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史战战兢兢开口:“我……当时我和我们小队的人走散了,四处寻找,无意间来到这个山洞,看见这个孤山弟子和这样一群黑袍僧在一起,便觉此事有异,拿留影珠记录了下来。”
“后来出了事……不敢声张……离开门派后,躲了好几日,才敢将此物拿出来。”
此物一出,此言落罢,场间出现短暂沉默。
倚天派长老示意吴铭史退回去,沉声说道:“众所周知,留影珠留下的影,都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不会有虚假。”
有人接话道:“既然如此,把此人抓住,拷问一番,不就能寻出与无世净宗有关的线索了?”
“陵光君,这人是你的徒弟,敢问这人还在孤山?”
“快把这人交出来!”
“这或许是仅存的线索!”
苦荷院里场面变得混乱,很多人都在说话,声音揉在一起,分外嘈杂。元曲看了一眼谈问舟,随后将目光移到晏无书身上,期待他做点什么。
萧满也偏头看他。
而这时,折扇在晏无书指间一转,继而往下一落,啪的一声敲在桌上。
太清圣境的威压如涟漪般往外荡开,好似清扫一般,震慑得这些杂乱声响消失殆尽。安静下来后,晏无书看向倚天派长老身后那个弟子,道:
“你看着我的眼睛,将方才所说,重复一遍。”
“我……”吴铭师哆哆嗦嗦上前。
晏无书勾起唇,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我的眼睛,重复方才的话。”
第91章 当街发狂
“……陵、陵光君!”吴铭史浑身颤抖着, 抬起头立刻垂下, 不敢和晏无书对视, 唤了他一声, 想起什么, 干脆转头看向萧满,指着留影珠说道:
“还有萧道友, 我感谢你们在秘境中不顾生死救我们,可这一幕,我亲眼所见, 做不得假!”
“这个曲寒星, 这个虎妖, 当真是无世净宗的卧底!”
他害怕晏无书释放出的无形威压, 最后几个字从喉咙里吼出来, 带着颤抖的哽咽, 几乎破了音。
晏无书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再度重复方才的话:“我让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倚天派长老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强忍着那股难受之意挺直腰板, 瞪视晏无书道:“那就请陵光君不要施压!”
“哦?不小心为之, 真是对不住。”晏无书似才反应过来般,弯眼露出一个笑容,施施然理了理衣袖。
随着这个动作, 属于太清圣境的压迫感消失了,吴铭师陡然脱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被身侧的长老强硬地扯起来, 眨了眨眼,又吞了口唾沫,看向晏无书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留影珠留不下他们的声音,可我亲耳听见,那些黑袍僧将东西交给他,对他说:‘丢进湖水里,哥舒将军晚上会自行出来’,而那天晚上,哥舒将军便真的出现了!”
“那天晚上,秘境内所有的妖兽都出来了。”萧满说道,“因为无世净宗的人在山上诵经。”
“可我说的千真万确,我若在此作假,与自毁前途何异?”吴铭史露出凛然神情,仰起脖子,“你们实在不信,对我用搜魂术吧!”
搜魂术乃是修行界的禁术之一,施展之后,会对被搜魂之人的神魂造成极大伤害,唯有在拷问重犯时,才允许使用。
北斗派尽天南起身来,轻挥拂尘,尝试调节局面,理清思路。
他问萧满,以及药谷位置上的别北楼:“萧道友,别道友,巨灵山秘境中,你们和曲寒星在同一个小队,就由你们说说,他可曾离队过?”
别北楼自始自终都安静坐在椅中,不曾开口说过什么,闻得此言,细细一思,道出秘境中的实情:“离开约有五次。”
“萧道友,是这样吗?”尽天南看向萧满。
萧满垂下眸:“没错。”
“因为我告诉他,巨灵山秘境中有铸剑用的材料。”晏无书挑了下眉,看的人仍是斜对面,被倚天派长老扶着在稳住身形的吴铭史,“可你如何证明,你看见的这个人,便是真正的曲寒星?”
这话让吴铭史一愣,“我……”
“曲寒星离队,并不证明他就是出现在了留影珠的山洞中。同样,你也无法证明你看见的人就是曲寒星。”别北楼道,“修行界中,更改容貌的丹药、术法、法器有许多,不能光凭一张脸,便判断身份。”
倚天派长老道:“可也无法证明他不是曲寒星。”
与倚天派交好的门派中,有人接话道:“不如换个角度思考,若这一次真是栽赃陷害,无世净宗作何对陷害一个妖族?”
他问的是晏无书。
晏无书一声嗤笑:“又不是我在陷害他,我怎么知晓?”
持中立意见的门派开口:“这事有蹊跷,且与无世净宗相关,可否将这名孤山弟子请来,当面对质。”
言之在理,许多人都点头赞许。谈问舟摇着羽扇道:“若他与无世净宗有牵连,孤山断然不会包庇。我去通知,不过曲寒星不在随行弟子当中,从孤山赶来,须得花上些时日。”
话毕就要捏诀传音,被晏无书打断:“不必如此麻烦,他来了,就在枯澹山脚底的小城中。”
“在易书街。”萧满起身朝外,“我去……”
“他是你们孤山人,谁知道你会不会中途把人放走?”一个声音响起来。
萧满侧目看向说话之人,面上无甚表情。
玄明大师站起来,手持佛珠,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便让我寺之人前去,将这位曲施主带来吧。”
此言无人有异议。萧满冲他点头执礼:“多谢大师。”
“妙法,你去将那位曲施主带来。”玄明大师对身后的一个僧人道。
妙法领命前往,苦荷院内安静下来,萧满看了眼晏无书,垂下眼眸,等待妙法将曲寒星带回。
萧满信得过曲寒星。
这明显是一出陷害,一则计谋,却如先前一人所言,为何要对曲寒星这个妖族下手?
人界妖界敌对,曲寒星已经身份暴露,修行界中许多人都排斥他,再这般打压,能有什么结果?
逐出门派?囚禁关押?更甚者,斩杀示众?
曲寒星死了有什么好处?挑起妖界对人界的愤怒,再开战火?
人间两国已在战中,若人界妖界再开战,谁能得到好处?
——是希望将所有无能之人,走不上修行道路的人都舍弃的红焰帝幢王佛。
想到这一点,萧满神色一凛,抬目看向斜对面的倚天派之人。若真如此,倚天派在这之间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或许是萧满的目光太冷,倚天派几人不由掀眸回视。晏无书啪的一声将手中折扇丢上桌,似笑非笑看过去,吓得这几人瞪视敛目垂眸。
长桌上灯烛几番忽闪跳动,灯花化作点点泪痕,时间不紧不慢流逝,过了半晌,妙法仍未回来。
曲寒星就在那街上卖土豆,且生意红火,想来不难寻,为何会如此久?
难道出事了……萧满的心沉下去。
像是印证他的预感,不久后,一个僧人飞奔跑进苦荷院,喘着粗气推门而入。
是妙法,衣衫狼狈,左袖被撕扯下一截,手上有一道极深的抓痕。血不住往下淌,他气息不匀道:“大师,住持,那个人……那个虎妖,了!我无能,没办法将他带上山来!”
“他现在在何处?”倚天派问。
别北楼快步上前,查看妙法伤势,妙法道一句谢后,回答说道:“往西去了。”
跟着补充:“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孤山弟子。”
有人指着萧满晏无书几人骂道:“好你们孤山!”
“不,那个孤山弟子一直在阻止虎妖,多亏了他,街上才没闹出人命。”妙法忙摇头,“那虎妖跟疯了似的,那个孤山弟子试图压制住他,却没成功,他让回来通知诸位,自己想办法,把虎妖引到外面去了。”
玄明大师问:“可认得那位孤山弟子是谁?”
妙法说:“先前在日月广场见过一面,我听他的同门唤他小莫。”
晏无书甩袖起身,走向门外。
不知是起头喊了一句:“陵光君,他是你的徒弟,这件事,你该避嫌。”
一时之间,苦荷院内都是这样的声音。
“若我徒弟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不该由我清理门户?”晏无书头也不回说道。
倚天派之人不满他态度嚣张,咬了咬牙,道:“请陵光君记住自己的话!”
萧满不看这些人,跟在晏无书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室,但屋中谈话之声不断传到外面来。
“你们孤山的人,当然该你们处置,但留影珠上的内容,必须查清楚,给在场诸人一个交代。”
“那虎妖还不能证明他是无世净宗的卧底?定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他着急化出原身逃走,却不巧遇到了同门,尔后枯澹寺里的僧人又到了,才造成如此局面!”
“畏罪潜逃罢了。找到此人后,必须交出来!”
话语不休,晏无书三步两步将之甩远,欲往山下行。萧满拉住他手臂,低声道:“有诈,你不能去。”
晏无书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偏首看定他:“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如此短的时间内,局势又有新变化。曲寒星当街化出原身伤人,晏无书身为其师,必然该下去阻止,不难让人猜想,这是否是调虎离山之计。
可他们若不去,曲寒星下场又会如何?
“但又不能‘不去’。”萧满将其中两个字音咬得颇重,继而问:“能寻到曲寒星他们在哪吗?”
晏无书垂下眼,几息过后哼笑一声,灵力聚在指尖,凝成一点幽光,于须臾之内落成一个追踪阵法。
“这小子,剑学得不如何,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得费一点时间。”晏无书道。
山间月下,溪涧盛满光华,风在青石道上旋转,将衣袍吹得鼓起。晏无书花了约三四分,寻得曲寒星的下落。
有所行动之前,大昭寺住持现身对面,双手合十,冲两人执礼:“陵光君,殿下。”
“住持。”萧满和晏无书向他回礼。
“此事由贫僧去吧。”大昭寺住持道,接着一声“阿弥陀佛”,摇头感慨:“贫僧在山下漫步时,有缘吃过这位曲小友炸的土豆,味道甚好。他是心灵手巧之人,怀着善意,眼神真挚,怎会行恶事?”
萧满曾在大昭寺养了许多年的病,非常清楚这位住持的为人,前段时间,也就无世净宗之事询问过他。
他清楚局势,也忧心局势,能在这时站出来帮萧满和晏无书,再好不过。萧满看了眼晏无书,冲一旁的夫渚道:“阿秃,你随住持同往。”
旋即看向朝自己飞来的山雀,对它说:“你也去。”
晏无书道出曲寒星所在位置,大昭寺住持携了夫渚与山雀离去,继而轻甩衣袖,将萧满带离此间,捏诀隐去二人的身形与气息。
云雾笼上夜幕中半圆的月,风吹来夹杂着暑日热气,晏无书回看一眼枯澹山,再瞥一眼山下小城,道:“要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