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半靠在软椅上赏雨。
沈顾容看了一会,才意识到临关医馆是在一条棺材街深巷里,午时刚过,旁边的棺材铺也都陆陆续续地开张做生意,只是越到巷里越冷清。
沈顾容往后缩了缩,蹙眉道:“我听说你是在闲云城是养病的,可在这种到处都是阴气的鬼地方要如何养?”
林束和闭着眼睛听雨声,唇角噙着笑:“鬼地方才好养病啊。”
沈顾容:“嗯?”
沈顾容坐等右等没等到回答,偏头扫了一眼。
林束和极其容易疲倦,只是做了个冰绡他就乏得不行,连话都没说完就闭眸睡了过去。
沈顾容摇了摇头,将一旁的鹤氅拿着盖在他身上。
林束和对他毫不设防,连护体灵力都没张开就沉沉睡去,也不知是心太大还是早有提防。
长街雨雾朦胧,沈顾容百无聊赖地赏了一会雨,发现自己无事可干太过无趣,只好去寻一直很想瞧瞧真面容的木偶人。
木偶人平时都是在药柜的小格子里待着,除非林束和召他们,否则不会主动出来。
沈顾容在两面墙前的药柜旁来回转了许多圈,看到每一小格都有标注名字,其中角落里的小格子上面标注了个「沈十一.永平十二年.未.弃」。
沈顾容一歪头,沈十一,未?弃?
什么意思?
他好奇心自小就很重,虽然潜意识告诉他不要随意去翻林束和的东西,但那上面标了他名字的药格实在是太有诱惑力。
沈顾容蹲在那犹豫半天,才尝试着伸出两指将药格轻轻抽出来。
药格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沈顾容找了两下发现就真的是个空药格。
他撇撇嘴,将药格推了回去,百无聊赖地站起身刚想要抬步时,面前骤然出现一个人影,直直挡住他的去路。
沈顾容:“……”
沈顾容本就容易受惊,呼吸一顿后退半步,险些叫出声。
只是定睛一看,他就发现面前的人影,正是他左找右找没寻到的木偶人。
木偶人身形高大,骨节做得十分逼真,身上只随意裹了件粗布麻衣,脸应该还未完成,只是随意刻了隐约的五官轮空,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顾容揉了揉胸口,知晓林束和医馆中不会有任何危险,索性大着胆子上前,仔细观察那木偶人。
转了两圈,沈顾容疑惑地戳了戳那木偶人的木头脸——也不知林束和是怎么做的,虽然是木头的触感但看起来就和真人的肉体一模一样。
只是沈顾容看了一会,才奇怪地察觉到这个人偶的脸有些熟悉,但是怎么都想不出到底像谁。
上面标注了沈十一,难道是他的脸?
但也不对,这张脸和他的五官轮廓完全不同。
沈奉雪的熟人?
可为什么要做个他的人偶?
沈顾容看了看已经腐朽的木头和未完成雕刻的五官,这才意识到上面那几行字是什么意思。
永平十二年,未完成这个人偶,因为某种原因弃掉了。
沈顾容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林束和一声叹息。
“我一眼没瞧见,你就给我乱添麻烦。”
沈顾容一回头,林束和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时正踉跄着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唇角还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沈顾容有些心虚:“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林束和也没生气,他虚弱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有气无力地一招手,沈顾容走过来将他扶住。
“那原本是我想送你的大礼。”林束和半个身子的力道都放在沈顾容身上,轻声道,“后来没送出去。”
沈顾容挑眉:“为何没送?”
林束和眼尾微微往旁边一瞥,漫不经心道:“当时病了一场,便没有耐心做了。”
沈顾容心想:说谎。
沈奉雪的潜意识告诉他,每当林束和视线乱飘时,便是在说谎。
但沈顾容也没有出言戳穿,随口道:“那你想刻张谁的脸?”
这话一出,林束和突然偏头看他,眸子微动。
他眼神古怪,轻声问:“你真没瞧出来?”
沈顾容瞥他:“那脸都还没刻出来,我哪能瞧出来?”
林束和沉默了半晌,沈顾容差点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的时候,他才轻轻一笑,道:“也对,你眼瞎。”
沈顾容:“……”
我摔你了啊,真摔了。
沈顾容再怎么问都没问出来那张脸到底是谁,问急了林束和直接一招手,那个人偶原地缩为巴掌大小,被随手抛给沈顾容。
沈顾容看了看那缩小数十倍的人偶,又看看林束和。
林束和淡淡道:“自己想去。”
说罢也没再管沈顾容,慢吞吞回到了后院,大概是补觉去了。
临走前,林束和又补了一句:“那鲛人应当在周围寻你,只要不出临关医馆,她就奈何不了你,你别乱走。”
沈顾容心想:「这若是在话本中,说出这句话后,我肯定是不会听,或者各种阴差阳错离开医馆,被鲛人逮着抽骨的。」
林束和扶着门框,皱眉道:“听到没有?”
沈顾容点头:“听到了。”
林束和这才笑道:“真乖。”
沈顾容:“……”
奚孤行到底给林束和说了什么,林束和怎么将这句“真乖”当成了口头禅。
回去就杀了奚掌教。
看林束和的样子八成要睡到晚上,沈顾容只好坐在门口继续赏雨,好在林束和有点良心,临走前还将两只人偶召出来给他玩。
沈顾容一看那人偶的脸,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他立刻丑拒。
林束和把门砰的关上了。
沈顾容:“……”
没办法,沈顾容只好靠在软椅上,偏头看着那两只脸上仿佛打翻了染坊的人偶。
林束和审美异常独特,这两个丑到出门鬼见了都要惨叫的面容,他竟然还起了个“花容”“月貌”两个名字,还用木板刻了字悬挂在手腕上。
沈顾容摸着手中的小人偶出神,他仔细想了半天依然不记得这张脸到底在哪里见过,随手戳了戳木偶那模糊的脸,小声嘀咕道:“你到底是谁,说话啊,你说话。”
他只是趁着无人在旁,自己和自己玩儿而已,但一旁伺候的人偶还以为他真的想让人偶说话,发出一阵咔咔声走了过来,木头的嘴巴轻轻张开,语调慢吞吞的,和他主人一个德行。
“圣君,人偶需要鬼气才可催动。”
沈顾容歪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别过头去,那五彩的颜色……实在是太伤眼睛。
“鬼气?”
人偶说:“是,我等便是主人的鬼气催动而行的。”
沈顾容一怔,霍然偏头。
人偶还不知道自己把自己主人的老底给暴露了,眸子无神地看着他。
沈顾容心脏狂跳,他艰难地问:“林束和……修得是鬼道?”
人偶道:“主人,修得,并,不是,鬼道。”
沈顾容:“……”
越要紧的话你就答得越繁琐越慢是吗?
不过听到这个答案,沈顾容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修鬼道之人往往都是天生鬼气,或身死后魂魄为留在人间而修的歧路。
虽然沈顾容并不歧视,但鬼道终归算不上正道。
他还没庆幸完,就听到人偶缓慢地一字一顿:“主人早已濒死多年。”
沈顾容:“……”
沈顾容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濒死……多年?
濒死就濒死,死就是死,怎么还能濒死多年的?
这根本就说不通。
沈顾容端过茶抿了一口,唯恐林束和听到,小声问:“为何会这样说?”
人偶虽然被林束和下了一切听沈顾容命令的指示,但听到这个问句还是犹豫了一下。
沈顾容着急着,踢了踢脚,轻声道:“说呀。”
人偶抿着唇:“主人不让说。”
沈顾容蹙眉:“我问也不能?”
人偶又陷入了迷茫,整个身子都开始抖着,大概在沈顾容的命令和林束和的指示中来回摇摆。
沈顾容一看有门,柔声哄骗无辜人偶:“你主人让你听我的,是不是?”
“是。”
沈顾容:“那我现在让你说,你听吗?”
人偶:“咔咔咔。”
沈顾容再接再厉:“你不说,就是违抗我的命令,也就是等同违背主人的指示,当心被砍了烧柴。”
人偶一想,「主人不让说此事」,和「听主人指示」「听圣君命令」,一个命令当然比不过两个命令来得重,当即就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