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吕目不转睛地盯着冒着香气的两口锅和排成长队的市民,艰难地冲赵玉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赵主任,要不我先去排队,不知道到时候还买不买的上……”
见小吕傻愣愣的,赵玉珍摇摇头,屈起指节用力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小声说,“不用排队,走,咱们进去再说。”
范晴雪听着四周响起的嗡嗡聊天声和赵玉珍刻意压低的嗓音,猜到赵玉珍肯定早有准备,轻轻拽了一下小吕的衣袖,两人跟着她的脚步进了饭店。
其中一个服务员本来想撵走她们,今天饭店招待领导,不对普通市民开放,抬眼发现是副市长的爱人来了,生生咽回卡在喉咙里的话,噎的她连连咳嗽好几声。
范晴雪看着赵玉珍跟饭店内唯一一桌食客中的某个领导使了一个眼色,神情肃穆的领导便起身到厨房窗口给她们点了菜,安排在远离他们的桌上。
往常工作效率极慢的饭店,不到十分钟就把她们的菜全部上齐。一盘肉丸,一盘肉沫豆腐,两盘炒青菜,她们三人的饭量正好。
范晴雪微微侧着头,眼底漫上无尽笑意,语调软糯:“赵主任破费了。”
这一桌子菜所花费的肉票,足够一个普通家庭吃上一个月了。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不如来我们妇联工作吧。”担心范晴雪放不开,赵玉珍用公筷直接给她夹了一个肉丸放进碗里,眼尾上翘,向她递出橄榄枝。
垂眸略做思考后,范晴雪摇摇头,声音平缓:“多谢赵主任抬爱,我恐怕不能胜任,在门市部这边干的比较适应一些。”看出赵玉珍不是那种小心眼斤斤计较的人,所以范晴雪直接拒绝了她的提议。
说完,朝赵玉珍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举起筷子吃了一口她给自己夹的蒸肉丸,语气浮夸地添上一句:“赵主任有事随时可以吩咐我,我肯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赵玉珍可以理解范晴雪的考虑,毕竟做销售员要比当干事油水多多了。
“我能有什么事让你去赴汤蹈火啊?瞧你说的我好像专门给你留坑似的。好了,快吃吧,吃完饭下午放你半天假,明天你再回小严那儿报道。”她敲了敲桌子,语调轻快,眼里笑意盈盈。
范晴雪轻轻舒了一口气,黑眸凝视着赵玉珍,同样用公筷给她夹了一颗肉丸。
“赵主任,您也吃肉,别光顾着招待我们。说起来,这几天您的工作可比我们的要重要多了,也繁琐多了,我就借花献佛地给您夹点菜,补补营养。”梨涡一旋,又甜又懂事。
对范晴雪自然流露的关怀产生些许愉悦感,赵玉珍轻轻抬起右手,想戳戳她的酒窝,视线左侧无意间撞见小吕埋头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模样,手指一抖,转移方向直直戳在她的脑袋上。
这个小吕,真是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赵玉珍感觉额头的青筋跳了跳,面对小吕捂着脑袋不解的视线,她又差点忍不住手痒,右手最终停顿了一瞬,收回来拿起筷子认真吃饭。
风波过去,范晴雪心神一松。
与赵玉珍猜想的理由不同,范晴雪只是想到做为妇联的干事以后可能要强行拉着怀孕超生的女人去做人流或者上环,有些不忍心面对这些场景,索性一开始就不要进去妇联的办公室工作。
“老郑,许厂长,不是我不帮你们,而是我们连着做了两次实地考察,你们临景市的红旗日化厂完全不达标啊。”
在饭桌上被人众星拱月的省城日化厂副厂长推开郑涛递来的酒杯,摆摆手表态,“要不是凭着老郑你和我的关系,我是连这第二次都不会来的。许厂长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红旗日化厂的员工精神面貌极佳,厂子也有核心竞争力,可是我看到的情况根本不是那样的。”
想到这里,钱石河就有些不悦,瞳孔深处涌上点点不耐。省建委和省工会的领导陪他白跑了两趟,对他的工作能力已经产生质疑了,昨天晚上连招待所都没住,直接坐车回省城了。
他碍于老郑的面子没走,今天老郑说要为他践行,他也同意到席,没想到这个许厂长阴魂不散,还追到饭桌上来了,没长眼色地反复劝说他改变主意,劝他去找领导说好话。
钱石河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垂着眼冷冷地开口:“许厂长,你看看偌大的一个红旗日化厂被你管理的跟一团散沙一样,工人没有积极性,生产效率不高,肥皂产量年年拖省里后退,就这你还好意思让省城用你们厂子建分厂?”
许厂长第一次见到脾气温和钱石河生气,哽了一下,连连开始赔笑,又伏低做小又端茶倒水。
可惜钱石河不吃这一套,声音依旧凉凉的,“一地烂摊子,你是想甩给我们省里吗?”
许厂长脑袋里反复回响着钱石河毫不客气的批判,额头紧张地冒出大量汗水,慌忙把求助的视线投向自己的老领导郑涛。
郑涛神情复杂地摇摇头,回天乏力。
看看沉默不语的老同学,钱石河拧起眉头,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郑涛的肩膀,“真的不是我不帮你们,你们临景市的日化厂至少除了肥皂和甘油外,要拿出点别的成绩吧?省里属意的是隔壁涞阳市的日化厂,我只能提醒到这里,你们仔细考虑考虑。”
范晴雪她们吃饭的地方虽然和郑副市长那桌隔了一些距离,但是在整个国营饭店只有两桌人吃饭的时候,他们的声音还是利落地传到了她们耳中。
赵玉珍明显也在注意领导那桌的情况,从钱石河说第一句话开始,她紧锁的眉头就没放松下来过。
范晴雪听了一耳朵他们之间的对话,联想到最近何诗曼偶尔在家提过的红旗日化厂的情况,顾不上吃饭,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钱石河把椅子向后一撤,带着自己的秘书直接走了,郑涛作为东道主跟上老同学的步伐送他离开,饭桌上只留下脸色难看的许厂长和低头不敢说话的红旗日化厂各个部门的主任。
眼里闪过一道光,范晴雪飞快地看了一眼许厂长,眉眼在明亮的光线下,愈发清亮。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想写男主的,默默错到下一章(顶锅盖跑)
谢青瑜:作者同志,你见过谁家的男主只露一面就被发配深山的?嗯?
范晴雪:咦?这本书还有男主的?我以为是我的个人传记呢。
谢青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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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没等范晴雪她们一桌吃完饭, 郑涛深纵个眉头回到国营饭店。
许加连忙迎上前,搓着手声音低怯地向他询问:“郑副市长, 怎么样?咱们红旗日化厂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吗?”
郑涛看着眼睛有些没睡好的浮肿和胡子拉碴的许加,心知他确实心系是厂子的未来导致几天几宿没怎么睡好觉,可惜刚才他的老同学已经跟他透底了,省城日化厂十有八·九会在涞阳市建分厂。
临景市红旗日化厂完全被剔除出名单了。
叹息着摇摇头, 他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抬起揉揉隐痛的眉心,胸口泛上一股莫名的挫败。
郑涛在临景市副市长的位置上干了十多年, 主抓生产方面的大小事,不过由于一直没有任何作为, 也没做出什么突出的政绩,所以想更进一步简直难如登天。
看着与他同期的官员们慢慢升迁, 调到省里工作,他心里的滋味别提有多不好受了。
红旗日化厂在几个厂子里属于问题最大的,其他的国营工厂起码能维持收支平衡, 唯独它年年都处于亏损状态, 临景市的财政部门一直在抽调钱物弥补它的亏空。
许加为人老实本分,很有责任心, 就是能力太差, 不善经营, 当厂长实在不合格, 想撤换下他吧,他又没犯什么明显的错误,师出无名。
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郑涛不再看他,脚步一顿,走到了赵玉珍的桌边。
“赵主任,请小同志们吃饭啊。”
赵玉珍点点头,给他拉开凳子,“郑副市长,忙完了?”
赵玉珍和郑涛在外面一直以职位称呼对方。
郑涛没心情多待,回去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他跟范晴雪和小吕一一打过招呼后,把凳子推回原位后急匆匆地走了。
范晴雪目送郑副市长离开,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满脸黯然的许厂长身上。
托腮沉思片刻,她垂下眼继续吃饭,不多会儿许厂长收拾好失落的心情,让同样没什么心情吃东西的下属们把满桌的饭菜打包带回家。
这一桌饭菜可没少花钱和票,结果全打了水漂,许厂长肉疼死了,既然领导不吃,他们就带回家吃,绝对不能浪费粮食。
临走前许厂长特意强打起几分精神跑来和郑副市长的爱人赵玉珍打招呼告别,他双眼无神的样子让赵玉珍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厂里的效益不好,对她家老郑的仕途同样或多或少地有些影响,她倒没有怪罪许加的意思,不过是心疼老郑天天睡不好觉没完没了地发愁日化厂的问题。
范晴雪看准时机,借着翻书包找手帕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一块透明香皂掉到地上。
香皂正好掉在赵玉珍脚边,她低头捡起来,正要递给范晴雪,突然视线一顿,“这是什么?”
目前市面上还没有出现过透明的香皂,所以赵玉珍有些好奇。
“这是香皂啊,我闲着无聊做的。”范晴雪故意说的满不在乎,伸手要接过香皂收起来。
旁边刚要回厂的许力闻言,猛地一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赵玉珍手里的透明香皂,一瞬间脑海里掠过无数想法,激动的不能自持。
“您也知道我姥爷是涞阳市主管香皂生产的,我以前曾经和姥爷学过一些,这个透明的香皂是我无意间研究出来的,只做了一块,您要是喜欢可以送给您。”像是没有察觉出许厂长的热切,范晴雪全程和赵玉珍对视,语气云淡风轻。
赵玉珍呵呵一笑,拿着香皂放在手里把玩,越看越觉得稀奇。
“那个,赵主任,您手上的东西可以借我看一下吗?”许加紧张地看着赵玉珍,右手抬起又放下,攥紧又松开,嗓音涩涩的。
赵玉珍看了一眼许加,最后眸光落在范晴雪身上,“小范同志,你说呢?”
她的眼里有种看透一切的通达,范晴雪回望着赵玉珍,目光澄澈,梨涡浅浅,“东西已经送给您了,您说行就行,您说不行就不行。”
说完双手一摊,满脸无辜。
赵玉珍把香皂往许加手里一搁,意味不明地笑了。
“我倒是小看了你这个丫头,罢了,谁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呢。我给你俩引荐一下。”
赵玉珍久在职场上混,平时接触的大多是勾心斗角之辈,对面的饭桌上才提到日化厂产品不丰富的问题,转眼范晴雪就当着许厂长的面不小心掉出一块自制香皂,她看不出来才怪。
不过,如果范晴雪能解决红旗日化厂的难题,确实会给许厂长、给她家老郑提供不少助力,她在中间牵线搭桥,何乐而不为呢。
范晴雪站起身,在赵玉珍的指引下郑重地跟许厂长做了自我介绍,许厂长眉角的褶皱展平,不住点头,等她们吃完饭后立刻邀请赵玉珍和范晴雪到厂里去参观指导。
许厂长的邀请与范晴雪的想法不谋而合。
原本她没想过和红旗日化厂有牵扯,私下在黑市卖香皂闷声发大财就好。可是原材料的短缺让她不得不面临一些现实问题,就是如何合理地大规模地去购买原材料而不引起其他人怀疑。
七十年代很多材料必须要有工厂出示的证明才能买到,如果私底下一点点地收集无疑会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偿失。她空间内的东西有限,总有全部用完的一天,必须早做筹谋。
所以,和日化厂合作势在必行。
她和日化厂合作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她曾经不着痕迹地跟何诗曼打探过日化厂的信息和工人情况,一共做了两个计划。
今天等实地考察完日化厂,再决定取用哪个计划。
赵玉珍笑容满面地拎起包,把小吕支回国营百货工作,自己作陪,准备和他们去一趟日化厂。
一路上,许加略显兴奋地追问关于香皂的问题,一个劲儿地说他们厂里有救了,等制出香皂,绝对可以吸引省城日化厂在这办分厂。
范晴雪失笑的摇摇头,刚才她可是听出来省领导的意思了,临景市不会列入考虑,省城大领导中意的是管理完善、生产设施完善、有完整供销渠道的涞阳市日化厂,而不是“三无”的红旗日化厂。
即使红旗日化厂短期内可以做出香皂,也还是跟涞阳市日化厂的差距太大了。
这个许厂长想的太简单了。
而且三两句话的功夫,他就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搞得范晴雪都不用费心思考虑如何谈判加码,就已经十拿九稳了。
这个年代的国营企业还没有破产一说,再往后十年,红旗日化厂绝对会是第一个因为亏损而破产的企业。现在要不是有政府扶持,厂里连工人工资恐怕都发不出来。
赵玉珍扶扶额,懒得提醒这个憨憨。
当初日化厂里那么多青年才俊,老厂长怎么就选择让许加接任了呢?
哦,对了,是因为他憨。老厂长说过,许加这样的人将来肯定会大公无私地一心为厂,不会跟别人一样搞贪污营私那套乱七八糟的。
“小范同志,你那种香皂制作成本大概多少?需要的材料复杂吗?可以保证大规模生产吗?”
“每块制作成本大约不到一毛钱 ,需要的材料倒是不复杂,至于能不能大规模生产,我还需要参观一下厂里生产线才能得出结论。”范晴雪客观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