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胜眼神微闪,淡淡地说道:“或许是杨家想争取接驾的荣宠吧。父皇亲征,途经之地,谁不想有这样的机会?我听说杨家和庞家、蔡家并称襄阳三姓,奈何仕途不如庞家,财力不如蔡家,只能敬陪末座。若能接驾,自然有所不同。”
孙胜说完,拱拱手,向孙策行了一礼。“儿臣御前妄议大臣,还请父皇恕罪。”
孙策笑笑。“此刻只有父子兄弟,你大可直言无忌。若有朝臣在,你当有所顾忌。”
“唯,谢父皇教诲。”
孙策转而看向孙捷。“大虎,你一向对军事着迷,这次回去,想不想去南阳讲武堂看看?”
“自然要看的。”孙捷随口说道。孙胜悄悄的扯了扯他的衣角,孙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父皇,你去吗?”
孙策点点头。“南阳讲武堂是我大吴的第一座讲武堂,你外曾祖是南阳讲武堂的第一任祭酒,如今年事已高,久不登讲堂,但南阳讲武堂仍是我大吴军中最亮的金字招牌。这次路过,自然要去看一看。去了,自然要登堂开讲。开讲,自然离不开对益州的战事。你有没有兴趣,代父皇讲上一段?”
“我?”孙捷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双手连摇。“不行,不行。父皇,你让我比武还可以,让我登堂开讲,我哪有这本事。不行,不行,绝地不行。”
孙策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
“你这没用的东西。”尹姁气急,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孙捷捂着脸,一声不吭。还在父皇面前,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是多好的露脸机会,却被他拒绝了,怨不得阿母生气。
见孙捷迅速红肿的脸,尹姁心疼不已,收住再次扬起的手掌,顺势拉开孙捷的手,转身命人去找伤药。她掌握着吴国最大的药行,手里自然不缺上好的药膏,为孙捷抹上一些,用不上半日,便能消肿。
“你啊,你啊。”尹姁一边抹药,一边埋怨。“小虎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你怎么就反应不过来?杨家挖空心思的想接驾,你倒好,你父皇主动给你机会,你就这么推了。你知不知道在讲武堂露个面,登堂开讲,以后有多少人会看好你,看好尹家?”
“阿母,我……我真的不知道讲什么。”
“你练了一身呆肉,怎么就不练练脑子?你父皇让你去讲,他会让你去丢脸吗?再说了,你不会讲,难道不会向你外曾祖请教?他讲了十几年的课,连你父皇都听过,我大吴军中校尉以下的将领有三成听过他讲课,如今各讲武堂的教授有一半是他的弟子,教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尹姁抹完药,坐在一旁犯愁。她生孙捷的气,但她自己也不是有办法的人,眼看着孙捷已经拒绝了送上门的好事,她一心想挽回,却又不知道怎么挽回。
她不禁自责,自己真是无用,既没本事,又拉不下脸。袁氏姊妹就不用说了,有的是办法,就算是冯宛也知道厚着脸皮去求人。
就在她彷徨无计之时,侍女匆匆走了进来。“夫人,陛下来了。”
“陛下?”尹姁腾的站起,看看同样一脸懵逼的孙捷,又看看侍女。“陛下怎么会来我这里?”
“怎么,朕不能来?”话音未落,孙策便走了进来。他挥挥手,示意侍女出去。侍女不敢怠慢,连忙出去。没有侍女在侧,尹姁只能亲自端茶倒水,一时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东西。
孙策也不看她,看了孙捷一眼。“阿母打的?”
“嗯。”孙捷低着头,垂着手,闷闷的应了一声。
“疼吗?”
“疼。”
“疼就对了,疼才能记住教训。”孙策收起笑容,多了几分严厉。“你以为天天带着几个人在宫里宫外横行,就能做大将?几十上百人的厮杀,还可以靠个人勇力,几百上千人的厮杀,个人再猛又有什么用?要靠脑子。你和小虎一起,参加了那么多次军议,就一点也没记住?”
“记……记住了,可是……”孙捷忽然灵光一现。“父皇,你是说……像军议时那样讲?”
“总算没有笨到家。”孙策哼了一声,脸色缓和了些。“你就把自己当成这次征益州的大将,想想该怎么谋划方略,该如何调遣军资,哪一部当以陆战,哪一部当以水战,大略的说一说,讲个一盏茶的功夫总够了吧。”
“哦……对对对。”孙捷连连点头,咧着嘴刚想笑,见尹姁进来,连忙又收住。
“陛下用些参茶。这是去年刚收到的辽东参,都是百年以上的山参。”尹姁走到孙策面前,奉上参茶,陪着笑。“陛下,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孙策端起茶,瞅瞅尹姁。孙捷反应慢,尹姁反应也不快。这次亲征,必然要经过南阳,她手上的药行又是重要的军用物资,她居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到她这儿来。
十二夫人中,尹姁最早有名份,最早生子,又有讲武堂这样的背景,最后却只是一个夫人,连贵人都没混上,固然是形势所致,和她本人也有关系。他想帮她都不知道怎么帮。
“老祭酒身体还好吗?”
“好,好着呢。”尹姁说道:“快八十岁的人了,每顿能吃两大碗,没肉还不行。”
“看来身体不错。”
“蒙陛下所赐,若不是当年遇到陛下,出任讲武堂祭酒,他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好说。”
“这些年,他培养了不少人,襄阳、江陵、汉中三督麾下将校有一大半出自讲武堂,不过他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孙策放下茶杯,看向孙捷。“你传个话,朕要去南阳,请他出山,教教他的外曾孙。”
“那可太好了。”尹姁喜极而泣,慌不择言。“何必陛下亲至,臣妾派人送个信……”
孙策瞥了尹姁一眼,眉头微蹙。尹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请罪。“臣妾荒唐。臣妾一时欢喜,妄议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是该罚。”孙策哼了一声。“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朕大老远的跑来,连饭都没有一口,只喝茶?”
尹姁睁大了眼睛,眼神狂喜,随即起身去安排。孙策叫住了她。“看你这样子,朕还是多关照一句吧,免得到时候又要说一遍。朕今天要宿在你这儿,你准备点热水,朕要洗个澡。这天气太热了。”
“唯!”尹姁喜极而泣,躬身施了一礼,转身出去了,临行前不忘给孙捷使个眼色。
孙捷会意,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拱拱手。“父皇,儿臣……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说。”
……
袁衡眉梢不经意的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露出一丝浅笑。
“陛下体贴人,这是你我姊妹的福气。”
“谁说不是呢。”甄宓含笑应道,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袁衡的脸庞。“皇后这些天易累,不会是又怀上了吧?这要么不来,一来就跟着来,还真是被那相士说中了呢。”
袁衡笑道:“要不要请陛下开恩,让他也给你相一相?”
“这倒不必了。”甄宓掩嘴笑道。“本以为皇后得空,想与皇后对弈一局。既然皇后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不然陛下知道了又要怪我多事。”说完,起身施礼,退了出去。
袁衡笑容不变,看着甄宓出帐,微微摇了摇头。这时,袁权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袁衡在帐中独坐,奇道:“陛下还没来?”
“刚刚得知,陛下去了尹夫人帐中。”袁衡招呼道:“姊姊来得正好,我正想着人去请你,准备的菜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帮我用一些,免得浪费了。”
袁权打量了袁衡一眼,顿时心中恍然。她在袁衡斜对面坐下,垂着眼皮,面色沉静如水,一言不发。袁衡见状,苦笑道:“姊姊,难道又是我错了?陛下要去尹夫人那里,我岂会拦着他,可他一声不吭就去了,连个招呼也不打,让我被甄贵人看笑话,这是何道理?”
袁权眼皮微挑。“皇后,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去尹夫人那里吗?”
“这个……”袁衡略作思索。“倒是能猜得到。”
“那你觉得陛下做得不妥吗?”
“姊姊,我并非指责陛下,只是……”
“你是后宫之首,陛下将后宫交给你,就是对你最大的信任。陛下亲征,不仅要倚重南阳、南郡的世家、百姓,还需要尹夫人的药行支持,更别说尹祭酒在军中的威望,你不主动安排尹夫人接近陛下,还要陛下去见尹夫人,便是失职,被人看了笑话也是你应受的,何怨之有?”
袁衡扁着嘴,默不作声。
袁权叫过几个侍女,让她们将袁衡准备好的酒食送到尹夫人帐里去,却不要对陛下提起。尹姁没有准备,临时张罗怕是有些困难,有了这些酒食,自然要从容些。
袁衡见状,又便人取了一些寢具,都是孙策平时用惯的,送去尹夫人帐中。舟车劳顿,本来就不易入睡,有这些用惯的寢具,孙策或许能睡得好一些。
袁权这才缓了颜色,起身说道:“我走一遭吧。你收拾一下,或许陛下还会派人来召你。”
第2505章 甄七岭与袁四海
孙策不请自来,而且事先连招呼都没打一声,的确让尹姁措手不及。
随军而行本不如在宫里方便,尹姁又被突如其来的惊喜乱了方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袁权带人送来了准备好的酒食,端上去就能吃,正好解了尹姁的燃眉之急。尹姁感激不尽,拉着袁权的手谢了又谢,恨不得跪下来给袁权磕个头,无论如何也不让袁权离开,硬是拉着袁权进帐,一起拜见孙策。
孙策正和孙捷说话。平时像头虎似的孙捷盘腿坐在孙策面前,托着腮,仰着头,脸上的红肿还没消,眼中却闪着异样的神采,不时点头,如小鸡啄米。听到脚步声,他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本没有起身的打算,却一眼瞥见袁权,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一跃而起,躬身行礼,亲热而不失恭敬地叫了一声阿母。
孙策没动,甚至连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只是看了袁权一眼。虽然在和孙捷说话,他却将帐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袁权的来意。而这一切,也都在他的预计之中。几个夫人的帐篷都在中军,相隔不足百步,什么动静都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陛下,臣妾不请自来,蹭一碗绿豆汤消消暑气,可否?”袁权含笑道。
“可与不可,当问主人家。”孙策指指案上只喝了一口的参汤。“若是问朕,只有这个。”
袁权掩唇而笑,眼神注转。“这大热天,臣妾可消受不起这么补的东西,还是去喝绿豆汤吧。”说完,拉着尹姁往后帐去了。尹姁也知道自己上参茶有些不合时宜,容易让人误解,不免尴尬。
两人在后帐准备晚餐,嘀嘀咕咕地说些体己话。正说着,甄宓来了,未到前帐,直接来了后帐。她原本也打算送些酒食来帮尹姁解围,顺便跟着侍食,却被袁权抢了先机,便改了主意,送来了一些干果、零食。这些东西耐储,就算今天用不着,也可以存着,以后再用。
尹姁虽然不算特别机灵,看到这些,也知道自己平时太大意,不及这两人用心,千恩万谢之余,也多了几分心思。就算是为了儿子,以后也不能再这么散漫。
欠了人情,尹姁自然不好藏着掖着,便将孙策有意让孙捷在南阳讲武堂升堂开讲的事透露了一些。袁权已经听孙胜说了,心中有数,自然是为尹姁高兴。甄宓听了,虽然羡慕,却没办法。她还没孩子,想争也争不起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到了生孩子,然后又说到了天师道、卢夫人和张玉兰。张玉兰与杨修两情相悦,却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不能如愿,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了。
孙捷中途进来看了一眼,左手拈了一块牛肉送进嘴里,右手抓了一把干果,又出去了。等袁权她们准备好,出帐的时候,赫然发现皇后袁衡正坐在帐中,孙胜、孙元陪坐两侧。
“姊姊,我可是不请自来,你不会见怪吧?”袁衡笑道。
“不是,不是。”不等尹姁说话,孙捷连忙举手。“是我向父皇请旨,请皇后阿母来的。”
甄宓抢上一步,向孙策、袁衡行礼。“要说不请自来,臣妾才是不请自来,还请陛下、皇后恕罪。”
袁衡看看孙策,孙策眨眨眼睛。“既然如此,罚你一些坚果吧。听说你三姊在辽东生意做得很大,号称甄七岭,最好的几个山岭都被她占了,可也没见她送几箱好坚果进宫。”
甄宓吓了一跳。“陛下,这是谁传的谣啊。我姊姊要是有这么大的生意,我姊夫早就辞官不做了。”
袁权端着一盘坚果上前。“坚果来了,陛下就别吓阿宓了。甄七岭,亏他们想得出来。他们是怎么说我的,袁半海可不够,我们的生意遍及天下,怎么也得叫袁四海吧。”
孙策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袁四海,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尹姁也上前为甄宓解围。“这么说,我也该有个名号,我们药行的生意可是遍及武当、伏牛、桐柏诸山,要不然,我叫尹三山?”
“行了,行了,越说越不着调,再说下去,你们都将陛下的江山瓜分完了。”袁衡含笑说道:“快上酒菜吧,陛下说了半天话,渴了。”
袁权顺势拉着甄宓到后帐取酒食,摆布席位。虽然有侍女,可是她们都知道孙策一向不喜欢侍女侍候。在孙策面前,她们都尽可能的亲自动手,宛如普通百姓家的妻妾,以示亲近。
一起喝了几杯,孙策便问起甄宓三姊甄道的生意。
军中惯用人参为重伤员提气吊命,南阳也产参,但南阳产的丹参多用于外敷,消肿生肌,提气吊命所用人参大半来自辽东,最近作战任务多,人参需求量也跟着大增,价格也跟着涨了起来,负责军用物资调配的杨修已经提醒过几次。
甄宓大致解释了一下。辽东产参的数量有限,而且真正的老山参价格本来就高,除了药房和大户人家,一般人用不起,所以市场有限。军中虽然也用一些,但作战的规模有限,双方实力差距比较大,战斗大多持续时间短,重伤员不多,用量一直不大。
这次益州开战,接连几次大战,重伤员猛增,之前存储的山参一下子被消耗一空,只能从各郡的本草堂和私人药房调配,加上有人从中囤积居奇,恶意炒作,出现一些高得离谱的参价也就不奇怪了。
说到这里,甄宓把目光转向尹姁。
孙策没吭声。他当然清楚炒作参价最严重的就是南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参价被炒到了十倍以上,而且有价无市,显然是有人等着参价进一步上涨。
尹姁却有些茫然。她只清楚南阳产丹参的价格波动,却不清楚辽东参的价格变化,听说有十倍以上的价格变化,也是大吃一惊。
孙策也没多问,只是让尹姁安排人去查一查,想办法解决。人参在军中的用量有限,既然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只要他调集资源,肯定能保证军中供应。
当初让袁权等人控制不同的行业,除了向世人表示对女子的尊重之外,也有将这些战略物资控制在手中,随时备用的目的。只是这些年发展太顺利,一直没有遇到真正的困难而已。
现在困难来了,他需要她们的支持,动用由她们掌控的物资。
尹姁、甄宓答应,立刻着手准备,一定保证大战时的药材供应。甄宓就不用说了,即使尹姁反应慢一点,也能清楚这么做的意义。她不是不能从战事赚钱,只是少赚一些,可是保证亲征的胜利,对自己的儿子和尹家都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没有了皇帝陛下的支持,她什么也保不住。
当晚,孙策宿在尹姁帐中,又对尹姁交待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