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自顾不暇,没看到这一家四口笑的站不稳。
愉快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他们没兴趣看一群孝子贤孙挖开酒肉山,把被埋在下面的祖宗救出来,这不好玩,掩埋的过程才好玩。
两人非常严肃的准备东西,准备去战国镇看一看秦朝的列祖列宗。
气氛变得凝重而压抑,嬴政很紧张,开始在心里盘算祖宗们会问的问题‘秦国怎么灭了?’‘你傻啊你立胡亥?’‘你特么动脑子了么?’‘胡亥那傻子是你立的?’‘没有比胡亥更好的?’‘当年蒙毅要杀赵高,为什么赦免他,咸鱼把你脑子塞了?’。
有心把自己对未来的计划都说了,又怕走漏机密。倘若一点都不说,又显得自己太过无能。
吕雉倒不是很紧张,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祖先坚决反对……秦始皇也不会听他们的,我怕什么。我虽然是二婚,但战国时期还在乎这个?到了汉朝,薄氏、王氏也是二婚。默默的对镜梳妆打扮,要走很远的路,头发梳的紧实一点,簪钗要精致华丽又不累赘。
嬴政默默的坐在她身边,挤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头发,又看桌子上铺开的、数百件首饰。咦,朕的发簪呢?
结婚第三天,发现妻子的首饰铺满了原本干净整洁的、放梳篦和簪子的镜台。
扶苏紧张的站在门口:“父亲,母亲,这次去带佩剑么?”
“带。”嬴政内心紧张,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不带你去。”
大部分人佩剑一辈子也没有用上的机会,但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剑很贵!很稀有!当然了,到君王面前要卸剑脱鞋上殿,这也是仪式感。
至于这个好儿子,当然不让他去!第一次见面,相比会被骂,被讥讽,被数落。只要没被儿子看见,丢人的程度就轻了不少。
扶苏更紧张了:“扶苏哪里做错了吗?”
吕雉安抚他:“你别着急,这次我们先去认一认祖先们,以后再让你和阿盈去。”看扶苏还打算说什么,她严肃起来,问:“若是先祖问你因何不帅兵挥师咸阳,夺取皇位,你如何回答?”
扶苏扶着门框子发了一会呆,十分惭愧的走开了。
这问题的确无法回答,夺取皇位不对,不夺取皇位也不对……我当年如果早知道是赵高胡亥矫诏,我怎么会自刎!!!我既不傻,又有能力!
嬴政看着这个无可挑剔的好儿子,孝顺又忠诚,吃苦耐劳甘于寂寞,叹了口气,心说:我把他教的太老实了。
儿子们都被教的太老实了。刘邦的子孙后代,代代谋反……哼真是可笑。
两人很快就准备好了,穿了简单轻便布料华美的直裾,各自佩剑,所携带的东西除了一篮喜糖喜饼、一壶酒、一只煮羊之外,就是一篓竹简——嬴政抄自己写的《帝镇简史》抄的找到了生前感觉。
拿着地图飘在路上,嬴政不由得大发感慨:“想当年先祖也是这样披荆斩棘,没有车马,只能步行。”
吕雉问了一个更加务实的问题:“咱们到了战国镇外,能进去吗?”
“……先去试试,应该能。”
吕雉拎着两个篮子,始皇背着一篓竹简,颇有点蜜月旅行的感觉。
抬头看看天空,没有用来辨别方向的日月,但是地上有一条小路,手里的地图也很清楚。
没过多久,就看到前面乌压压一个巨大的镇子,站在这里远远的望过去,一眼看不到镇子的边缘,可比帝镇大多了,建筑物也非常高大,高楼台阁此起彼伏。
城墙不高,却有一个极高的城门楼。
两人走到近前,在城门楼上跳下来两个鬼卒:“侬做啥滴?”
“旅游别上这儿来,可危险了。”
嬴政都震惊了,战国那些羸弱的诸侯国居然要有鬼卒看守?
“我们来探亲。我是秦庄襄王之子,秦始皇。”说罢,从袖子里摸了两把,在鬼卒警惕的目光中拎出来判官的银牌:“也是”
“噢噢噢是判官大爷!您请进!夫人请进!要是有危险就喊我们!兄弟们把门打开!”
城门楼上又冒出八个人,齐声答应:“好嘞!”
两人对于皇帝在地府的重量还不如一个判官没什么怨念,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人间朝代更迭、皇帝退位都会连带着一批大臣丧失权力,更何况是阴阳相隔。失去土地和军队的皇帝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崇高的是权力+名分,单独拥有其中之一则不然。
在这里阎君才是当权者,等同于人间的皇帝。
他们的官员,才是官员。
皇帝才了解这行当能干什么,士大夫以为皇帝有约束,其实没有,皇帝只能自我约束,再不然是被太后/权臣剥夺权力。实际上作为皇帝,作为当权者,他可以不讲道理,也可以懒惰,更可以为所欲为。
但无论做什么事,后果都要由后人承担。
两人走进这巨大的城镇中,到不觉得高大的楼阁令人震惊,反而觉得不如自己的宅地疏落有致,住着舒服。
宫殿可以高大,但前面要有宽广的空场,亭台也可以高耸,但旁边要有绿树红花相映。
在挺大宅基地中硬挤了宫殿、瞭望台、小楼,结果就是特别逼仄。看起来像是在仓库中堆积的柜子,能挤的有多紧,就有多紧,没半点植物。十几亩地的宅基地看起来比五亩宅地还小,空空荡荡的落满了灰尘,像是荒废的小镇,门口的灰尘上有战斗的痕迹,门上甚至印着血手印。
多亏这两位从来不看恐怖片,又不知恐惧。
往前走了数十步,看到几条小巷子,两边是最低五米高的墙,而路宽仅有一米。
吕雉觉得瘆得慌,折回去问:“劳驾,庄襄王在哪儿?”
“夫人甭客气,不知道,我们不进去。他们现在在打架,顺着大路直往前走就到镇子中心了。”
“这镇子挺大的,人多吗?”
“还行吧。不算太多。”
两人就顺着大路往前走,走了不远都停了下来。
什么鬼?三丈宽(九米)的大路上居然摆满了拒马阵,还有很多很明显的陷阱和埋伏,高处还明晃晃的挂着弓箭,很明显这镇中居民不欢迎外来者。
嬴政也没敢喊人,对吕雉说:“小心些,战国五霸七雄都在这里。”
拼国力他们也不错,如果历代楚王都跑过来和咱俩搏斗,也不好办。更何况一通六国……六国的先王在朕面前会很团结吧?
吕雉有点紧张:“他们的房子高大,还有殉人伺候么?”
“刚开始有,后来他们不安分,阎君重议此事,人死则生前关系一改断绝,父子夫妻之情复归于无,何况主仆。就把人都收走了,留下的还来得及盖房子,哈?”
“哈哈哈”
忽然爆笑。因为在高大、庄重、飞檐斗拱如同王宫的建筑群落中,委委屈屈的有一间小木屋,这屋子看起来是几百块破木板用几百枚竹钉勉强固定住的,既不规整,又很可笑。突兀的像是龙袍上的布丁。
小屋门口坐着一个白白瘦瘦的人,委委屈屈的往这边看了一眼,也不敢吭声。
嬴政严肃起来,拱了拱手:“请问阁下是?”
“姬宜臼。”
二人齐声说:“原来是周平王。失敬。”
俩人历史学得好,而且那时候的历史背起来不难,总共才一千年历史。
这是周幽王之后的周天子,东迁的平王,东迁之后周朝衰败,而继位的周恒王无力操办他的丧事,派人去鲁国要赞助。周襄王时没有车辆,也派人去鲁国索要。难怪他能穷成这样,想必是没有殉葬。丧礼的礼器、用度可以由别人出资,但殉葬的必须是自己的奴隶,以免不认识主人。
周平王没有在说什么,站起来回屋,还把门关上了。
夫妻二人继续往前走,前面渐渐传来喊杀声,先翻过一条被拆了桥的河,再跳过一个两米深的大坑。
再手拉手翻过堆了三米高的砖石木料堆……两人早就把袖子扎的更紧,把直裾的下摆掖在腰带上了,明明是在镇子里行走,却仿佛是翻山越岭。小楼的帘子后面偶尔有柔弱的面孔闪过,看不出是男还是女。
站在这堆木料上,嬴政陷入了迷茫和迟疑中。
眼前所见的,在镇子中心巨大的空地,足有当年秦王宫前面的空场那么大。
现在,在这里,六七百人分成三个阵营,有男有女,拿着盾牌和长矛,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袖子上绑着丝带区分了阵营。
专业打仗的都用长矛!三米长的长矛!不论对方用什么武器,先戳中再说。
战况非常激烈,突然出现在两个外来者甚至没引起注意。
虽然祖龙在一统六国期间从来没有亲临战场,平生就亲手砍过一个人,但他对战争非常了解,看到眼前这情景,不由得热血澎湃。
努力在这六百多人中寻找谁长得像自己的祖先,先找到祖先是谁……先看穿黑衣服的。
这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刺激的带媳妇回老家探亲。
吕雉紧张的抓着他:“你别去。”
嬴政拉着她下了木堆,随手推开最靠边的门,带着她闪身进去。他想的很好,不敢出去的打架的人一定很柔弱,或是废物,现在暂时避一避,在屋里观察情况也更安全。
道路上安排了那么多的障碍陷阱,屋里就不会有什么,他们自己也要住,谁会在自己屋里挖坑。
目光在屋内一扫,一楼没有人,只闻香风阵阵、见裙影绰约,似乎有个女人躲了起来。
嬴政的宝剑半出鞘,沉声道:“滚到楼上去,别吭声别打扰我们。”
吕雉按着剑,低声说:“我去安抚她,别让她害怕。”按着剑说这话,能有多可靠谁都知道。那就是去管住她。
楼上的女人忽然探头下来:“阿政?”
这是个极其纤细、美丽多情、秋波慢闪的年轻女人,她脸上有种活泼少女般轻浮的神色。
嬴政皱着眉头看过去,神色大变,惊怒交加:“你?”
吕雉脑中灵光一闪:战国镇+王后+能让始皇惊怒+美貌多情=赵姬!!!
她听说过很多流言蜚语,唯独没听说过秦始皇的绯闻。
美貌少女模样的赵姬扑过来抱住嬴政,脸上也不是快活,而是强烈的恐慌,她美貌的面孔微微有些扭曲,但不减风韵,恐惧似乎只是美人换上去的新妆容:“我的阿政呀!来,上楼说说话。”
嬴政攥着宝剑,万分生硬:“就在这里说。”过去为了天下,逼着自己和她假装和睦相处。现在没做好心理准备,忽然看到了最不想见的女人,他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其实,养男宠可以容忍,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的事,就当是宠物。因为年轻一时不慎和男宠生了孩子,只要悄悄收拾干净,也可以假装没看见,毕竟这事不是人力能控制的。但是年轻的、掌权的太后给男宠以权力和军队,想要夺自己的权利地位和国土,情况就不一样了,母子之情断绝!
我父亲太有容人之量了,居然还能容纳这样一个女人——她差点就把秦国拱手让给蓼毐的儿子!
“你爹出去打仗去了。”赵姬看了一眼和自己一看就不是同类人的吕雉:“阿政,这是?”
“妻子。”
“咦?没听说你在人间立过皇后啊。”
“新婚。”
赵姬也装不下去了,揪着他的袖子,扬起脸看着既威严又陌生的儿子,急切的话说:“你父亲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说漏嘴!”
嬴政这才想起来,这种丢人的事虽然天下皆知,但是镇子内外消息不流通,即便新死的鬼魂们可以传闲话,可是祭文上不写,先王们就不知道。
当年的秦王嬴政虽然恨得要命,却没把赵姬和蓼毐的事写在祭文上,祭告给祖先知晓……当时想着说这事干什么!现在想想,真应该说。
全天下的皇帝,不论哪朝哪代,都是尽量报喜不报忧,说自己体面露脸的事,说祥瑞,说吉兆,说生了个看起来就很聪明的大胖儿子,说自己又有什么功勋事迹,几乎都不提自己丢人的事。
帝镇中汉朝的皇帝们每一代下来时,都把自己夸的繁花似锦,汉哀帝还敢说自己是仁君呢。非得等到韩都尉或是新来的皇帝戳穿了他们生前为政方针,人们才能听见真话。
赵姬哀求道:“阿政,政儿,你忍心逼我去死么?你要是说了人间的事,不是说实话,是要我的命啊。我和你父亲很恩爱,人间的事都过去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吕雉在旁边屏息凝神,不敢吭声。她现在面对一个严峻的站队问题,而可选项目只有支持嬴政。但支持也分怎么支持,当年始皇帝能为了天下,咬碎牙往肚子里吞(如果杀了自己的母亲会让天下人胆寒),现在他还能么?能或不能在五五开,选错的后果却不容小觑。她开始细致的思考这件事。
始皇在乎女人撒娇吗?
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