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十九敲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分量极大的米线和一本书册。
十九将托盘放到桌上,只拿了书册呈到殷筝面前,说:“殷姑娘,这便是皇后娘娘吩咐我等找给您的‘折云手’。”
殷筝愣住,好奇问道:“你们长夜军,到底是听皇后的,还是听太子的?”
十九低头道:“统
帅长夜军的令牌在皇后娘娘手上,我们自然都是听皇后娘娘的。”
殷筝接过书册,翻开,上头连字带画,写了满满一本,殷筝看了不禁翻起旧账:“可上次皇后要你们拿名单,你们却只拿了空白的册子来。”
十九回答:“皇后娘娘曾担心自己拿着令牌会办坏事,就叮嘱过我们,若是她的命令与陛下或殿下的命令起了冲突,就不必听她的。”
殷筝:“所以这是闻泽允许你们送来的?”
十九:“殿下并不知道此事。”
殷筝捋明白了,长夜军还是皇后的长夜军,但若闻泽和皇后都对长夜军下了命令,他们会遵照皇后最初的想法,听闻泽的命令。
可若闻泽没说什么,长夜军便都听皇后的,且长夜军不会把皇后的一举一动汇报给闻泽,所以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长夜军还真是一柄不会自己思考,只会盲目执行命令的利刃。
十九离开后,江易从外面跳进来,溜达到桌边,绕着那碗米线走了一圈,然后看向殷筝。
殷筝拿着书册翻看,头也不抬:“吃吧。”
江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感觉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但是殷筝说他胖了……
江易陷入纠结,殷筝见他还在那碗米线面前站着,就说:“你若不吃,它便会被倒掉,多可怜。”
江易点点头:“嗯,太可怜了。”
说着江易在桌边坐下,一脸舍身为米线的大无畏,把那一大碗米线给吃完了。
殷筝就着江易吃东西的声音研究折云手这门功夫,时不时还会跟着书上的图示比划两下。
江易吃完米线喝完汤,满足地擦了擦嘴,略有些不舍地问殷筝:“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殷筝反问:“叫你杀的那些人,少了几个?”
江易想了想,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个。”
长夜军抓了两个,那还剩下一个,是跑了吗……
殷筝盯着纸页上的字:“那就等等吧,现在的话,不急。”
原本没有逃走的希望,她就一心想着赶紧逃,逃不了就和囚禁自己的人同归于尽。如今随时都能走,她的目标便也不再仅限于离开雍都,而是在离开雍都的同时,保证自己的安全。等能保障安全随时离开,她或许还会
盘算着给闻泽送份大礼再走。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殷筝。
按照最初的计划,她准备杀了猎凰营旧部就离开,这样即便镇枭知道是她下的手,也早就找不到她了
可如今猎凰营旧部已死,她却被闻泽关进宫里关了一个多月,对外还称是养病。镇枭那边若得了雍都的消息,从重生之人口中得知她上辈子嫁给了太子,当了皇后,又联想到猎凰营旧部的死,多半会以为她心悦太子因此彻底倒戈,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若真是这样,别说逃了,恐怕出个宫都有危险。
殷筝的顾虑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皇帝允许她出宫的第三天,她乘着马车回殷府,身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长夜军的人,就为了防止她逃跑。
马车行出宫门,眼看着快要到殷府,数支冷箭就这么猝不及防飞射而来,被守在马车外的长夜军尽数挡下。
随后又有藏在人群中伪装成商贩的叛军拔刀袭来,武功高强的长夜军将其中大部分人斩于刀下,活捉的几个还不等带回去,便都咬舌自尽了。
还有一个自尽前点燃了绑在身上的□□,一声轰响,那名叛军便被炸得四分五裂,离他最近的两个长夜军虽然躲避及时捡回一条命,可还是免不了被炸得血肉模糊倒地不起。
整条街道一片狼藉,十九等人护着殷筝和受伤的同伴进入殷府,余下的人分开两路,一路人回宫禀报此事,另一路留下勘察,顺带给赶来的巡城卫说明情况。
外头街上的动静也惊到了殷府的一众老小。
他们得知殷筝今日归家,本都高高兴兴,寻思着能否留殷筝下来住几天再回宫。
结果殷筝还没进家门就遇到了当街刺杀这样的事情,顿时打消了他们的想法,只希望殷筝这次之后能先在宫里待着,免得再遇到什么危险。
一家团聚的喜悦因此消散,只剩下满满的担忧。
中午一块用过饭后,殷筝回了老夫人的院子,祖孙俩关起门在屋里说了许久的体己话。
殷筝从猎场回来,还被带进宫里的事让老夫人担忧了许久,殷筝为了让她放心,告诉她皇帝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且过去那一个多月她真的是在宫里养病,而非身份曝光后被软禁
。
安抚好老夫人,殷筝等到老夫人午睡了才悄悄离开,回到自己院里。
憋了一早上的逢年没忍住抱着殷筝哭了一通,过节站在一旁,眼睛也有点红。
殷筝耐着性子哄她们,一时间仿佛回到了无人问津的过去,她还是那个软弱温柔的殷二姑娘,既没有在闻泽面前的锐利,也没有在皇帝面前的阴鸷。
只是那会过节性子冷,不爱说话,逢年则格外好强,即便在外受了欺负,回来也是骂骂咧咧,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可见这一个多月的别离,是真的吓到她们了。
屋外蝉鸣不倦,逢年哭够了跑去洗脸,过节给殷筝端来冰碗,问她在宫里过得是否还好。
殷筝正想回她,就听她压低了声音对自己说道:“姑娘不知,我手上现已有一支商队,还在肃东盘了两间铺子,虽然看起来不多,但也是个好的开始。所以姑娘若是过得不如意,一定要告诉我听,只要姑娘你愿意,我能带你去任何地方。”
殷筝愣愣地看着过节,看清过节眼底的认真与坚定,过了一会儿才道:“好。”
话才应下,屋外传来十九的声音:“姑娘,贺姑娘来了。”
贺轻雀?
殷筝回忆了一下从皇后那里听来的消息——
贺萧任意图刺杀太子,虽然南丹贺家因南丹王功勋卓绝而幸免于难,不必被这个逆子拉去陪葬,但贺萧任死罪难逃,原本还会带累其妻儿,但他在来雍都之前休了自己的妻子,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要了,所以那对母女侥幸逃过一劫。
殷筝记得皇帝还下旨,让贺轻雀回南丹继任世子之位,怎么她如今还在雍都?
贺轻雀武将作风,平时从不见她往身边带伺候的人,今日不知为何,带了个身着青衣的丫鬟。
那丫鬟打扮低调,行走间也一直低着头。
十九等人暗自警惕,果然等贺轻雀同殷筝打完招呼,那个丫鬟就抬脚越过了贺轻雀。
十九飞快蹿到殷筝身前,挡在殷筝和丫鬟之间,然后就听见扑通一声,竟是那丫鬟朝着殷筝跪下了。
十九微顿,默默侧身退开了半边。
殷筝这才发现那并非什么丫鬟,而是伪装成丫鬟被贺轻雀带来的蒲相千金——蒲佳媛。
蒲佳
媛抬起头,面容憔悴苍白,丝毫不见曾经在春日宴上的风采,语含哭腔对殷筝道:
“殷姑娘救我。”
第30章
“你这是做什么?”
殷筝正准备伸手扶她, 一旁的十九和过节就抢先一步上前,将蒲佳媛扶了起来, 生怕蒲佳媛和她那妹妹似的,袖里藏了刀,会借着殷筝靠近她的机会伤害殷筝。
蒲佳媛如何看不出殷筝身边这两个丫鬟对自己的警惕,眼中的光渐渐黯淡,面色也如死灰一般, 没了生机。
就在这时, 殷筝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带着她走到了桌边, 不仅让她坐下,还给她倒了杯茶,对她说:“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何必跪来跪去。”
说完,她还将过节以及十九都支了出去。
蒲佳媛捧着殷筝塞给她的一杯热茶,愣了一会儿才慢慢低头,喝了一口,艰难道:“我……我不想嫁人。”
话才出口,便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她哽咽着对殷筝说道:“我求了好多人,他们都不肯帮我, 就连兄长也听我爹的,要把我嫁了。只有轻雀肯带我来找你,求你、求你救救我吧。”
蒲佳媛身子轻颤, 弯下的身躯犹如被暴雨打弯的梨树,仿佛下一刻便会被拦腰折断,就此死去。
贺轻雀不忍见蒲佳媛这副模样,径直走到了一旁的窗边,看着窗外挂满枝头的紫藤花,微微出神。
在贺轻雀的记忆里,蒲佳媛一直都是自傲又狡猾的一个人,上辈子殷筝得了太子妃之位,蒲佳媛半点不气馁,用尽办法想要嫁入东宫为侧妃,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即便起点是侧妃也终能登上后位。
却不想太子的荒唐都用在了祸国上头,对女色竟没有半点兴趣,导致蒲佳媛连东宫的大门都进不了。
后来不知怎的蒲佳媛就病了,贺轻雀那会常去看她,发现她变得有些奇怪,比如每次听见别人说殷筝如何如何仁善,她就会笑得特别不自然。
再后来,蒲佳媛借着蒲相的人脉给自己找了新的教书先生,准备考科举,开始了她那遭人恨的仕途之路。
前世加今生,即便再多的曲折艰难,贺轻雀都没见过蒲佳媛这番凄楚的模样。
可叫贺轻雀竭力帮她,贺轻雀也做不到,毕竟上辈子两人已经决裂,这辈子贺轻雀肯带蒲佳媛来找殷筝,还是看在蒲佳媛非重生
之人的份上,让贺轻雀觉得她还有改好的机会。
若蒲佳媛也是重生之人,贺轻雀定不会跟蒲相似的留她一命,只用嫁人的法子断她仕途,而是会直接手刃了她,叫她再尝一遍死的滋味,好祭奠那些因她而死的亡魂。
这边贺轻雀兀自出神,那边殷筝听完蒲佳媛的话,问了蒲佳媛一个问题——
“你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失去为官的机会?”
蒲佳媛傻住,陷入了思考。
“若是不想嫁人,我也帮不了你,毕竟那是你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插手。可若你只是不愿嫁人后被困于后院……”殷筝笑了笑,道:“世间多少男子,在考到功名之前都是由家中父母、妻子来供养读书,没道理轮到女子就不行了。”
蒲佳媛听了殷筝的话,思绪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她爹让她嫁人,是想绝了她入朝为官的念想。她不愿嫁人,是不想就这么成为一个后宅妇人。
可在大庆律法里面,并没有哪一条说了妇人不能参加科考。
所以只要她的夫家肯让她去考科举……
蒲佳媛想起蒲相给自己找的那户人家,摇头说道:“我爹给我找的人家,定不会肯供我读书。”
殷筝:“那就找个愿意供你读书的夫家。”
蒲佳媛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想哪有合适的人选,就听殷筝说道:“我知道济世堂有个坐堂大夫,年岁不大医术也好,只是性子木讷,因此至今还未成婚,你若愿意,可试着去找他。”
民间大夫,虽然身份低微,但却受人尊敬,且还没有官场的利益纠葛,不容易被蒲相拿捏。
蒲佳媛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底的光芒亮得吓人,她对着殷筝行礼,万分郑重道:“多谢殷姑娘,我若能得偿所愿,定不会忘了您对我的恩德。”
殷筝也起身,抬手扶她:“我也不过是随便出出主意,能不能成,还是要看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