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之前瞿斐是不是针对自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瞿斐知道太多,多的他已经容不下他。
瞿斐却还在解释,最后长叹一声:“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大概是过于自傲吧。”说道这里,瞿斐苦笑,“所以容不得别的声音,不过于倾,我可以肯定,我认识你。”
这话说的委实奇妙。
于倾当然知道他嘴里的认识,并不是那么简单。
所以再次将目光移过去,看向瞿斐。
瞿斐转动身体,面朝于倾,深深看着他,说:““真知”在你身上,没有错,我认识你……我呢,瞿斐,你不认识了?”
于倾心中一动,就要去摸耳后,又忍住了。
瞿斐等了几秒,却没等到自己期待的重逢场面,他表情变化,最后肯定地说道:“你失忆了?都记不住了?”
两人隔着五米对视,一时间谁也没动,谁也没有开口,瞿斐急切又欢喜的表情因为于倾的无动于衷,又渐渐平静下来。
他缓了缓神,说:“联邦媒体一直多方吹捧我,说我是天才,联邦的最强大脑。我也一直这么认为,毕竟只要我愿意,再复杂的程序,和计算方式,最后我都能得出一个正确解,区别只是我愿意付出多少时间。但我很清楚,像我这样聪明的人不止一个,甚至不止三五十个。”
瞿斐停顿,见于倾确实再听,然后斟酌了一下,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是我的启蒙老师,她可以挥手画出一个宇宙,轻点一颗星球便出现无数植物、动物,无尽生命,如果她屈指将星球敲碎,我的眼前就会浮现无数的字母符号。母亲告诉我,这就是世界的真相,由无数元素构成的宇宙,其实就一道道的计算题。这样的教育方式,让我可以透过所有物体的表象看见真相的内核,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甚至试图解剖我的保姆,寻找她身上的元素。”
“我那时候大概三岁吧……那天家里,我的父母吵了一架,我父亲用桌子敲碎了我母亲的脑袋,血流了一地。我在楼梯上藏着,与我母亲大睁的眼睛对视了很久……但第二天,我妈妈又一切如常地出现了,她疼我爱我,不假他人之手,极尽所能的照顾我,就像我梦想中的最温柔的母亲,只是那天之后,我妈妈再也没有随手画出一颗宇宙。”
于倾很意外自己会听到这些话,他看向瞿斐。
瞿斐揉了揉鼻尖,自嘲地笑了:“你看,我什么都知道,我是不是很冷血。”
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这些画面在他这些年不断的回想中,早就熬干了所有的情绪,所以当他说出口的时候,竟然比想象中冷静了太多。
瞿斐随手抓起手边的石头,朝着水面打过去。
“咕咚”一声。
石头溅起水花,沉了下去。
他又悠悠说道:“但我应该是不一样的,毕竟我总是想要解剖身边每个活着的人,因为我总觉得他们的存在就是用一个公式套一个公式最终构成的,是天下间最完美的计算题。”
“大约那个时候我太小了,我父亲总是畏惧地看着我,想要爱我又不敢靠近我,却又无法放任我继续自己的“爱好”,终于父亲帮我找了个老师。”
“那个老师年纪很大了,留着雪白的胡子,脸上都是皱纹,严肃刻板,凶起来很吓人。我不喜欢他,我躲着他,他找到我我就攻击他,然后被他捏着衣领丢在爸爸脚边,说:令公子的血缘驳杂,宇氏的血脉神圣高贵,却被俗人的低等血统污染,我会带走他好生教导,让他学会控制自己的本能。”
听到这里,于倾终于抬头看过去,神情动容。
不久前他才知道宇氏的存在,没想到就在这里看见了宇氏的后人。
这么说起来,联邦的三大家族,宇氏虽然被宇宙佣兵组织颠覆,但宇宙商人联盟的瞿氏里却还留下了血统。
瞿斐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轻声问:“我可以过去聊吗?这里实在让人不舒服,我有点冷。”
于倾没有说话。
瞿斐就当于倾同意了,起身挪到于倾身边坐下,然后随手拿起一块红色的石头在手心里把玩着,悠悠说道:“我说出了我的秘密,你就当是秘密交换吧,所有就别想着杀人灭口之类的,你杀不死我,我认真反抗起来,最多我们一起埋在地下,同归于尽。”
于倾嘴角抿紧。
瞿斐转头,莞尔一笑,继而说道:“刚刚算是前情提要,接下来才是我要说的重点。”
“我的老师博学多才,智慧非凡,他是一家研究所的所长,负责开发一种让联邦ai科技望尘莫及的生物智能,每天非常的忙,忙的只能把我丢给另外一个孩子教导。”
说道这里,瞿斐转头看向于倾说:“他比我大两岁,有一头漆黑的像你这样的头发,有明亮的像你这样的眼睛,有挺翘的像你这样的鼻梁,但嘴唇不太像,因为他总是笑着,会拉着我的手说:斐斐,你不要急,看着我,跟我学。”瞿斐用眼神描绘着于倾的五官,陷入回忆,“他很聪明,自制,且温柔,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与巨人站在一起。”
顿了顿,瞿斐说:“于倾,我一直在他,找了很久很久,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说道母亲被父亲杀害的时候,瞿斐的眼底都恨。说道父亲对自己的嫌弃时,他的脸上又只剩下自嘲。直至他最后小心翼翼地问着于倾,那双眼睛竟有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瞿斐咬着手指,带着点儿颤音地说:“我和联邦人类格格不入,我堆了一屋子的研究改装,却只敢挑拣最差的发布出去,我假装自己的脑袋只比他们聪明到三倍,再多,那群人就要吓得叫我怪物。我想找到自己的同类,可是宇氏已经灭亡了,我自己一个人很害怕啊……于倾,你让我看看你的脑袋呗,我一定可以把你治好的,你会想起一切……”
说着,他竟然突然出手,抓向于倾。
于倾躲过了瞿斐抓过来的手,跳到三米外,冷眼看着缩着肩膀的瞿斐。
瞿斐的头发沾了水,一缕缕的贴在苍白的脸上,他嘴唇殷红,眼眸鸦黑,期期艾艾看过来的模样,泫然欲泣,既可怜,又有几分癫狂。
瞿斐一把抓了个空,又把手收了回来,继续咬着自己的手指说:“我把秘密都说出来了,只告诉给你一个人听,你不能不信我,所以你必须是他,知道吗?”
然后他抬手,深深地看他,声音冷的好似长出尖锐的冰棱,“这地下洞穴的结构岌岌可危,现在只剩下七个受力点,我只需要破坏四个……不用,三个就够了。”继而威胁的语气一缓,他对于倾招手,“于倾你过来,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哪里出问题了,我早就认出了你,你怎么会不认识我。”
于倾并不上前,只在心里估算着瞿斐话里的真真假假。
瞿斐等的渐渐不耐烦了起来,他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我都说出我有一半的宇氏血统,这是掉脑袋的罪,你还不信我?我该做什么?说什么?难道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吗?”
于倾嘴角抿紧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瞿斐,往后退了几步。
瞿斐又逼上前来:“就算你觉得我不可靠,你就不想想你身上究竟有什么问题吗?明明没有服用过细胞活力药剂,却有了a级的实力,要不是我一直在帮你兜着,你觉得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还有你摄取生物能量的过程自以为很隐秘吗?你肉眼看不见不代表我看不见,这些异状你就没有好奇过?不想找到答案?我就在这里,我可以帮你,明明可以很快就能够找到答案的一件事,你却只有不信任和怀疑!”
随后,他提高音量大声说道:“于倾!我还是那句话!下城区的生活耗掉了你所有的胆量和骄傲!你只剩下那没有用的自卑心和自尊心在作祟!你——”
于倾的瞳孔收缩,拳头捏紧,正准备说话,突然听见动静,转头看去。
瞿斐也闭上了嘴,收敛所有张牙舞爪的疯狂,看向翻涌出一连串细密水泡的河面,往于倾的身边靠了一点。
只见,在这漆黑洞穴的深处,平静无波的巨大湖面,争先恐后的涌出一连串的水泡,从视野的尽头急速靠近。
于倾往侧面走了几步,瞿斐亦步亦趋,刚刚炸毛儿般的模样都不见了,像只吓破胆的小动物,连表情都完全失去控制,眼睛睁着大大地看着水下,眸光闪动,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样可怕的景象。
但这处石滩空间本来就不够大,两人缓缓后退,很快就到了边缘,于倾只能屏住呼吸,做好战斗的准备。
就在这时,那气泡来到岸边,消失一瞬,紧接着水面破开,竟然露出了一个穿着黑色内甲的人头出来。
于倾眉心一蹙,浑身肌肉紧绷,身后瞿斐探出头来,睁大了眼睛地看。
那人从里冒头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上岸来。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战斗内甲,还有深潜装置的气泡在缓缓收缩,粘附在他的内甲表层,身形高壮,是个男人。
水流的声音哗啦啦的,顺着内甲缓缓流淌而下,站在岸边看着两人。
于倾面色冷锐:“你是谁?”
这人并不说话,只是身体微躬,然后朝着于倾他们就冲了过去。
第75章 于哲说:……
黑暗的地下深处,千百年来,地下水流淌而过,冲刷出一个个奇妙的地下世界。
在这里诞生了无数的生命,千奇百怪,大大小小,弱肉强食,生态早已稳定。
直到人类的到来。
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突然出现的人,浑身漆黑,带着黑色的面具,搅动着地下河水纹凌凌波光,才一现身就从水中一跃而起,疾冲上来。
这是要动手!
于倾反应过来,急忙迎战,谁知道那人打了个幌子,竟然从于倾身边绕过,直接攻击瞿斐。
扑了个空的于倾愣了一下,身后传来“轰隆”一声,转头就看见瞿斐被一脚揣在石头,捂着肚子萎顿下来,没了动静。
心下大骇,这人好厉害!
瞿斐虽然是半吊子的s级,但无论力量还是身体防御,素质都是极高,不是谁都能轻易将他打伤,这穿着黑色内甲的人战斗力不是s级也是a+,才会有这么可怕的攻击力……还有速度。
那人一脚轻松踹飞瞿斐,然后又缓缓走上前去,短短几步,展露出他强劲的体质。他脚落在石头上,不知道被水冲刷了多少年的鹅卵石瞬间泯成了粉末,“刷刷刷”的声音让人头皮炸开,好像死神在挥舞镰刀。
直到他来到瞿斐面前,伸出手抓上瞿斐的衣领。
然而手还没碰上,突然身后传来风声,他侧身转头,就看见于倾一脚踢飞脚边石头,巨石正朝自己飞来。
不得已,只能后退两步,躲开了攻击。
“嘭!”
石头撞在墙上,砸出一个深坑,山壁朝四面八方龟裂,头顶上发出“嘎吱吱”,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饱受摧残的穴壁再次龟裂。
但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这些,双方对视,成三角形互相警惕。
突然于倾脸色一变!
这面具,这姿态,还有身形,包括脖颈到肩膀的线条弧度,都熟悉的让他眼热。
下意识的,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于哲!?”
正准备再对瞿斐动手的黑衣男子,整个身体僵住,继而又像是急于伪装一样,快步冲到瞿斐身边,就要将他捞起来。
但瞿斐也不会坐以待毙,缓过神来,狼狈的就地一滚,手脚并用的朝着于倾的方向扑去。
于倾任由他跑到自己身后,寻求庇护,双目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眼前这人。
那人被这于倾这样灼灼的目光看着,就像被丢进了极冻箱里,别说挪动手脚,甚至就连呼吸都停顿了下来,浑身僵硬的像个雕塑。
终于,最后打破气氛的是缓过来的瞿斐,咬牙切齿:“于倾,你认识他?什么于哲?”
于倾并不回答,只是看着眼前这人。
黑衣人喉结滑动,僵持许久,终于还是轻叹一声,褪下了内甲面具,露出了那张斯文俊秀的脸。
真,是于哲!
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人,于倾竟失去了声音,不知道从何开口。
于哲也在看他,眼神闪躲,脸上甚至还有几分后悔,似后悔自己现身,又后悔自己摘了面具,千言万语堵在喉咙眼儿里,也无法开口说明。
就在这让人坐立难安的当口,瞿斐的声音突然响起:“为什么攻击我?”
矛盾瞬间转移,于哲眼眸霎时间冷厉,看着瞿斐冷笑:“因为你蠢,能把自己活埋在山下面的s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你!”瞿斐瞪眼。
“我什么?”于哲冷笑:“那一脚是教训你的蠢和狂,宇氏血脉?呵!你知道宇氏血脉代表了什么吗?竟然敢张嘴就说?”
瞿斐的拳头猛地捏紧,反问:“你跟了我们多久?你都听见什么了?”
“看见你的蠢,听见你的狂,你觉得我听了多久?看了多久?”
“你……”
“你是来救我的?”于倾突然开口,他蹙紧眉心,深深地看着于哲,“是吗?来多久了?”
于哲被于倾看着,刚刚的嚣张英武都消失不见,缓缓低下头,就像一只做错了事的狼犬,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蔫蔫地走回于倾面前,低声喊了一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