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还没来得及高兴,有怀疑她是因为报复了自己,才不再记恨。
试探着问:“生育儿女挺苦啊。”
卫子夫低着头,把玩着胸口的项链:“还好吧,要是没有,岂不是更苦。”
“人活着可真不容易。我过去只觉得人人都在骗朕,都在质疑朕,可信的人极少,令人不安。没想到……你说自幼失估的孩子……”刘彻奋力把自己心中涌上来的母爱压下去,也不去考虑亲自生的一男三女能不能活好,等等这个数字这里比例让人有点惊恐:“都过去了。”
卫子夫没透露分毫情绪,笑了笑:“是啊。我送你回去吧,多耽误一会,就有别人来了。”
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刘彻反复多次提醒自己,觉得坐月子伤口痛以及涨奶都是幻觉,都是幻觉,朕是男人!真的是男人!朕没生过孩子!投胎之后发生的事都不算,与我无关!我不知道!呜……
直到回到屏障内,他忽然对卫子夫说:“等我一会。”回去到陪葬品中找了找,发现有不少东西都不见了,幸好宝石玉器还有很多,还有绸缎。熟练又贤惠的打点了一包东西,拎到屏障旁边,奋力扔出去给她:“拿回去,朕不花你的钱。”
他现在对于被人养这件事也有点敏感。又觉得生孩子的确不容易,不想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喂奶的时候那叫一个疼啊,呸,没这事。
卫子夫当然不介意啦,把大包袱背在肩上:“陛下现在会干农活么?”
刘彻骄傲的想:整治梯田、春耕秋收,酿酒酿酱,喂鸡养鸭,上树摘果子,给稻麦脱壳,烙饼蒸馍馍,搓麻织布,裁布做衣裳,哼,没有朕不会的!
呃,还是不会盖房子!真是可恨,忘了学啊。她背包袱的姿势看起来很眼熟,怎么回事?
“不用你管。”
他真的想太多了,背包袱的姿势就一个。
刚往回走了两步,就听见一阵得意的大笑。
难道是嘲笑朕?
刘盈手脚上都是泥,高兴的蹦蹦跳跳:“娘!娘!我摸鱼这么多年,今天终于摸着了!”
扶苏抱着一个陶罐子,罐子里有三条鱼,他也很高兴,自己挖好的大坑空置数年,现在开了不少荷花,吃了许多次莲藕,终于能养鱼了。虽然在黑漆漆的深水坑里扔上几条黑乎乎的乌鱼,谁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养活了给我们吃,没养活就成了肥料,到也不错。
刘彻看这一幕如此熟悉,感觉瞬间回到了小村庄,下意识以一个邻居小媳妇的状态问:“会做吗?用不用我帮你炖了?”
刘盈惊恐万分:“我那是要拿来养的!刘彻你回来了??好快啊!”
吕雉慢条斯理的走到窗边探头,强颜欢笑,对自己不感兴趣但是儿子特别喜欢的事大加赞赏:“阿盈真棒,摸鱼都能无师自通,太不容易了!”
刘盈仰起头,超开心的笑了笑:“等我多抓几条,或是养的下崽了,咱们就能煮鱼汤喝了。”
嬴政从吕雉身边探头出来,小声嘀咕:“他倒懂得不要竭泽而渔。”鱼汤啊,我也想喝。
刘彻快速溜走,本想抽自己一巴掌,告诫自己要控制好状态,不要露出小媳妇的神态和言论,又没舍得打自己,只好捏着拳头捶了锤手心。深深的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宅地仔细看了看,怎么能乱成这样!不像个人家。他开始仔仔细细的整理这些东西,看着玉佩、红的玛瑙珠、蓝的琉璃珠,不由得笑的超开心,又赶紧憋了回去。
隔壁分别是刘盈和刘病已两家,两家都住着小楼,楼前有菜地,楼后有良田,刘盈家门口更是过分,居然平地上盛开着一丛红艳艳碧沉沉的荷花。再看正对面……
刘邦自从发现自己种出来粮食也做不出好吃的饭之后,对面做得出好吃的饭菜却不让蹭饭,就懒得耕种了,徒留一篇荒芜杂乱的土地和超高的野草,每年去儿孙家中蹭点东西缴税就算完事,反正鬼饿不死。
文帝刘恒那里里则不同,薄姬和窦漪房都过过贫穷的日子,现在种了桑树,养着蚕,每年攒点蚕丝就开始织绢。刘恒过去在宫里开过一片地粮食,当年是为了节俭和研究农业,毕竟农业是国家基础,现在都用上了。五亩地中有两亩地是宅子和陪葬品,另外三亩地都开了出来。
刘启也不差多少,年轻时也挺节俭,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种地,到三十多岁身体渐渐不好,才停了这件事,现在也开出来一块地。他不想吃大米饭配肉,只想喝酒。
陪葬和祭祀来的酒已经喝的没有味道了,现在正在奋力研究如何酿酒,怎么说呢,他已经掌握了好几种米醋的做法了。
刘启过来看望儿子,之前看着他觉得烦,好久不见又很想念他:“彻儿,你回来了!”
刘彻脸上有些愧色:“父亲,我让您担心了。”
刘启被他这样温柔和气的神态惊着,上前抓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他:“你去投胎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是被人杀了么?出了什么事?还是……”他瞪大眼睛,说出自己最害怕的事:“没变成人?”
刘彻害羞的挠了挠脸:“还是人,只是成了个乡野的汉子,上山时失足摔死了。”
刘启松了口气:“那就好。呦,你还会干活了?”
“当了二十年的农民,什么都会。”刘彻忽然问:“太后呢?”
刘启沉默了一会:“她不愿意留下来,也投胎去了。”
王娡无法解释自己当年是不是诬告栗姬,诬告这件事没有真凭实据,但她的确私藏了废太子刘荣给太后和皇帝的信笺,这件事刘启在生前就知道。现在刘启不愿意搭理她,窦漪房也不愿意搭理她,她忍不了就去投胎了。
刘彻点了点头,忽然伸手抱住父亲,头靠在他肩上:“别伤心啦。”
刘启摸了摸他的头发:“会盖房子吗?”
“会一点,农村住的房子低矮,都是泥土和石头做的,很丑。”
刘恒打包了一些粮食和种子,和母亲妻子一起过来,窦漪房塞给他八套衣服,俩人捧着大孙子的脸看了好一会:“好啊,没瘦多少。”
仨人在得知他沦落乡野之后,亲切的询问:“冬天有粥喝吗?”
“盐贵吗?”
“读书了吗?”
窦漪房感慨极了:“当年我进宫没多久,弟弟就穷的卖身为奴……唉。你这一世的爹娘寿数如何?”
刘彻这才想起来,啊呀,我忽然死了,他们老两口和公婆会很伤心吧,呸呸呸没有公婆!别提!含含糊糊的遮掩过去:“还行,不会。”
窦漪房严肃起来:“是他们对你不慈爱,还是你现在想起自己是皇帝,觉得有一对在土里刨食、大字不识几个的父母很丢人么?彻儿,不能这么想,生养之恩最重,你忘了咱们汉朝最重孝道么。高祖的父母,哦,高祖不是,我父母是农人,等到我弟弟时,连自己家的土地都保不住,那才叫丢人呢。”
“他们对我…”刘彻皱着眉头,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不好,挨过打,挨过骂,还是三天两头就有一次,但是村子里都这样,隔壁小哥那么好也是一样,啊呸,不要想自己的丈夫,呸那不是我丈夫。“他们打我,还罚我不许吃饭。”
现在提起童年的事还是愤愤不平,只是把条凳摔了一下,还没摔坏,他们就不让我吃饭,那天晚上差点饿死我,饿的我肚子疼。
薄姬和窦漪房轮流把他抱在怀里哄了哄:“养鸡了么?养猪了么?”
“成亲了?生了几个孩子?”
薄姬轻柔的叹了口气,她仍是一个幸福的、优雅美丽的五十岁的妇人,非常可亲:“这次可别走了,人间不好过,我和她是人间最幸运的一个,天底下又有几个女人算得上幸运呢?”
刘彻和家人团聚了一会,感觉精神一振,所有的一切都对了。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一个字的语气都让人舒服。他这才想起来:“嬴政那镇长当的如何?好么?”
刘恒非常满意的点头:“还真不错,也没来盘剥我们,收税正按照我们生前定的税率收取。”
刘邦趿拉着鞋子,晃晃悠悠的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嘲讽道:“死的挺快啊,怎么着,人间好受吗?当叛徒有意思吧?呵。你让阎君满意了,阎君对你好么?”
…
嬴政和吕雉各有一个健壮的劳动力,两人基本上不用干什么活——工作量少的主要原因是他们不指望靠着耕种养活自己,够吃就吃,不够吃就几天不吃饭也没关系,比正常的农业劳动轻松了三五倍。又不用攒钱给儿子娶媳妇,不用给朝廷缴亩税和人口税,虽然阎君征收和他当年一样的税,但是不用打仗、服劳役,又不用按户缴税,实际上少很多。这条件若叫其他农民知道,就是天上也找不到的好事儿。
吕雉最近沉溺于他的书房中,每天的都在翻书。
刘彻走到门口时,正听见里面说话:“你找什么内容?我帮你。”
吕雉沉吟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我找找麦芽糖怎么做的,以前见过别人做,大麦发出芽来切碎了榨汁,然后怎么弄我就忘了,最后是麦芽糖。又甜又脆的。”她现在试了试,压榨出的汁挺甜,但也只限于如此,还不够算是糖。
“现在能出去买糖吃,刘盈爱吃,你给他买就好了,何必自己做。”
吕雉心说:你不懂,我就知道你不懂。母亲亲手做的糖不一样。
刘彻抬手敲门。
原先的门闩时常不上,今日则不同,推门也推不开。
他看不出此地的变化,实际上这里多了两座粮仓,还有几十个坛子,坛子里装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嬴政不在意吕雉是否做麦芽糖,随口一说,不听就不听呗,听见有人敲门就搁下笔,起身去开门。惊讶的挑眉:“刘彻,你还敢来送死?”
刘彻瞪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去投胎之前,再之前做了什么。
哎呀不好,我去投胎时不慎忘了这些小事,嬴政肯定没忘掉。
他镇定自若:“秦皇还记挂一点旧仇么?你能和高祖共处,我比汉高祖如何?”
嬴政还能说什么呢,本来他现在就在修身养性和韬光养晦中练出了平心静气,刚刚不小心漏了一点本性,现在又把缝隙补好,慢条斯理的说:“这话说得好(你确实没有刘邦那么欠打)。朕只是吓吓你。你来做什么?人间不好么?”
吕雉嘲讽道:“难道你投胎成了女人?”然后忽然觉得很苦,就自杀了?
我生的儿子,他不来哄我开心,我倒要哄他开心,哼。
刘彻立刻说:“没有!!!”
吕雉看他反应这样强烈,就确定了答案,是,是我说中了。
刘彻飞快的转移话题:“我称帝期间几次改变税收的比例,跟我收税怎么算?”
嬴政沉吟了一会:“取中庸之道吧。”算个平均值。
刘彻盯着他看,又看向吕雉,看了半天,忽然幽幽的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现在觉得谁都知道自己变成一个女人,又觉得好像谁都不知道。
嬴政慢条斯理的说:“每个朝代有五个人能出门去,汉朝是刘恒和妻子,刘启,刘奭,还有一个名额。”他这个联盟的人不多,却有五个名额可用,谁要出门随时给开权限。
刘彻悻悻的转移话题:“你从来不让高祖出门么?”
“他还想出去?”嬴政冷笑。
刘彻叹息道:“那你倒是救了他。”
吕雉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亲自给他端来一杯蜂蜜酒:“这话从何说起?”
酿的米酒不知为什么,又酸又辣,喝多了也晕也醉,就在喝的时候调一些蜂蜜进去。
刘彻生前很喜欢八卦,主要是除了农忙时节之外,大多数时候闲的没什么事干,一起剥豆子、摘菜、编席子的时候不说闲话说什么?
他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种肤浅又真切的快乐:“敌镇里住了项羽虞姬,还有韩信,项羽跟人打架,虞姬在旁边唱歌,高祖一见那场景吓得呦~嘻嘻嘻。我们上次瞧见了,没想到吧哈哈,吨吨吨(喝酒声),啧,味道真不错。”说着说着他反应过来了,泄露消息倒是没什么,我怎么露出了女人的语气和举止呢?
赶忙溜走。
回去找个地方坐下来,静静心定定神,努力想忘掉自己犯蠢去投胎时发生的一切,巩固自己作为汉武帝的记忆。想着想着,忽然耳畔恍惚好似听见一阵哭声,孩子的哭声:“当家的你去看看,他怎么又哭…去他的!”
刘彻蹦起来,挽起袖子,用了一昼夜的时间把五亩地的东西都整理好,粗略的查点之下觉得自己丢了至少得有一半的东西,吃的几乎一点都不剩。他差点就要挽起袖子骂街:是那个缺德的丧良心的改天杀的挨千刀的王八羔子偷了老娘的果子?吃吃吃,吃死你全家!
幸好又用理智克制住了。
每天早上和老婆一起在晨曦中散步的刘病已都惊呆了,哇!
许平君震惊的朱唇微启:“哇!太勤快了。”
刘病已:“哇啊!他投胎成仓库小吏吗?”
正在这时候,韩都尉又来了,送来一个有点呆滞,胖而虚弱的中年男人。
刘病己问许平君:“他好丑,长得像我吗?”我到现在还算得上体态风流呢。
许平君笑的不能自抑:“不像不像,你放心吧。”
中年胖子正是汉成帝刘骜,嚷道:“合德,合德在哪里?你们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这是什么地方?”
汉元帝刘奭在旁边听说又有皇帝来了,估摸着是自己儿子,出来一看,咦?这个陌生的胖子你是谁?你好丑。
其实刘骜的五官不丑,只是纵欲过度,吃的胖却不是健康可爱的胖,而是虚胖,带着一双深深的黑眼圈,是个油腻微秃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