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怎么说话,甚至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屈家家主屈不古看了一眼身边儿胆子贼大的女儿,道:“这是……唔,老夫的远房侄子。”
“那就多谢屈公子提醒。”顾小七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先是看了一眼从开始到现在非常捧场的董先生,摸不清楚这位董先生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当真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敬佩自己,还是说正忐忑不已呢?
毕竟今天似乎是应该让所有世家都知道他们到底几斤几两,让董先生胜出来着,不然董先生可是又要被塞回牢里将牢底坐穿啊!
终于回想起自己目的的顾宝莛小朋友再次看向柳公,询问说:“柳老先生,第一道题目我已公布了解题思路,这……”
“这自然是不能算的。”柳公淡淡说。
“嗯?”
“我们四大世家无任何一人表示不能解出此题,可七公子却先一步公布答案,这就像是笃定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解出一样,所以,只能判定此题不作数了。”
顾小七现在就特么是个假笑男孩:“可我之前公布Π的算法时,柳公却没有阻止我……”
“七公子想说,那自然是不能阻止的。”
顾宝莛实在是佩服柳公这一副‘公平公正’的模样,好一个公平公正,自己竟还当真找不了他的错处!唯一错的,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把第一题就这么浪费了,还好心说给大家听……
“七公子的确过于急躁,此题不能作数。”一旁清灵寺的温慧大师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说道。
温慧大师是世外高人,但在出家之前也曾是名震天下的文学大师,家中曾是富甲一方的船商,风光无量之际,全家在海上遇了海盗,全家命葬大海,只剩下温慧大师与家中奴仆三千,当天,家中恶奴携款全部四散而逃,温慧大师便拉着自己家中藏书剃度出家,如今四十年过去,一心向善,宽容待人,是京中百姓心里声望很高的主持大师。
这样一个公正绝不会偏袒任何人的大师说了此题不算,基本上也就算是盖棺定论,没有人有意识再做争论,但顾小七不,他光是想想刚才自己的好心被柳公又利用了,就好像吃了屎一样难受。
于是薄厌凉便能看见身边的顾小七顿了顿,十足雪白的脸上憋出一阵微愠的红,说道:“住持大师此言差矣。”
众人立即屏气凝神看着七公子。
顾小七直言:“在我心中,方才拿到题目的赢家已经有了。”
“哦?此话怎讲?”主持大师面目慈蔼,并不会因为顾宝莛反对他,便心生不喜,知识温和地问。
顾小七正色说:“方才柳公所说的四局三胜,是他们对小七的要求,要求小七四道题,只要做对了三道,便算是过关,可我还没有说我的要求,我对先生的要求,除了题目答对以外,还有很大的一个考教因素,那就是能够承认自己不会,能够不耻下问,而不是端着架子,一上来看见学生出色,便心生嫉妒,决不相信学生能够做到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就使出教鞭,要打个痛快!”
此话夹枪带棒,但凡有脑子有消息来源的人都能知道,七公子这一番话实在是将四大世家全部都骂了一遍,甚至单独点名批评柳家的柳悟尘!这位上任太傅的第一天,就抽了七公子一下,然后被七公子气跑的人!
只不过当时的流言可没有将来龙去脉夜讲个清楚,如今当事人下场公开事实,坐在堂上主位的柳公当即面上挂不住,右手捏成了拳头,却硬是压下了那满腔的火气,他余光看了看在座的所有世家子弟,发现自己竟是不得不道歉,那紧握的拳头的指甲便直接陷入手心。
“七公子竟是还惦记当时之事,我儿悟尘已然新生悔悟,但当时却并非是他嫉妒,他是太过耿直,所以才让七公子蒙冤……”柳公说完,干脆站起来,深切地痛心道,“原本老夫是想要犬子进宫面见主公,亲自道歉,奈何犬子如今还躺在榻上,虚弱地动也不能动……”柳公说道这里,双目含泪。
顾小七可不吃这一套,明摆着这个柳老头子是想要博取同情,他能让这老头子如愿,那他就不叫小七!
“既然是这样,柳公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亲自过来,接受柳太傅的道歉也是可以的。”
柳公一愣,面色变了几变,竟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此一老一小机锋对话,清灵寺住持听了一个回合,便出面道:“七公子率性,那么依七公子所见,你所出的第一题,应当是董先生胜利?”
顾小七被打断了思路,便跟着温慧大师跑,回答说:“正是,我以为只有这样的先生,才会和我一起共同进步,所谓学海无涯,倘若一直自视甚高,不肯虚心求教,那么再多的学问也只是闭门造车,终有一天会跟不上大家的节奏,最后被时代抛弃。”
“善!”温慧大师笑着竖出大拇指,“七公子所言有理,那七公子认为,如何才不算是闭门造车呢?”
顾小七隐隐约约有点儿感觉到这个温慧大师在引导自己说一些话,但他说的也都是自己想的,认为是对的,应当没有关系吧?
“自然是让天下人都能够读书!。”
“七公子所愿,天下人之福也,贫僧惭愧,少年时也曾许过如此宏愿,却难以实现,七公子之愿,比贫僧更难,却赤子之心,足见一斑。”温慧大师双手合十,微微鞠躬,“七公子日后若是有需要贫僧的地方,贫僧便在那清灵寺中,不会离开。”
顾小七这次听懂了,温慧大师的意思是想要加盟他这个宏愿?
可顾小七现在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目前他算是看清楚了,老爹这个国家简直穷得令人发指,且不说现在大家还在处于饥荒前奏,饭都尚且吃不起,如何来直接满足精神层面的知识渴望?
但如此一个橄榄枝伸了过来,顾小七不接住,那才是傻子。
顾宝莛小朋友连忙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行礼,乖巧道:“多谢住持大师。”
这厢德高望重的温慧大师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当朝七公子结下善缘,那边四大世家没有一个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们有的在思考七公子所说的让天下人都读书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这个小鬼头自己的胡言乱语。
要知道供一个读书人出来要花费多少钱吗?!笔墨纸砚这些东西,从小用到大,这需要多少钱?!请先生教书,去游历,去参加诗文会,去参加各种同学举办的以文会友,这需要的又是多少钱,这个小东西知不知道?!
柳公心中冷笑,心想,这小孩子果然还是小孩子,天真至极,就算未来七公子开班授课,做善事一般地免费教课,那些笔墨纸砚难不成也要全部免费?所有百姓当中,男人们从小要开始赚钱,女子们更是十四岁便嫁人相夫教子,这才是众生之道。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小东西表示一切免费,就现在国库中的钱,用不了多久便要被挥霍一空,顾世雍再疼爱这个小儿子,恐怕也不会允许他胡来。
柳公想到这里,和有姻亲的金柴相互对视了一眼,俱是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笑意。
胖乎乎的王公则眉头紧皱,唯有那位屈家家主没什么表情,倒是屈家的‘公子’点了点头,一脸赞赏的模样看着顾小七。
堂上所有人都因为顾小七的话和话中的意思交头接耳,探讨这代表着什么,独独董浮图没有动静,只与那温慧大师目光交会一瞬,然后对顾小七说:“七公子如此看好董某,学生董某也应当报之以李才对,即便七公子认为董某是最合适的老师,旁人却还不这么认为,不如就如他们所愿,再出一题,让学生证明自己,如何?”
顾小七被这董浮图一口一个‘学生’给说得晕晕乎乎,不敢想象自己才五岁,就有个三十来岁的霸气中年学生:“……这个……唔……”
顾小七没了主意,下意识地看向四哥,四哥哥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顾小七才答应,说:“既然是董先生要求的,那么我愿意再出一题。”
顾小七准备了四道题,分别代表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现在应该出初中的题目了,可董先生到底能不能答出来啊!顾小七表示担心,他可没有更多的理由来帮董先生蒙混过关当自己老师了,如果他答不出来,兴许柳公再落进下石一下,岂不是麻溜儿地又要被关回去?
顾宝莛犹犹豫豫,想要给董先生机会,却又不想给四大世家机会,如此磨蹭了许久,到底是眼睛一闭,心一横,不管了说道:“请问,如何将二十四个人,按照五人一组排列,排成六行?”
小学奥数,董先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谁知道话音一落,董先生便询问四大世家之首:“诸位先生可有解法?”
众人哪里能够迅速做出解答?!全部嘴上念念有词,抓头挠腮,做思考状。
却见董浮图提笔便在纸上作答,然后叠起来,交给顾小七,说:“学生已有答案,请七公子过目。”
顾小七懵然接过纸张,眨了眨大眼睛:???牛、牛逼啊!不愧是老爹看上的男人!
第71章 红烧┃娘的小七哟……
顾小七只看了一眼纸上的答案, 就不得不怀疑这位董先生之前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假的不会了。
见七公子呆住,温慧大师淡淡询问道:“请问七公子对董浮图的答案可有异议?”
“并无。”顾小七感觉自己只是刚说完,很多人还没有开始思考,董浮图便做了出来, 搞得像是自己给他开了小灶一样, 很容易被讨厌的柳公怀疑是作弊啊。
可刚想到这里,顾小七立即对自己无语了。
他不该因为没有的事情感到恐慌才对。
柳公与其他世家的人三番四次的质疑自己, 不代表自己不管做什么都要先想一想会不会被他们质疑, 明明就是清清白白, 为什么要害怕?
于是他点头, 大方说道:“董先生回答最快, 最好, 答案也完全正确,所有想要看董先生答案的, 可以到这边来互相传递一下, 我想, 这回的题目, 应当作数了。”
随着顾小七的话音一落, 一直只是观望的顾逾安看了看手中的西洋表, 发现时间已然过去了一个半时辰,正好是到了要用午饭的时间。
那西洋表叫做怀表,由金子雕刻出外壳, 里面装着昂贵的玻璃与奇妙的机械,能够自动令上面的指针转动, 十分类似奇门遁甲的机关术,却又更为巧妙精致。
顾逾安是半个月前得的这块儿表,时不时便拿出来看一看, 仿佛每一刻都对他至关重要,需要将时间记在心上。
此时也不例外,四公子‘啪嗒’一声将怀表的镂空金丝盖子阖上,拍了拍手,惹来众人的注意力后,一面站起来,一面恭敬却不失自身气度地对众人拱手,声音冷淡:“既然小弟与先生们之间的考教已然分出胜负,不如由逾安领着小弟先行回去,诸位先生们也不必为了此次比试多费心神,不过是小七当时与柳悟尘太傅的一次赌气罢了,当不得真。”
顾逾安说着,站在了顾小七的身边,修长的手朝顾宝莛小朋友伸去,顾小七便乖乖伸过去握住,被四哥稍微一提,便站了起来。
众人竟是无一人拦阻,却将董先生留在了清谈会上,其余顾家人外带一个薄厌凉俱是浩浩荡荡的漫步离开。
顾宝莛一边走,一边很想回头看看柳公他们都是什么表情,可周围的哥哥们乃至薄厌凉都一副‘真男人从来不回头看爆炸’的酷炫表情,顾小七也就只能忍住了。
待上了车,顾小七才连忙扑到四哥身边,皱着眉头,询问四哥:“我以为我们要待到清谈会结束呢,怎么现在就走了?董先生呢?他不离开没有事情吧?董先生赢了吗?”
来时分座两辆马车的顾家众人,回宫的时候,都挤上了顾小七的那一辆,剩下的一辆似乎是留给了董先生。
上车后,众人看着叽叽喳喳诸多问题的小家伙,老三当即将人掳过来,跟个绑匪似得捂住顾小七的嘴巴,脸凑到顾小七的耳边,说:“叽叽喳喳个没完,小心牙齿都被你说得掉光了!”
顾小七立即安静,眨了眨大眼睛,笑着一口对着三哥的手掌咬下去!
“嘶。”顾温挑眉笑道,“真是不得了了现在,现在三哥就帮你把你这一嘴的小牙拔掉算了,省的日后祸害无辜之人。”
顾家老五顾燕安永远捧三哥的场子,说:“那小七可就完蛋了,他那自己掉了的门牙,都三个月了,连个尖尖都没有冒出来,指不定日后就是个豁口哈哈,三哥你再帮他一帮,得,提前进入老年生活。”
顾小七‘恩恩呜呜’得张手要四哥救他,顾逾安平静地拉着小七的手,说:“行了,马车在动了,不要再胡闹,等会儿摔着怎么办?”
顾家老三偏偏不放手,搂着小家伙就坐在自己大腿上,手掌顾小七的肩膀,目光幽幽地看着老四,说:“你觉得,我会让他摔着?”
顾逾安懒得与顾温废话,敲了敲马车的边框,示意可以离开了,便坐在老三与老五的对面闭目养神,留下顾小七一个小崽子与常年欺负自己的三哥大眼瞪小眼。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闹市,迎着冬日午间的阳光,从平坦的大路径直前往皇城的大门,当入了宫门后,顾小七才听见三哥对自己说:“小七,你真是脑袋被鹅子啃了?”
“嗯?”顾小七茫然。
“你难不成还真想待到清谈会结束?”顾温垂着那双总是很刻薄的吊梢眼,轻声说,“再待下去,指不定会不会有不长眼的混蛋要求进行诗文歌赋的比试,你虽说只是过去比试算术,但有人大抵是天生没有耳朵,是个聋子,他们不会愿意见到你如此大出风头,所以见好就收,达到目的就跑,懂了?”
“就是就是!不过小七狗儿,今天你的的确确是给咱们老顾家张脸了,恐怕不出一天,满京城的人都要讨论讨论你这个小家伙难倒四大世家的传奇了。”老五顾燕安打从心里快活,想他们老顾家,自来了京城,便时不时地被某些不长眼睛的混账读书人阳奉阴违,纵使他跟着三哥很是动手寻了几家的麻烦,却一个都不能宰掉,还得关在牢房里日日祖宗似得供着。
依老五所想,这些个混蛋东西,就跟老娘说的那些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蛆虫没有两样!
若不是他们顾家稳了这天下,平定了十几年的战乱,这些世家还想在这里眼高于顶教育他们?狗屎都怕是要被匪徒与其他义军瓜分干净!
奈何父亲上了位后,再三嘱咐过他们,动手可以,却得留有余地,这一份余地不过就是为了世家把控的那些人才,可要他来做主,人才?呵,人才也都是世家的人才,根本不会跟着他们姓顾!统统拉出去喂狗才好,免得叫那些周围小国看笑话,连父亲送出去的登基文书邀请都没有一个回应,这不是看笑话是看什么?!
看他们如今江山未能坐稳,看他们眼瞧着就要闹饥荒,四地灾情逐渐严重,所以冷眼旁观?
最最可恨的还是那前朝余孽!
那前朝太后与老国仗那两个老不死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能藏,竟是跑去了草原边儿上投靠了那群茹毛饮血的匈奴!
那些个野蛮人不停的骚扰边境,自入冬后便没有个消停的时候,要不是守边城的将军战士们骁勇善战,打退了三回,杀了一个匈奴的什么劳什子王子,恐怕这几天父亲也会收到加急军报,请求支援。
顾燕安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再想那些烦躁的事情,闭了闭眼,再睁开,便又是一双乐呵呵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都和他没有关系,问道:“对了,老六让咱们早些回去,也不知道饭做好了没有,那土豆当真能吃?”
“我同他说了,我们中午便能回去,现下应当是好了。”老四闭着眼睛回答。
顾温听了,哼了一声,似乎对算无遗漏的老四并不惊讶。
唯一惊讶的只有牙齿到现在还没有冒尖尖的顾小七,他实在是没办法装作听不见,左右看着自己的哥哥们,惊道:“等等!你们难道都知道今天吃要吃土豆吗?”
老五滋着大白牙,用手指头戳了戳小七,道:“你以为呢?你做什么我们不知道?”
“原本老四以为你只是贪玩,但后来看你实在是想要种土豆,老六还有薄公子与你配合得也蛮好,我们也就假装不知道,看你怎么玩了。”三哥漫不经心的解释。
顾小七这三个月来还以为自己做的保密工作非常完美啊!
不过,虽然哥哥们很可恶,却也能够反映出来,哥哥们也很希望土豆这样时间短,产量大的食物能够吃吧?他们应该也很期待才对,不然四哥也不会掐着时间让他回去了,所以老爹他们也知道吗?
顾小七人小鬼大地歪在三哥身上,笑道:“算啦,我才不和你们计较,不过……”顾小七看向厌凉小兄弟,“你这段时间哄我哄得很严实嘛,你是不是和我哥哥们一伙的?”
薄厌凉哪里知道自己人在车中坐,祸从天上来。
可他又的的确确没办法大声说出自己不知道顾家其他公子知晓小七所作所为,他的确跟玩游戏一样陪着小七假装所有人都不知道,薄厌凉小朋友一时间没能找到合适的解释,难得面上通红,支支吾吾。
顾小七却‘哼’道:“你不要说话了,我决定一天都不和你说话,你自己好好反省到底谁才是你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