘果然聪慧,倒是我一时没有想到。”
又转头叮嘱李应鸾:“咱们私下里与金姑娘说的话千万不能往外面说。”
李应鸾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连忙应下。
这日沈氏和李应鸾走了之后,外面就突然起了大风,天阴得厉害,却落不下来雨。
焕娘想着今天大概也没什么事了,就早早让碧儿关了院门,然后和碧儿一起教黑影打叶子牌。
一直到了吃过晚饭掌灯时分,黑影被她们教得晕头转向,实在撑不住了,就只好临阵脱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焕娘和碧儿两个人也没什么好玩的,碧儿见天有些阴冷,便灌了只汤婆子给焕娘把被褥里外暖了一遍,才自己回房休息了。
焕娘见被褥被烫得热热的,更想早点上床歇着。
她正梳着头发,身后的窗户又打开了。
这回她的表情波澜不惊,这种时候能干出这种事的,想也知道是谁了。
于是她连眼睛也懒得眨,继续淡定地坐在镜台前梳头发。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裴宜乐翻身从窗外进来,出现在她的背后。
“你又来干什么?”焕娘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冷冷道,“给人看见了以为我们偷情。”
裴宜乐不语,焕娘从镜中看见他似乎是有些愤怒。
焕娘撇撇嘴不打算理他,放下梳子就往床上走去,既然裴宜乐不想说话,那么她也不奉陪了。
焕娘当然不能顺利地走到床边,再顺利地上床睡觉。
她走到一半就被裴宜乐扼住了手腕。
焕娘也火了,又怕外面听见,只能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宜乐的眼眶有些泛红,他冷笑一声,狠狠道:“我带你见个人。”
“我不去。”焕娘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会听你的。”
“你不去我就把你带了那个男人过来的事情捅出去。”
“你!”
不过焕娘料定裴宜乐不敢真的对自己做什么,只好道:“好,我跟你走。”
于是两人双双翻墙而出,焕娘发现院墙内外还垫着两块石头,想来是裴宜乐为了方便进出干的。
外面的风似乎更大,焕娘才出了竹心院就被扑面而来的一阵妖风迷了眼睛。
她揉揉眼睛,沙子好像还是在眼睛里。
裴宜乐已经走开了几步,见焕娘没有跟上来,只能又不耐烦地折回来。
“你愣着做什么!”裴宜乐小声道。
焕娘又使劲揉了揉眼睛,这下更痛了。
“裴宜乐,我走不了了。”焕娘说,“我要回去了。”
裴宜乐一把挥开她捂着眼睛的手,问:“你眼睛怎么了?”
“进沙子了。我要回去洗眼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焕娘说完就转身要走,裴宜乐没办法,这个女人今天眼睛能进沙子明天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不能这么让她跑了。
第29章
裴宜乐只好耐着性子上前,一声不吭地抬起她的下巴,又小心翼翼用手指轻轻撑开焕娘的眼睑。
焕娘以为他要捅瞎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裴宜乐轻轻对着她的眼睛吹了吹,又仔细看了看,只是黑灯瞎火也看不出什么,只能无奈问道:“好了没?”
焕娘使劲眨了眨眼,沙子好像被裴宜乐吹走了。
“好了,走吧。”焕娘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远离裴宜乐。
裴宜乐在前面带路,心绪愈发烦乱,他靠近焕娘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香味。
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藏着他记忆里。
上辈子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以为是焕娘身上的香味迷晕了自己,使自己一度想沉沦在她身上。
他又想起了他今天无意之中看到的那个男人,他即将要带她去见的那个男人。
这是他毕生的耻辱,裴宜乐想看看他揭穿她时她的表情。
焕娘不知道裴宜乐把她带去了哪里,看着像是一个院子里的下房。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来李家这么些日子,主子才刚刚认全,下人她又怎会识得。
外边有个小厮正等着,他看见裴宜乐过来就迎了上来,小声说:“六爷,我四下问了他们,这人似乎溜出去喝酒了,并不在这儿。”
裴宜乐阴沉着脸“嗯”了一声,继续让小厮候在这里,自己则拉了焕娘到外面墙脚边。
焕娘一头雾水,终于忍无可忍,指着裴宜乐鼻子就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还拖着我在外面发疯!”
“不过是让你和你的老相好见见面而已。”裴宜乐咳了几声,又继续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焕娘简直怀疑裴宜乐重生之后受了什么刺激直接疯了,虽然说他上辈子对她就是个没良心的渣男,可也没疯到现在这种地步。
看来康国公府应该去求点符水来给他灌了。
“什么知道不知道。”焕娘的脸在冷风中被吹得有些发红,“我的老相好不就是你?你疯了?”
她不说则已,一说更是戳了裴宜乐心中的痛处,他逼近了焕娘两步,直到焕娘的后背已贴近了冰冷的院墙再也无法后退之后才停下。
“看来你也知道你应该只有我一个相好的。”
焕娘看着裴宜乐的样子怒从中来,她也顾不得其他,双手狠狠推开面前的裴宜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阴阳怪气的想说什么就直说,我早就说过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会再来找你,你也大可不必费尽心思给我安个罪名。”
寒风吹得焕娘的眼睛有些酸涩,她咬了咬嘴唇逼退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继续道:“我这样的人早就没有什么清白可言,我也不像李赤鸾她们那样在乎名声,人生在世我活个痛快就好。可是我做过的事我会承认,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你三番四次侮辱我,我势不如你只能忍,裴宜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了些什么?”
其实如果不是裴宜乐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焕娘自己是不愿意再想起自己过往受过的伤害与委屈的,她一直觉得事情发展到这步自己也不是毫无过错,路是自己选的,栽到了坑里就不用再跟别人描述一遍自己是怎么走歪路的了。
裴宜乐一直以为她会是心虚的,再也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激烈,心倒是软了一下,既然已经毫无关系了,自己这么做其实也并没有意义,就为了一时的快意,到时她与那个男人相见在他面前无地自容,他心里大概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焕娘说完转身就跑了,裴宜乐跟了几步,就听她转过头来说:“你再跟来我就喊了!”
裴宜乐不能真的就放她一个人回去,李家这么不太平,要是焕娘路上有个好歹就真是他的过错了。
他反而疾跑了几步到焕娘身边,抓了她的手道:“你喊了你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你送!”焕娘一边扭着被裴宜乐抓着的手腕,一边往前面走,还要怕动静真的闹大了引来了人。
等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到了竹心院,早已过了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