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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穿越重生 > 汉贵女 > 汉贵女 第181节
  声音渐不可闻,陈嫣感觉到手上的力量一松,惊惶地抬头:“侍医!侍医!”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会叫人了。而侍医赶紧爬到太皇太后一边榻前,拿出一朵羽毛试了试鼻息。良久,低声道:“太皇太后…”
  不多时,有宫人离开内室,向外面等着的一干刘姓宗亲宣布:“太皇太后崩了!”
  一时之间哭声一片!所有人今日过来都称得上有备而来,不多时,不少人就哭出了上气不接下气,悲痛欲绝的样子。
  宫中上下都动了起来,这些贵人们可以‘专心伤心’,可宫人不行!现在才是真正忙碌起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影响了这个国家几十年的女人去世,无论怎样,这一场葬礼可小不了!
  治丧的事情有太常专门统筹,朝中其他大臣也要参与,可最终去做事的少不了宫中宫人…各种事情繁杂,只要错了一点点,就是丢掉性命!
  与此同时,也有人通知前朝…可以准备治丧了。
  建元六年,五月,丁亥日,太皇太后崩。
  一个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第188章 汉广(11)
  太常是自上古时期就设立的古老机构, 只不过不同时间的名称有些许变化而已。但总体说来都是负责礼乐社稷、宗庙礼仪这一类事务的, 重要皇室成员的丧葬仪式之类当然也是他们的职责范围。
  但今次是太皇太后崩, 情况不同寻常, 作为孝文皇帝的皇后,孝景皇帝的母亲, 当今天子的亲祖母,其尊荣不同于寻常!尤其是大汉以孝治天下,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表面上要无比隆重才是!
  所以除了太常之外, 外朝大臣很多都进入了‘治丧委员会’, 包括‘三公’,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三人,他们也在其中忙前忙后。三公中的丞相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尤其惊惶…他们因为太皇太后的安排得以登上三公之位,如今太皇太后驾崩, 他们将来要如何呢?
  可不管心里怎么忧虑,表面上还是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现在给太皇太后治丧就是头等大事!
  太皇太后入主长乐宫多年,在皇室中辈分高、威望足, 她这一过世, 凡是住在长安的刘氏宗亲, 无论男女老少, 都是要来哭灵的。另外, 地方上的刘姓诸侯王们也在全力地往长安赶…赶不赶得上太皇太后下葬?怎么也得想办法赶上才是!
  此时停灵的宫殿内已经是哭声一片,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表现哀戚,唯恐落后他人一步!这是做给别人看的…就是要表现自己对太皇太后的尊重。太皇太后是看不到的,但活着的人可以看到!
  陈嫣在一个比较靠近的位置哭灵——按规矩来说,这个位置轮不到她,她都不姓刘了。但她的母亲大长公主刘嫖是太皇太后唯一活着的儿女了!自然轮到一个极近的位置,陈嫣还未婚嫁,都是跟着母亲行动的。和她同等待遇的还有两个兄长,陈须和陈蟜。
  两个兄长在早些年年纪不大、还可以比较自如出入宫廷的时候,还是见过外祖母很多次的,但后来就很少进宫了,论及亲近,可能也就是比一般的皇亲要强。此时太皇太后去世,他们的伤感有限…或许悲伤更多是因为又没了一个靠山吧。
  陈嫣和这两个兄长接触也不多,只能感觉出两个人不算坏人,算是大多数长安贵族子弟的普遍写照。没有多坏,可也很不靠谱,偶尔也会借用权势做一些不是那么好的事情……
  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自然关系越发疏远——不过今天疏远不疏远的也没什么,也不会有人在今天偷偷摸摸说小话。要是被殿内太常安排的官员发现,恐怕就要治罪!
  这就是此时了,贵族们可以做很多事,一些明显的犯罪没有太多人追究,可要是在礼仪、规矩上面做错了,立刻就能招致严厉的惩罚。陈嫣曾经为此不解,但在这个时候生活日久,她也明白了…这个时代阶级分明,而要维护这种阶级,使之坚不可摧,就得有一整套的无虚文化为之服务!
  礼仪规矩正是其中的核心啊!
  所有人都在哭灵,陈嫣没怎么出声,只是时不时淌下眼泪来。旁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陈嫣的情况,因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有的人是真的哀戚,有的人则是表演。
  但在不远处一个宦官注意到了,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小心退出了殿内,去到另一间宫室,向天子说明了这情况——刘彻也有哭灵,不过是过一会儿去一次。毕竟他是皇帝了,就算不说皇帝的地位让他可以获得一些特权,就算从实际出发,他也做不到一直在那里哭灵。
  国事并不会因为太皇太后崩就消失掉,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当然可以推后,但有一些一定要处理的,始终还是得处理。
  听小宦官说起陈嫣的情形,刘彻眉头皱了起来。有心想做些什么,但又发现没什么可做的。
  现在正是太皇太后大丧期间,哭灵哭个几天几夜并不稀罕!一般来说,每天每个哭灵的贵人也就能喝碗清粥,有的人为了表示自己的哀戚,会一直水米不进(这是表示自己难过的饭都吃不下、水都喝不了了,和‘披麻戴孝’有差不多的含义,那是表示自己都伤心难过地没心思修饰自己了)。
  陈嫣现在这么伤心,刘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甚至无法让她舒服一些…内外都看着呢,这场丧事要是有人表现不好,立刻就能背上不好的名声!对于陈嫣这样的贵女来说,平常再骄横跋扈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可要是这种场合出了纰漏,那才是真的大问题!
  “多看着一些,若不夜翁主有什么不好,立刻去传侍医。”这种哭灵的场合要进行几天几夜,吃的又很少,甚至没有!对于这些体力极差,身体不好的贵族来说,倒下一两个也没什么稀奇的。
  所以侍医们也是一直准备着的,一旦有哪个贵人不好,抬下来了,就得医治。
  到了傍晚,有宫人送来了清粥,有人喝了,有人没喝(这才第一天,还有体力,可以强忍着饥饿,表达自己的哀戚)。
  对送到自己面前的清粥,陈嫣只是摆了摆手。送粥的宫女原本就是长信殿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认识陈嫣。想要说一两句劝说的话,但到底怕在今天这个场合惹事,便默默地端着粥,原封不动地回去了。
  这个消息当然也被刘彻知道了,当即把一份书简给扔回了书案上:“这傻女子!再没有比她更心眼实的了!”
  其实有好些和陈嫣一样水米未进的,但在人的心从来都是偏的!其他人在刘彻那里就是假装,而陈嫣却是实实在在伤心难受。
  “韩让,下回让你的人给阿嫣送粥!”刘彻生气归生气,却无法正大光明地做什么。
  “是!”韩让连忙应下。
  第二日又是一整日地哭灵。
  陈嫣从来没有一次像此次一样,跪的那么‘实在’。一般来说跽坐、跪坐地久了,肯定是会腿脚麻痹的,时人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会想办法再跽坐的时候偷懒,而不会实实在在地真一直跪着!
  陈嫣就更偷懒了,她除了在外的场合,平常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跪坐于她是很少的事情。而这极少数的跪坐,她也是想尽办法降低强度…
  然而这次,她就是实实在在跪着,甚至一动不动。
  她真的有这么伤心吗?其实不见得。再伤心也不会比几年前刘景驾崩时更伤心了,但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从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这一次,与其说是伤心,还不如说是一种‘自虐’。
  她的身体?那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反正她的人生,她的一切都不由自己支配了,不必珍惜,这大概类似破罐子破摔了。
  而且陈嫣对面就是姐姐陈娇,她几乎是一抬头就能看见…每当看到陈娇,陈嫣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
  陈娇是爱刘彻的,陈嫣对此一清二楚!平常她还和大姐一起骂过‘小妖精’们(虽然陈嫣知道,最大的问题其实在刘彻身上,在这个时代身上,但陈娇是不会在别人面前骂刘彻的,她只会在刘彻跟前闹。自己不会骂刘彻,自然更不会让陈嫣骂了)。
  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同仇敌忾啊…现在呢,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即使这不是自己愿意的…这又算什么?
  人在被自己良心折磨的时候,自虐反而会让心里好受一些…就好像自己得到了惩罚一样。
  等到第二日,没有喝水进食,甚至昨晚一夜都守在这里的陈嫣已经脸色白的吓人,连一丝红晕都没有了。
  有宫人来送清粥,她却还是摆了摆手。身体是饥饿的,想要吃东西,想要休息,但心里的苦彻底压制住了这些,反复喉头有什么东西塞着,根本吃不下食物。
  “翁主好歹用一些罢!皇上十分担忧翁主呢!”小宦官心里着急了,赶紧低声劝说道。
  小宦官却不知道,正是这一句话刺激到了陈嫣…原本还有可能沾沾唇,现在她是真的碰都不肯碰了——原来、原来刘彻一直派人监视她!
  这就是人心了!现在的陈嫣对刘彻只有害怕和防备,所以无论刘彻做什么,她都只能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对于现在的陈嫣来说,刘彻就是最大的刺激源——她几乎就像每一个叛逆期的青少年一样,刘彻越是不想她做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她无法真正反抗刘彻的权威,于是在其他事上变本加厉!即使这么做是以伤害自己为前提。
  陈嫣假装没听到那小宦官说的话,只一直低着头,也不去接那碗粥。这小宦官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灌陈嫣,心里着急,可在僵持了一会儿,其他人也往这边看的时候,他只能退了出去。
  韩让就等在殿外,看到原封不动退回来的粥,脸色一下就垮了:“怎么这等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韩常侍…这、这小人也没法子啊,不夜翁主不愿接,小人总不能喂…殿内那么多贵人…”韩让在这些小宦官们面前一惯都是好脾气的样子,所以这个时候小宦官还敢辩解一两句!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都是只管认错的,少有人会去辩解。
  辩解又有什么用?就算辩解的有理,最终也不可能免了自己的罚。甚至因为这种‘不听话’的表现惹到上级,可能会加重处罚呢!
  韩让这回却没有好脾气了,冷冷地瞥了这小宦官一眼:“这样的话你与陛下去说?”
  说完转身就走…虽然没有说恐吓威逼的话,但这种不说比说了还让人害怕,因为根本不清楚有什么等着自己!小宦官打了个寒战,连忙小跑步跟上韩让,跪倒在韩让脚边,哀求道:“韩常侍、韩常侍,可怜可怜小人,指条活路给小人罢!”
  韩让却扯了衣摆,根本不理这小宦官。
  平常他人是和善,因为他知道那些尖酸刻薄的人大多不会长久,有个好脸色就能多结一些善缘,说不定将来就能用上,何乐而不为呢?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了,如今多做一件事就可能引火烧身!
  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他当然就选择明哲保身了。
  韩让作为刘彻身边第一近身之人,很清楚现在的天子心情不好,非常不好!嫣翁主的拒绝、太皇太后的突然离世、朝堂上蠢蠢欲动的几股势力、宫廷中的暗潮汹涌…这些东西一起堆了上来,心情能好就怪了!
  此时,但凡有一点儿事儿,都足够天子发怒了!天子之怒,不说流血漂橹了,至少要了几个卑贱宫人的小命是再容易不过的。韩让也知道,这个时候能让天子心情转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嫣翁主!
  只要嫣翁主能顺了天子的心,天子遇到再多的事情也不至于如何——说白了,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波诡云谲,虽然麻烦又讨人厌,比之平常不知闹腾了多少,但依旧没有跑出一个皇帝的日常…
  若是天子心情愉悦,这些事情又怎能干扰到?最多就是辛苦一些而已。
  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寸!其他女子做梦也想嫁的夫婿,嫣翁主偏偏不想嫁!虽然早知道嫣翁主可能如此,但韩让想到之前嫣翁主在上林苑拒绝天子拒绝的毫不犹豫,还是心中倒抽一口凉气。
  他当时真心捏了一把冷汗,不是为陈嫣——他知道,天子不可能对嫣翁主动手,只是天子可以对其他人动手啊!
  这样一想,就真的十分可怕了。
  天子没有后来爆发出来,大概是遇到了天皇太后的事情…其他事情就都暂且靠后了。
  叹了一口气,韩让最终还是去向刘彻禀报这件事去了,这种事瞒是瞒不过的,只能照实说了。其实他是不想成为这个禀报者的,只不过现下这种情况也是躲不过去的。
  就在韩让一脑门子官司,心里压力山大的时候。陈嫣这边也并不好过,她已经觉得有些头晕了…这几年她的身体越来越好,又因为她自己很注意自己的饮食、作息、运动、生活习惯等等,身体甚至表现的比绝大多数贵族少女要好得多。
  她很有自信,再养个几年,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健康宝宝了!
  但现在的话,她到底小时候底子有些亏,现在又进入了她身体相对不好的夏日。
  刘彻那一天向她摊牌,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心理压力是很重的。然后就是外祖母去世,悲伤难过。而现在,连续的不吃不喝、跪坐、流眼泪,再加上各方面心理压力…
  她已经到达极限了!
  送清粥的宦官走了,她心里放松了下来,而这一放松,立刻就是头晕眼花。她没有多想,这么久水米不沾,低血糖什么的,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于是咬着嘴唇强忍着头晕目眩,以及背后阵阵泛出的冷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眩晕,背后的冷汗也出完了,身上逐渐回暖。
  眨了眨眼睛,陈嫣又低下了头。
  而就在此时,脸上一阵发烫,好像是血液忽然上涌到了头部一样。陈嫣的意识模糊了,最后的最后,好像隐隐约约听到周围一阵惊呼。
  刘嫖是背对着陈嫣的,哭灵期间当然察觉不到的小女儿的情况。第一个发现陈嫣不对劲的是陈嫣对面的陈娇,陈娇这期间不只是哭灵而已,还要照管很多事情,所以听到底下人禀报过,妹妹一直不肯吃东西,脸色也苍白的厉害。
  她心里很担心,但又无法做什么,但在哭灵时总会分出一些注意力给陈嫣。只见陈嫣又拒绝了吃东西,心里的担心立刻加重。
  没过多久,陈嫣毫无预兆地倒下了,她是第一个看到的!
  太皇太后的灵堂前谁敢喧哗?众人注意到这个情况也是压抑着惊呼的,立刻叫来宫人,将陈嫣安置下去——刘嫖和陈娇心里很担心,但也不能因此跟着去照看,只能趁着宫人搀扶陈嫣下去,迅速叮嘱了两句。
  刘嫖、陈娇母女当然是担心的,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南宫公主却撇了撇嘴,低声道:“装模作样!”
  声音压的很低,能听到的只能是左手边的平阳公主和右手边的隆虑公主。对此,年纪最大的平阳公主并不说什么,她做事向来妥帖,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发言。而隆虑公主则是不置可否…相比起没怎么和陈嫣打过交道的二姐,其实她更了解陈嫣一点儿。
  她知道陈嫣的性格,她不是个会在这种事情上做戏的。不过她和陈嫣的关系也谈不上好,当然不会为她在自己亲姐姐面前辩解。
  刘彻听闻陈嫣昏倒则是比较靠后的事情了,因为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刘彻正在和丞相等人商量事情,说了的,不许人过来打扰。等到事情说完,已经是深夜了。
  这个时候宫人前来禀报,刘彻‘唬’地站起身:“蠢材!这等事该早些禀报才是!”
  背着手,快速往外走,依旧在骂人:“你等有何用?让多多照看嫣翁主,却是什么都做不成!”
  对于天子的责骂,宫人们早就锻炼出了唾面自干的本事,始终是低着头认错,一幅‘罪该万死’‘万死不辞’的模样。这样态度最能熄灭天子的怒火,天子骂骂咧咧一会儿之后,也就平静下来了——当然,这也是因为暂时安置陈嫣的宫室到了。
  刘彻才走进去,一大群人就要跪,被他挥手阻止了:“如何,不夜翁主如何了?”
  一个侍医打扮、发须皆白的男子道:“不夜翁主的脉象来看,一则,是身子虚弱,水米未进,跽坐过久,以致血脉不畅。二则,就是心中忧惧过度,发之于外…”
  刘彻听的认真,眼睛看向躺在榻上的陈嫣——脸色苍白的不像话,总是红润润的脸颊连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也干燥惨白,有咬伤的痕迹,是自己弄的…就算是陈嫣小时候身体不好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狼狈。
  说起来,这算什么严重呢?别看样子是凄凄惨惨,实际上宫中女子常常生病,比这虚弱的样子刘彻也见过。但…但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其实没什么波动,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有一两分怜惜,但随着时间一长,怜惜之情也用完了,只剩下不耐烦。
  但现在他就觉得难受,这让他想起父皇驾崩那一回的事情…阿嫣同样是如此虚弱,如此无力。
  “…忧惧过度?”阿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忧惧过度,难道只是因为祖母去世?刘彻发现自己不敢深想,一旦深想只会更加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