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凤樟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我知道了。”唐菀的神色恹恹的。
这些话,她上一世的时候听过很多,因此没有半分兴趣。
她只是觉得有些冷,又觉得仿佛在树林里,有那么一双眼睛在盯住这里似的。
那是一种叫她后背发冷的注视,带着锋芒锐利,又似乎叫人心口惶恐……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诉自己对唐萱多么多么珍惜爱慕的凤樟,却在忧虑树林里是不是真的有歹人,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打草惊蛇。
此刻山中寂静,也没有家丁护院在这里,如果当真是歹人的话,那凤樟在这里,似乎还可以做一个挡箭牌。
如果只是有山中猎户或者一些行走山路的人路过,那凤樟就真的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的必要了。
“阿萱那么美好善良,那么真诚……”凤樟还想继续,然而唐菀却已经打断了他淡淡地说道,“她的确善良美好,因此我祝你们夫妻白头到老,一辈子不要分开。”
她一向懦弱,在唐家缩着头过日子,并没有什么优点,之前也因为被退婚因此生病,可见并不是一个心灵强大的姑娘。
然而她突然说出这样祝福的话,叫凤樟霍然抬头,一张俊秀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敢置信,莫名的,又觉得心里微微刺痛。只是眼下他顾不得心里为何那么难过,诧异地问道,“菀菀你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么?你原谅我了?”
他甚至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唐菀。
他和唐菀定亲五年,唐菀对他那么在意,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对他没有了半分留恋。
想到这里,凤樟又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你是不想叫我愧疚,对么?”他知道唐菀虽然为人懦弱,可是心却一向都是好的,又急忙说道,“菀菀,如果你原谅了我,能不能也原谅阿萱?你们是亲姐妹,亲姐妹哪里有过不去的恩怨?不要因为我,就叫你们姐妹失和。阿萱已经为了你哭了好几天了,菀菀,她是真的把你当做妹妹。”
他提到唐萱的时候又目光温柔起来,在唐菀诧异的目光里真诚地说道,“如果你不能原谅阿萱,那还是来怨恨我吧!都是我的错,不关阿萱的事。菀菀,你恨我吧,不要记恨阿萱。”
唐菀目瞪口呆地看着凤樟。
此刻她没有看到一个情圣,只看到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我不怨恨她,相反,我很感谢她。”唐菀顿了顿,心里有些无奈,不过或许是她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因此这话仿佛像是违心而出,她只是蹙起了眉尖说道,“我是真心祝福你们夫妻一辈子在一起。”
她的话叫凤樟怔忡的时候,素月却已经受不了了,大声在一旁对凤樟说道,“什么当做亲妹妹!如果是把我们姑娘当妹妹,为何来抢妹妹的男人?天下的男人死绝了不成?如果她那么喜欢你,当初你是李樟而不是二皇子的时候,她怎么不不顾一切地教给你?如今你做了皇子了,她的爱情就来了,就要和你生死相许了?别恶心人,真是笑掉我们的大牙!而且,她如果对我们姑娘有姐妹之情,为什么要把我们姑娘置于死地,把姑娘的名字送入宫中,参选清平郡王妃?!”
逼着她们姑娘做寡妇,这就是善良单纯的好姑娘的姐妹情深了?
“什么?”凤樟一愣,霍然起身说道,“我,我不知道!”见唐菀靠在素禾的怀里,整个人羸弱得快要消失了一般,他自然也知道参选清平郡王妃是什么意思,脸色发白,又突然对唐菀说道,“我不知道这件事,这件事有误会。菀菀,这件事也必然与阿萱无关,我,我现在就进宫去……”
他虽然辜负了唐菀,可是却从未想过叫她少年守寡,一辈子当个活死人,因此转身就要进宫去求情,然而唐菀看见他突如其来这一下,突然变了脸色。
“站住!”
“菀菀?”见唐菀面容多了几分怒意,凤樟急忙回头茫然地看着她。
“嫁给清平郡王,我愿意。”唐菀看着凤樟缓缓地说道。
少年皇子一时仿佛被闷了一闷棍似的,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问道,“你说什么?你,你愿意?”
“我愿意嫁给清平郡王。”唐菀咳嗽了两声,这一次看都懒得再看凤樟一眼,带着几分柔和的笑意轻声说道,“嫁给郡王,我是心甘情愿。凤樟,我其实也很庆幸你退了婚。正是你逼我退婚,我才能够有机会嫁给清平郡王。我宁愿为郡王这般的英雄守节一生,也不嫁给你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她的话音未落,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折断的响声,唐菀霍然看去,就见树林之中寂静许久,慢慢都走出了一个身着布衣却面容俊美冷峻的青年。
他一双凤眸充满了匪夷所思地看着口口声声要做个寡妇的唐菀。
就那么喜欢清平郡王,人都死了还一心要嫁给他?
第5章
“你是谁?!”
当这陌生的青年走出来,疑虑地将目光落在唐菀身上,专注地看了她许久,仿佛不能理解的时候,凤樟已经从被唐菀震慑的话语里清醒了过来,从地上起身拦在了唐菀的面前。
虽然这青年身上不过是穿着陈旧的风尘仆仆的布衣,看起来格外狼狈,瞧着像是平民百姓似的,可是这一身凛冽的气势却叫人感觉得到他并不是一般人。
而当这青年走得近了一些,唐菀才看到这青年露在外面的一截修长的脖颈上竟有一道宽宽长长的延伸到了衣领之中的狰狞的伤疤。这伤疤也不知延伸进去多少,鲜红翻卷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却依旧叫人看起来心生恐惧,
就仿佛……这青年的脖子差点被一刀削断一般。
看见这一道伤疤,唐菀下意识地将目光转移到了这青年的身上。
他穿得就如同寻常的猎户,满身风尘狼狈,看似凌厉挺拔,实则仿佛有一种强弩之末的强撑的感觉。
也不知怎么,他缓缓走进的时候叫唐菀隐隐感受到了沙场的硝烟与烽火。
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有许多包扎的痕迹。
这样的气息对于唐菀来说并不陌生。
上一世的时候,她曾经在那些朝中的强悍武将的身上同样感受过。
就如同与上一世大公主纠葛了十几年的南安侯。
想到这里,唐菀的目光便柔和了几分,心里也轻松了起来。
有着这样气势与风姿的人,大多都不会是恶人。
自然唐菀也不得不承认,这青年面容俊美,也的确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
更何况最近因战事平息,因此许多武将从边陲回归京都,因此这青年大概正是从沙场上受伤退回京都的武将。唐菀想到这里,便不由对这青年生出几分好感,对他微微点头,和气地说道,“这位大人难道是迷路了么?如果是迷路,便顺着这条小路下山去,可直接抵达京都。”
她看起来柔弱单薄,然而一双眼睛却充满了真诚与善意,看起来不傻……可是如果不傻,这样一个生得美貌的少女又怎么会愿意给一个死人守寡?
“我听说清平郡王已经战死。你为何要嫁给一个死人?”这青年没有理会唐菀的善意,而是用不能理解的语气对她冷冷地问了一个与他并不相干的问题。
唐菀没有想到一个陌生人竟然也会问自己这样的话。
不过想必刚刚她和凤樟的话已经都被这青年听到。
既然都已经被人听到,她自然要好好解释,面对叫人以为自己不守妇道,尚在闺中就敢嚷嚷着嫁给谁。
她想要嫁给清平郡王,自然是为了安稳幸福地过日子。
不过显然这样诚实的话不那么光明磊落,因此她想了想,扫过了魂不守舍地看着自己的凤樟,便笑了笑问道,“我为什么不想嫁给郡王?郡王的清名冠绝京都,若是他还活着,以我的身份,自然是不能攀附郡王。可如今郡王为国捐躯,众人都不愿嫁给他,我才有了能够嫁给郡王的机会。虽然要为郡王守节,不过我却已经满心欢喜。”
做一个皇家寡妇也没什么不好的,不必和其他王府后宅似的与那么多的侧妃姬妾庶子们争宠,也不必时时担心自己会失宠,被其他的美人踩在脚下,还有安安稳稳的皇家王妃的尊荣与好日子,这有什么不好?
唐菀重活一世都觉得自己上一世太傻了,前半生为了唐家的人熬坏了自己的身体,因此才不到四十岁就重病在身,连她儿子娶媳妇都没有看到就撒手人寰。
如果这一世再嫁给清平郡王,她一定好好保重自己,努力熬成王太妃,看着清平王府再次兴盛,延续郡王留下的那赫赫威名。
因此,唐菀这些话诚恳无比。
那有着一双狭长凤眸的青年却看着她嘴角露出的浅浅的,真心欢喜的笑意,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起嫁给清平郡王的时候,她的目光温柔欢喜,脸上带着光彩。望着她的眼睛,他竟一时失了神。
他皱了皱眉,许久之后对唐菀说道,“愚蠢。”
唐菀却只是笑了笑。
“世人眼中的愚蠢,于我来说却是欢喜。而且,这与大人又有什么相干呢?”就算她很愚蠢,也不需要旁人来点评她。
她只是觉得累了。
她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青年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因她的话格外为难,格外费解,又仿佛有些动容,慢慢地说道,“你从未见过清平郡王,并不了解他。”
他似乎想要说服唐菀的样子,似乎想叫她改主意,那一刻看见唐菀脸色苍白病弱,美貌的面容黯然褪色,然而提到清平郡王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眼睛却闪过如晨星一般的光彩,他却站在那里没有离开,而是莫名地站在那里等着唐菀的答案。
“我的确从未见过清平郡王。”
那青年短促地皱了皱眉,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失望。
“可是我却知道他许多事。知道他十四岁投身军伍,十五岁打了第一场胜仗,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独自掌管精锐的前锋营,每一次打仗,他都策马在前。我还知道他很孝顺,对抚养自己长大的太后事事关心。他也很正直,先帝想要废了如今的陛下的储位的时候,他年纪尚小,却已经敢于在先帝的面前忠言逆耳,训斥乱政的贵妃,为陛下守住了储位。”
这些都是太后当初告诉她的,那个时候太后用怀念伤感的语气对唐菀说着清平郡王的一切,唐菀就安静地听着。
可是她没有想到,那时候不过是静静地听着,可是重活一世,那些关于清平郡王的一切都那么清晰。
“这样的人,我为什么不去仰慕?难道要仰慕我身边这位殿下反口覆舌,背信弃义么?”唐菀柔和地问道。
她面前那个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却依旧面不改色的俊美青年,此刻冷峻的面容都散去几分,看着她似乎僵住了。
“菀菀,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清平郡王的事?”
凤樟也瞠目结舌,之后心里不知怎么,格外刺痛,扎心的感觉叫他透不过气。
不久之前唐菀还是他的未婚妻子。
可是看她对清平郡王的熟稔程度,这显然不是短短时间就能对清平郡王这么了解。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在他退婚之前,在她还是他的未婚妻子的时候,唐菀就已经深深地仰慕着清平郡王,仰慕着另一个男人。
那他算什么?
他成什么了?
凤樟到底年轻气盛,此刻在唐菀抬头对他勾起了浅浅的笑容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他觉得自己的头上有些发绿。
“你说呢?”唐菀对觉得凤樟的样子有些可笑。
难道他抛弃了她,还指望她对他一往情深不成?
她虽然懦弱无能,却从不下贱。
唐菀有些想要建议凤樟好好去照照镜子。
她自然也不担心自己的这一席话日后被凤樟传到长平侯夫人的耳朵里,叫长平侯夫人知道她对自己被陷害代替唐萱参选清平郡王妃的遴选乐见其成,因此会从中作梗,叫她不能进宫去。
毕竟唐菀太知道长平侯夫人的为人,她心性多疑又自以为是,只会以为这是唐菀不想嫁给清平郡王因此在说反话。更何况长平侯夫人已经在遴选名单上动过一次手脚,她再也没法子再动第二次,叫唐菀的名字从名单上被抹掉。
她也不敢阻拦唐菀进宫。
如果唐菀不进宫,那如今正在为清平郡王伤心的太后只会以为唐家失信,到时候迁怒的也是整个唐家,而不是唐菀一个人。
因此唐菀看着凤樟此刻失魂落魄,又恍惚地看着自己,觉得他的样子格外有趣。
凤樟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似的,一开始还能在她的面前哭诉自己所谓的不得已,可是此刻却已经哭不出来了。
看见他这样被打击得恍恍惚惚,唐菀觉得这勉强也算是自己贫瘠的养病生活中的一点乐趣了。
“你曾经和他定亲?定了亲的女子还另有所爱,仰慕清平郡王?”俊美的青年看见唐菀看向凤樟的平淡,不由想到她刚刚提到清平郡王时明亮的眼睛。那样明亮璀璨的眼睛,仿佛提到了清平郡王的时候,这个苍白惨淡的小姑娘整个人都变得充满了光彩一般。
他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颈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又有些被冒犯的不悦,又仿佛在努力压制什么,声音也冷了下来说道,“不守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