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了攥手指,恍然发觉手掌的侧面在砚台边蹭上了好大一块墨迹。像是终于找到了逃离的理由,温映寒忙别开视线,将手里的墨锭一松,“臣妾去洗洗手。”
她也不顾沈凌渊应没应了,回身匆匆朝门外走去。
沈凌渊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轻敛了神色看向桌面上的奏折,沉了片刻,许久,低低地笑了笑。
……
等温映寒回来的时候,沈凌渊早已批好了折子,寝殿内的烛火被人熄灭了两盏,高高堆积的奏折也都被下人们悉数搬了出去,一切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屋中暖黄色的烛灯散发着微微的光亮,沈凌渊还坐在刚刚的那个位置上,垂眸在看一本不知名的书,他倒也不是真的要看书,就好像只是找个事情来打发时间,似是在等她回来。
温映寒站在珠帘后抿了抿唇,最终端着一个红漆的小托盘走了进来。
沈凌渊听见珠帘外的动静也没说话,垂着视线继续看手中的书。温映寒没被他望着也没那么紧张了,缓缓走到他跟前,将托盘里描金彩绘的瓷碗端到了沈凌渊手边的小案几上。
“皇上批了一晚上奏折,喝盏银耳莲子羹歇一歇吧。”
这是她刚刚在门外想出来的法子,正常出去洗个手连半盏茶的工夫都用不了,她却在外面待了那么久都没回去,没个合理地解释别人恐怕要多想。
温映寒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这会子再进去也来不及了,左右也不知该怎么进去面对沈凌渊的问题,索性瞧着小厨房那边的灯还亮着,就进去亲手煮了碗粥,兴许等她端进去的时候能叫沈凌渊忘了刚刚那回事。
温映寒轻轻将白瓷勺放在了小碗中,而后将手里的红漆托盘递给了身后跟随着的芸夏,后者垂着头接过托盘一声不吭,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沈凌渊抬眸正巧望见她将手从碗边往回收,宽大的宝蓝色袖口处露出一小节纤细的手腕,在小案明亮的灯火下衬得愈发细腻,白皙得宛如凝脂一般。
他凤眸微深,喉咙微微动了动“刚刚是命人去做这个了?”
温映寒垂下视线,抿了抿唇“听闻莲子有助于安神,臣妾也是第一次做,也不知合不合皇上的口味。”
沈凌渊眼眸微动,“你亲手做的?”
温映寒感受到他投射过来的视线,只低头盯着面前的那冒着热气的瓷碗,“这个时辰再去吩咐御膳房送来怕是太晚了,臣妾便去了趟小厨房……”
她话未说完,眸光一顿,只见沈凌渊抬手缓缓端起了小案上那碗银耳莲子羹,在她的注视下轻抿了一口。
“很好喝。”
他声音低醇却很好听,深黑色的凤眸深沉内敛,仿佛蕴藏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温映寒朱唇轻轻动了动,忽而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沈凌渊望着她淡淡地轻笑,“自己没尝尝?”
温映寒确实没尝,煮这碗汤羹的时候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做的时候便是按照一人份做的,压根儿没想起来替自己也备一碗。
沈凌渊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拿了他刚刚未用过的汤匙舀了一点已经不烫了的莲子羹。
“尝尝?”
他刻意没盛莲子进去怕她会觉得苦,汤匙就这么递到了温映寒的唇边没给她一点反应的机会。
温映寒怔怔地抿了一小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羹可能有些甜了。
她望上他手里的动作,见他喂完她后又无比自然地自己用勺子喝了两口,不由得微微一愣。沈凌渊不是不爱吃甜食么,怎么会觉得好喝呢?
沈凌渊抬眸将她微微恍神的样子尽收眼底,薄唇间带了点淡淡的笑意。
他低声开口道“怎么忽然想起煮银耳莲子羹了?”
温映寒这才回过了神,她望着碗里漂浮的莲子,方才想起自己刚刚准备说些什么,她缓缓道“那日听御医说近日睡眠不好,莲子有养心安神的功效,晚上用一盏兴许夜里能睡得好些。”
她不是很喜欢莲子的苦涩,所以这道粥羹也是她第一次做,比例没掌握好,多放了些糖,倒是把莲子的苦味遮住了,可她担心沈凌渊未必爱喝。
事到如今温映寒早忘了最开始准备这道银耳莲子羹是为了转移话题用的了,自己尝了一口之后,反而真的探究起味道的问题来了。
她好看的眸子微微眨了眨,终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皇上真的喜欢喝?”
温映寒哪里知道,只要是她做的东西,沈凌渊怎会不喜欢。况且沈凌渊又不是真的不喜甜食,只是平常吃得少罢了,误给人造成了这样的错觉。眼前这一点微微的甜味,反倒比御膳房做出来的还要好喝些。
沈凌渊凤眸微抬,给她看了看没剩下多少了的碗底,直接用实际行动终止了她的胡乱猜想。
他薄唇轻轻动了动“没有莲子了,你再尝些?”她偏爱这些甜的,碗里还给她留了不少银耳,总不能叫她一直这样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吃东西。
碗已经递到她眼前了,温映寒垂着视线缓缓从他手中接过。【公/众/号:xnttaa】
银耳入口,果然是有些甜的。
夜幕四合,皓月当空。窗外的院子里隐隐有些夏虫在低鸣,树影映照在朱红色的宫墙上随风轻轻摇曳。德坤宫内,夜深人静。
时辰已经不早了,用完了这一小碗银耳莲子羹也差不多就到了该就寝的时间。
经过了先前的事,温映寒也没有上次那样紧张了。这段时间她倒也想通了,既嫁给他为皇后,同床共枕是不可避免的事。只因这一切对于失了记忆的她来说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毕竟在她能想起来的记忆里,她还是未嫁过人的状态。
有了上一次清醒时的经历,这一次好像就没有那么不安了。
温映寒是这样安慰着自己想的,可是真等沈凌渊换了寝衣躺在自己身侧时,心脏还是猛烈跳动了一下。
下人们放下了她床边精致的纱帘和秋香色的厚织帷幔,寝殿里的灯被人熄灭了几盏,周围忽地暗了下来。
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似是所有下人都退出去了,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身边那人的存在。
温映寒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早早地提出要去偏殿洗漱更衣了,若是比沈凌渊回来得要晚,在他的注视下,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一步步躺到床的最里面。
黑暗之中,她似是感觉沈凌渊翻过身望着她的侧脸。
温映寒听见那人蓦地低声开口“觉得现在是侍寝了吗?”
他声音低醇而富有磁性,在这沉静的夜色里,温映寒自然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她耳尖顿时一红,也不管沈凌渊能不能看清,微微摇了摇头。
明明是已经过去了的事,他怎么又……又提起来了……?
显然那一碗银耳莲子羹并没能收买得了沈凌渊想要逗一逗她的心。
温映寒听见枕边传来一声轻笑,绯红的侧脸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不那么明显。薄被只盖到了她肩膀的位置,纤细的手指间濡湿了些细汗,不知所措地攥了攥身子底下的床单。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平躺在床上,好似这样就能阻止沈凌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了似的。
然而一切显然只是她的自欺欺人。
黑暗之中,有人轻缓地吻在了她温软的唇瓣上。
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别样的感觉便消失了。
温映寒蓦地睁开双眼,她听见那人在距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低缓着声音开口。
“那现在这样呢?”
温映寒脑海里霎时间一片空白,身体先于她的意识,本能地点了点头。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知道了。”
沈凌渊没再难为她,笑着躺了回去。
第58章
温映寒彻底红透了耳尖, 事到如今也隐隐察觉到沈文茵跟她说的可能有哪里是不对的了。
绯红再度脸侧漫延开来, 他刚刚的问法太过直白, 温映寒感到脸上热得厉害, 恨不得就此藏到床的最里面, 再也不想面对这个人了。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哪有他这样戏弄人的!
生气归生气,温映寒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意识到沈凌渊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了,温映寒犹豫了一下攥了攥被子下面的床单,而后将自己一点一点埋进了薄被里只露了小半张脸, 又往床的最里侧悄悄挪了挪。
床边的木围栏已经近在咫尺,身侧的那人仍没有什么动静, 温映寒咬了下唇干脆一鼓作气翻过了身去, 整个人蜷缩在了被子里。
沈凌渊耐心等她将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忙完, 等到尘埃落定, 无奈低叹了一声, 长臂轻搭在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上, 抬手替她将遮在脸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都入夏了, 不怕热着?”他尾音微微有一点上扬, 声音低醇却格外好听。
那只手臂手臂仿佛只要轻轻一揽便能将刚刚温映寒好不容易挪动出来的距离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温映寒身子顿时一僵,眼瞧着前面就是围栏了再往里躲是不可能了,她抿了抿唇攥着手里的被子重新往上盖了盖, 逞强般地轻声开口道“臣妾不热。”
她看不见身后沈凌渊的神色, 等了片刻也未见那人回应, 下意识地想回身看看。然而还没等她有所行动,便听那人低声开口“那便这样睡吧。”
这样睡?这样叫她怎么睡?
沈凌渊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温映寒根本无法忽略他在自己身后的呼吸,更别提此刻那人还搭了一只手臂在她身上了。
上次好歹是熬到了夜深,人本就困倦,可眼下也不过就是三更天,再加上她白日里有午睡过,此刻更加睡不着了。
温映寒尝试活动了一下左侧的肩膀,然而沈凌渊宽大的手掌压在她的被子上纹丝不动,丝毫没受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影响。
原本是温映寒为了躲着他主动挪到了床的最里面,现在看起来反倒是像被他圈在了床的最里面。
温映寒不知道自己离得他有多近,现下想翻身都不敢轻易动了。而身后那人的呼吸似乎正逐渐变得沉缓,若是沈凌渊真的这样睡着了那她今晚便真的别想睡了。不睡倒也不要紧,但一直是这样一个面朝着墙里的姿势,怕是明天一早浑身都绷得僵硬了。
“……皇上。”
她轻轻唤了一声,然而耳边能听到的回应依旧只有规律的呼吸,并没能同往常一样听到那人低缓沉稳的声音。
温映寒轻轻阖上双眼,许久,认命般地深吸了一口气。她将右手慢慢移到薄被之外,犹豫了一下,终是轻触在了那人揽在她腰间的手背上。
黑暗之中她轻轻捏了捏他的食指。
“……”
原本到了唇边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来了,上次在醉梦中她曾经握住过一次沈凌渊的手,可这次却是在她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沈凌渊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微微的暖意,不经意间地触碰,似是蹭到了他指腹上的薄茧,像是常年握过兵刃也像是紧攥在战马的缰绳间。
温映寒微微怔了怔。
“嗯?”沈凌渊的声音似是从喉间传来,他低低地回应了一声,手臂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那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些上扬的尾音,听起来就好像真的刚从沉睡中醒来似的,可温映寒却知道他是不会这么快睡着的。
许是见她迟迟不说话,沈凌渊缓缓开口道“怎么了?”
“……”
“热。”
温映寒朱唇轻抿,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淡淡地轻笑。
“刚刚不是还怕冷的?”
温映寒彻底不答了,索性认命般地大不了今晚就跟他这样耗下去了。然而下一刻沈凌渊便松开了她。
黑暗之中,温映寒纤长微弯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感受到身后那人紧跟着便退开了一段距离,身子停顿了片刻,也跟着平躺了回去。
视线所及,是黑暗中朦胧不清的织锦帐顶。
沈凌渊缓缓握住了她平放在身体侧面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