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加哪有心情喝水,端着茶杯一动不动。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能力有头脑懂经营的得力助手, 有条不紊地把厂子打理得连上几阶台阶,这一年多来他因为不用操心厂里的大小事, 连睡眠质量都提高了不少,也有闲暇时间去和老邻居、老同学们下下象棋, 杀得他们丢盔弃甲一败涂地,终于扬眉吐气几分。
可是,这种清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人家范副厂长要去参加高考上大学了。
许加知道以范晴雪的能力肯定会考上一所好大学, 属于她的未来必定是一片光明,他没有立场用红旗日化厂桎梏住她。但是, 他是真的舍不得这么优秀的范副厂长啊。
想到这里, 许加放下茶杯, 声音有些干涩:“小范, 我知道高考对于你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也希望你能前程似锦,可是做为红旗日化厂的厂长, 我和工人们都十分舍不得你……”
范晴雪微微一笑,眼神清澈地看着许厂长,声线柔和,“许厂长,我同样舍不得大家,现在厂子才刚步上正轨,我脑子里有很多的点子没有施行,所以我按照咱们厂子的实际情况熬了一夜制定了一份新的计划书。”抽出压在文件夹下的几张纸递给许加。
许加撂下茶杯,压制着心里的空落接过计划书,慢慢读了起来。
望着窗外悠悠飘荡的落叶,范晴雪知道第一批高考的学生会在明年春天入学,算起来的话她还可以在日化厂干四五个月的时间,足够帮厂子彻底稳定下来。
只要他们按照她的计划书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不搞一些乱七八糟的骚操作,绝对可以成为临景市的龙头工厂。
许加看完计划书,脑子清明了很多,不再患得患失,但仍是忍不住试探:“小范,如果厂里愿意保留你的职位等你到大学毕业,就当你是留薪留职去进修……”
抬眉笑了笑,“许厂长,等我上了大学以后,厂子有事的话随时可以给我写信或者打电话,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们。”
一旦上了大学,范晴雪会把全部精力投入学习之中,即使厂里给她保留职位,估计她也匀不出多余的心思再管理日化厂,不如把这个位子交给其他有能力的人。
许厂长读懂了她的拒绝,低下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滋没味的白开水,不再强求,“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接任人选?”
“唐仁锦。”范晴雪声音笃定,“我提议在我准备参加高考的这段日子先把唐主任提拔为代理副厂长,让他熟悉一下工作流程,考完试后我会逐渐削弱自己的权力全面辅助他的工作。”
唐仁锦是个可塑之才,完全可以管理好日化厂。而且他严格严肃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和性格软和的老好人厂长正好互补,一刚一柔,一紧一弛,配合起来的管理效果更好。
许加没有拒绝地点点头,把另一只手里的计划书一卷塞进上衣口袋,“这份计划书我拿回去再仔细看看。”
走了几步,回头,“提前祝小范同志金榜题名。”
“谢谢许厂长,我会努力的。”
经过了一个月在孙小蝶看来十分紧张的复习,她和范晴雪一起搭上了去往省城的公交车。
一路上,她紧紧抓住范晴雪衣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眼神中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范晴雪一直轻轻拍着她的手劝慰着,坐在她们身后,送她们去参加考试的范卫华和严文博受到孙小蝶的影响,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反复检查她们包里的钢笔、演算纸、考生证等东西有没有遗漏。
范晴雪的心态倒还不错,她复习了一年多的时间,加上以前上学的底子在,准备的也充分,所以并不担心自己考不上。
文理科各六门试卷,政治、语文、数学是必考科目,各100分。文科加上历史、地理,理科加上物理、化学,两门总分100分,还有单独的一科英语,不过成绩不计入总分。
考完试范晴雪回到红旗日化厂上班,慢慢和唐仁锦交接工作。
在给浅浅庆祝一周岁生日时,范晴雪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她以总分435的成绩和省高考状元的身份考进了京市排名第一的清大。
孙小蝶的成绩也不错,将近300分,成功考入省城理工大学,不出意外的话,大学毕业后她就会如愿地被分配到省城里工作。
临走前范晴雪特意找到陈春花,和她说明一下情况终止了两人的合作。
陈春花笑着表示理解,同时送上了祝福。
她因为在黑市卖香皂的关系,结下了不少人脉,即使不再卖香皂,也可以找到别的产品打开市场。正好二丫发现她在卖香皂后天天逼问她货源,有好几次都被她察觉出二丫在偷偷跟踪她,生怕哪一天不小心泄露秘密。
终止合同也好,省的她还要天天防着那个越发懒散的二丫。
拒绝了何诗曼要带她去百货商场买一大堆东西带去上学的提议,范晴雪在范卫华的护送下坐上了去省城火车站的公交车。
车子后排有一个穿着笔挺的深蓝色大衣的年轻男人,目光沉郁地望着窗外,他的侧脸线条锋利有型,高鼻深目,远看就像是一座完美的雕塑。
范晴雪对完全长在自己审美点上的男人有印象,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谢青瑜敏感地注意到范晴雪的视线,转过头,与她四目相接。他的记忆力不错,显然记得这个卖雪花膏的漂亮小姑娘。
有礼貌地和她点点头,然后偏浅的眼瞳在她身后以保护者姿态出现的男人身上扫了一圈,淡淡地垂下眼帘。
范晴雪一愣,点头回应一下谢青瑜,在前排坐下。
她本就有些晕车的小毛病,再加上司机的车技太过潇洒飘逸,不坐在前排通风的地方她恐怕坚持不到省里就得吐的稀里哗啦。
售票员打过票后,范卫华就开始窝在座位上补觉。
他昨天才出车回来,两天两夜没睡好觉了,因为不放心小妹一个人去京市,所以强撑着眼皮,提出送她去京市上学。
范卫东和何诗曼原本也想送送小妹,可是浅浅突然发起烧来,他们只得连夜带浅浅去医院看病了。
车辆刚启动不一会儿,范卫华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轻微的鼾声响起,脑袋随着车子颠簸的幅度轻轻晃着,最后嘭地一下倒在范晴雪的肩膀上。
范卫华个子高,脑袋歪在范晴雪肩膀上时,整个人不舒服地倾斜着。范晴雪无奈地笑笑,把身侧的帆布包挪过来垫在自己的肩膀和椅背中间,让范卫华的脖子可以少弯折一些角度,免得他一会儿睡醒了落枕。
她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出发去京市,毕竟上一世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就是孤身一人跑去京市闯荡的,但现在拗不过范卫华,为了让家人们放心,她只得跟在困得蔫嗒嗒的范卫华身后出发。
一边心疼他,一边暗中照顾他。
凝视着窗外渐渐后退的景色,仿佛对它们千篇一律的姿态感到厌倦,谢青瑜将视线收回车内,不期然间一个纤细优美的背影撞进眼帘。
盯着她高高扎起的马尾和隔着背包枕在她肩膀上的大脑袋几秒,他带着手套的手指动了动,很快消弭于无形。
一年多来,谢青瑜凭借着连续两项打破了国外技术垄断的研究成果为自己洗脱了嫌疑,也获得了他们研究所的认可,成为贴近所内核心研究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这次离开,是因为他请研究所的副所长帮忙打探父母的情况时,传回来了关于母亲祁沛韵病重的消息。刚好手头的研究告一段落,在副所长的批准下他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二哥……快醒醒。”
范卫华正睡得迷迷糊糊,耳朵突然传来范晴雪的声音。
“唔,到省城了?”他揉揉眼睛,伸了一个懒腰,这才发现车里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只剩下他和范晴雪了。
看见售票员有些不耐烦的眼神,范卫华猛地一激灵,“哈,抱歉啊,我们这就下车。”
说完,拉着范晴雪的背包和行李箱下车。
省城的客运站和火车站离的不远,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买完票上车后,范卫华又有些磕头晃脑。
“二哥,你坐里面,趴在桌子上睡会儿。”
他们的座位是靠着窗户的三人连坐,最里面的位置有个小桌子,可以吃饭,也可以趴着休息。
为了保护范晴雪,范卫华自己坐在中间的位置,把里面的位置让出来给她。
“没事,我还能坚持。”范卫华捏了两下太阳穴提神,酸胀的脑子却依然叫嚣着要睡觉,刚才在公交车上睡的两个多小时不但不解乏,反而弄的他更昏昏沉沉。
范晴雪不容分说地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声音清清甜甜地说:“二哥,你去里面睡会儿,到了京市万一我出什么事,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能帮得上忙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再不过去睡觉,我要生气了。”故意撅起嘴唇,提高音量威胁范卫华。
“那好吧,我就眯一小会儿,过一个小时你叫醒我,咱俩换位置。”他打着哈欠坐到了窗边,枕着一只胳膊合眼睡觉。
这趟火车在省城是首发站,范晴雪她们进来的时候人还不多,临近发车时间,车厢内突然涌进来很多大包小包的旅客。
范晴雪对面三连坐上的是一家三口,女生扎着两个麻花辫,神态有些高傲,她妈妈拿出橘子剥掉橘子皮,细心地把橘络一根根扯掉,然后把光溜溜的橘子瓣递到女生嘴边。
他爸爸正把一箱箱的行李塞到上面的行李架上,突然,一个不大的布包掉下来,直直砸向范晴雪的脑袋。
“小心!”
范晴雪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书,完全没有注意到别人是在对她示警。
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向前一伸,接住了布包,可是布包上打的潦草的结却骤然散开,里面的两个玻璃罐子掉出来。
范晴雪被陌生人突如其来的近身弄得一愣,下一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由自主地仰起脸。
“不要抬头……”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过已经晚了。
谢青瑜只来得及用另一只手把掉落的两个玻璃罐扫到一遍,罐子里还是有几滴洒出来的红色辣椒酱精准地落进了范晴雪的眼睛里。
好疼!好辣!
她被辣椒酱刺激的完全睁不开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流出直直地落在地上。
手腕一紧,被一只大掌握住,她整个人被大掌的主人轻松地从座位上提起来。
“我带你去洗手池把辣椒酱冲干净。”脚步没有停顿。
范晴雪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眼睛疼到她有些思维恍惚,下意识地跟着男人的脚步走,直到耳边传来水龙头扭开的声音,清水哗地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低头用水清洗了无数遍眼睛,慢慢的刺痛感消失,范晴雪才仰头看向自己的“救眼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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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范晴雪的视线依旧模糊不清, 只来得及看清一个大概的身影便被涩痛感刺激地闭上眼睛。
“小妹,怎么样了?”范卫华被一系列变故惊醒, 睁开眼没看到范晴雪,在对面中年男人愧疚的叙述中了解到她被带去车厢连接处的洗手池。
听到熟悉的声音,范晴雪松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把头转向范卫华的方向, “二哥,我没事, 多亏了旁边这位同志帮忙。”
谢青瑜微微挑了挑眉。
原来是亲兄妹。
“真是太感谢你了。”范卫华扶住范晴雪的胳膊,侧着头感谢比他还要高出一些的男人。
谢青瑜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 刚才他的手背上也被洒了一些辣椒酱,“不用客气。”掏出手帕把手擦干,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这两天让你妹妹好好养养眼睛,不要用手揉眼。”
范卫华咧开嘴连声应是。
扶着范晴雪回到座位时, 车厢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已经被人清扫干净,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辣味提示着一个意外的发生。
中年男人对范晴雪不住地道歉,范晴雪笑笑表示不在意。
因为她的眼睛暂时没有办法完全睁开, 只能阖着, 担心再有什么意外, 所以范卫华让她坐进靠窗的位置, 用身体保护她。
不一会儿,谢青瑜过来坐到范卫华旁边,递给他一管药膏。
“这是红霉素眼膏, 给她涂在眼睛上,预防感染。”
范卫华一愣,接过药膏,“谢谢,我把钱给你。”
谢青瑜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