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线扫过四周, 殿中用色以明黄为主,看到了精致铜铁雕云龙宝座,上方的藻井正中还雕有蟠卧的盘龙,这里是她从没来到过的皇帝寝宫。
一看之下果然有他的身影,林茹阴惊喜的靠近去唤他, 连叫了数声后他都宛若未闻, 面色平静而阴郁。
她疑惑着再凑近,两人竟然似都没看到她般没有丝毫反应,更甚至她凑近了温筠玉的耳边和他说着话,他们的神情也都再自然不过了。
这一切都透着不对劲。
林茹阴想到这里眼皮就跳得厉害, 她心里隐约有着什么预感,就试探的一点点伸出手去触摸温筠玉的脸庞,果真摸了个空。
她缓了一会就不那么怕了, 气氛静谧的人有些不适, 再仔细一瞧温筠玉清冷的面庞, 弧度姣好的下巴和抿紧的薄唇。
是谁让他如此不悦。
温筠玉虽面色淡然,眉目看得舒展, 林茹阴却知他这是气很了, 背脊挺的笔直, 拢在玄袖中的修长的手轻敲于床沿。
她转目瞧龙床上躺着的人一瞧, 他穿着明黄的寝衣样貌和煜烨有七分相似却是更成熟更苍老了些。然而温筠玉的样貌似乎与现在无甚变化,只是瞧着更面嫩了,肤如搪瓷。
让人有种想上手摸的欲望。
她不由自主的虚坐在温筠玉的腿上,将身子窝进他怀里依靠着,一会抬眸看看他冷清的眉眼,一会随着他的视线往床榻上瞧。
那身穿明黄寝衣的老皇帝似是病重的样子,咳的都挺不直腰,掺白的胡须皱巴一团失去精神,身上的被帛厚重的盖得严实,屋里透着一股浓浓的药味被密闭的四周封的透不出气。
这时走进一个大太监打扮的人立在床榻旁,绣着蟒纹的衣着应该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他躬身立着低俯下头和老皇帝偶尔说着些什么。
手上还拿着明黄的圣旨再三和老皇帝确认着上面的诏喻。
“朕去了以后,皇位就传给老三煜烨,后事朕也早早安排好了,照着做便是了。”老皇帝一口气说完一长句又开始咳了起来,很是费力的喘息着。
瞧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吓人的紧。
“是。”总管太监落着眼泪跪地伏首,已是泣不成声。
唯有温筠玉还是漠然的神情,万般皆不过眼。
此刻他撩袍端坐在龙塌旁,听着气弱游虚的老皇帝颤抖着伸出手攥紧他的衣袖费力的说话。
“是我对不起你父亲。”老皇帝语气惘然,一顿之下才艰难道“你可曾恨我。”
温筠玉不发一言,嘴边微扯起的弧度似讥笑。
老皇帝见了,浑浊的眼里是通透也是难过,懊悔中再也不复往日的威仪,只是个伤心做错事的可怜人罢了。
然而温筠玉却知他可不禁只是做错事,厉害的杀了他的君颠覆了国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横尸遍野。
前朝的重臣皆落为了阶下囚,只有那等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佞臣日子还活得越来越滋润了。
这佞臣里边,还包括了他自己,然而又有什么是不同的,温筠玉心中冷笑。
“前朝已经过去近十年了,你现在是我朝的臣。”老皇帝一口浓痰卡在喉间发出嗬嗬作响,已是病重苟延残喘的强弩之末。
“我朝的臣。”老皇帝又是哭又是笑,神情已是疯癫,咬死的牙关又艰难吐出这几个字,一遍又一遍的不停重复,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面前人。
林筎阴看老皇帝这时来了力气,似乎是回春返照般吓人,他躺着看温筠玉的眼睛越来越亮要发出瘆人的光来,看得人惊惧,吓得林筎阴不寒而颤往温筠玉的怀里又挤了挤。
虽然触摸不到温筠玉的体温,但他一派淡然镇定的样子还是能给她心安的感觉。
老皇帝似乎知道自己真的要不行了,心里那点儿不放心的恐惧放到最大,他强撑着身子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攥着温筠玉宽大的袖子,枯槁的手上青筋遍布而狰狞。
“你知道朕为何将你留下来放在煜烨身边。”他流着眼泪哈哈笑出来,喃喃自语道“经世之才啊,怎能浪费,朕的几个儿子唯有老三不蠢笨,然而也不过如此了。”
他当年趁乱夺取了皇位,当年的武尚大将军在护送御驾亲征的皇帝回宫的途中发难。
恰是在皇宫城墙下,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宫中禁军竟将宫门紧闭,再自城墙上射下千万道箭羽,活生生把皇帝的亲卫队射成筛子,而睿帝身中数剑,死的还算体面。
然而乱军踏进了宫门,里面的宫妃皇子却没那么好过了,死的死,下令陪葬的何其多,更有甚者,品阶低的妃嫔被蛮兵强抢回去做婆娘,此生再也不能见天日。
而皇子公主们全被坑杀一个不留,当年十三岁的太子储华懿与其弟自焚于东宫。
举国哀痛。
睿帝在位治国期间,河清海晏治下清廉,百姓少有怨言。已是为此发声讨伐的人诸多,却都被□□强权压垮了。再后来,新朝皇帝掌权期间也无大错大过,人也渐渐忘却了这段往昔所带来的沉痛。
前朝的事情,林筎阴知道的不多,毕竟她那时候还是三四岁的童孩,长大后也甚少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
她疑惑的看着眼前执拗而痛哭的老皇帝和面无表情的温筠玉,他们之间到底是何仇恨。
“朕把你藏了这么多年保你性命,也该你还我的时候了。”老皇帝一口气还没歇下,梗着一口气继续道“新帝继位,你辅佐他,朕把批红和高位都给你,你保我朝大业永继。”
低伏在地上的总管太监似乎听到了什么惊恐的事情整个个人都瑟缩发抖起来,头冒冷汗,心中想此乃酣睡的猛虎,不一击将它溺毙,竟然还妄图物尽其用,这老皇帝是真的疯了。
老皇帝确是精神紧绷了这么多年,每时每刻都活在恐慌中,他不后悔这夺来的皇位,却怕毁了这万古长青江山,在他眼里这皇位谁来坐都是无甚重要的,但这是他的国,不能落入他国手中成为亡国奴。
这是作为曾经武尚大将军最后的底线与坚守。
林筎阴瞪大眼,她头一次见把国家托付给仇人的,还能厚颜无耻提出如此要求来。
寝殿外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似乎有煜烨和弘乐亲王的声音,在殿外喧闹不休。
“放本殿进去,父皇病危我如何不能见!”
外边的大监还在极力劝阻,拦着人不让进“几位殿下,陛下说了,只见温少保。”
年少的煜烨血气方刚的如何能理解,哪朝皇帝死前不见儿子反倒殷切的把奸臣唤在身边叮嘱的。
简直气笑了。
“记住,这是你的国,你得守住他,哪怕不是为了新帝。”老皇帝灯尽油枯时候还近乎祈求着,他的手渐渐没力气了,眼中的光亮也熄弱了,却还执着一点点挪动着凑近温筠玉的耳边喃喃道“你舍不得看它毁在你眼前,你舍不得的。”
他像是知道这最后一口气般,念念有词着说了很多。
说完轰然倒下,那双眼睛还死死盯住温筠玉的脸,手保持着攥紧他衣袖的姿势。
温筠玉笑了,瞧着老皇帝尚有余热的身体轻声道“我会的,你放心去吧,这个国家我会守好的。”
那太监总管走至殿外悲痛恸哭道“皇帝驾崩。”
外面吵闹不休的皇子们在听到皇上去了的消息,立马急不可耐的闯了进去。
一瞧之下,果然是温筠玉端坐在龙榻旁,神色淡然,见他们几个闯进来,似笑非笑的眉眼轻看,那态度说不出的轻讽微嘲。
几人怒而视之,却也不敢动作。
谁知道老皇帝给了他什么,又在临终前交代了什么,这会不知情况对上实在吃力不讨好。
那太监总管颤巍巍的把遗诏递给温筠玉,让他来宣读。
只见温筠玉不紧不慢的起身,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对比起他人的狼狈再闲适不过了。
几人气他一国皇帝驾崩于他面前,他竟然无动于衷真是可耻可恨。
整个皇宫沉浸在肃然中,一片缟素,举目皆跪地哀痛。
他缓步走出大殿,立于那天地间,俯视那跪在地上等着听封的皇子们,宣读道“朕驾崩后,传位于三皇子煜烨,温筠玉监国位同摄政王,其他皇子各自赶往所属封地不得有误,钦此。”
天地昭昭,自有其清明。
第67章 七八年前
林筎阴跟着温筠玉一路走, 已是初雪的时节, 他还身着着单薄的衣袍, 纯白的披风缀在他身上好似也不挡风雪,落了满身的冷冽。
他徐徐缓行,疏眉淡眼面色阴沉而从容, 一丝雪落在了他的眉间染上一点霜色衬得他面色如玉更加清冷。
林茹阴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他浑身冷的厉害,然而温筠玉却一脸无知无觉的样子,她心里气的抽疼,这浑人怎么就不知道多穿一点。
这雪天皇宫的主子们懒怠的使唤, 宫女奴才也不爱往外跑, 白茫茫的一片就他独自前行, 林茹阴此刻满心满眼也只能看见温筠玉的身影, 别的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温筠玉走过雪地留下的浅浅的印子,被落于他身后的披风衣摆轻轻一带,又抹去了痕迹。
这让林茹阴想追着他的脚印踩着玩都不行,脚虚点在地上, 发现自己可行的快些如飘般打转, 也能落在温筠玉的身上被他带着走。
她轻落在他的肩头, 看的更高更远些, 那是控鹤监的方向, 也是这时候林茹阴才发现那地方离东宫是多么的近。
自打林茹阴进宫以来, 她去过的地方不超过五个, 渐渐变成了冷宫的东宫自然更不可能去了, 即使里面有过重建再恢复了往日的辉煌, 却也是个禁忌,甚少有人自触霉头。
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经过,没有一丝停顿与念想,仿佛不过无关紧要的地方罢了。
林茹阴却难受的紧,从他肩头又往下滑,双腿盘上他紧实的腰缠住,一双手环挂在他的脖颈,可能是她身子娇小的原因,乌黑软嫩的小脑袋只能够的上他稳健的胸膛。
“温筠玉。”她轻轻唤他,水一样的杏眼微抬,还只能瞅着那弧度精致姣好的下巴,再往上一点的紧抿的薄唇。
林茹阴却贪心的想看他那双墨色幽深的眼眸注视着自己,于是一遍又一遍的唤他,哪知他听不见,也和念上瘾一样在唇齿间流连着他的名字。
念了一路,这浑人阴鸷的眼就看了别处去了,也不往地上看看,端得睥睨。
她泄气的瘫软在他身上,小脑袋老老实实的埋进他怀里一动不动。
隔了一小段距离,就看见控鹤监那阴森诡异的牌子挂在上头,门前还有个瘦弱的人等在东张西望,似乎在等谁归来。
那瘦弱的人好像看见温筠玉的身影了,急忙往前又迎了几步才停下来,然而一脸高兴的对着走近的人道“主子耶,您回来啦,今儿个还挺早的,奴才给您备了热茶热点心,一会进去您将就着吃点。”
温筠玉颔首,周身的冷冽才微微散去点,跟着满脸笑成花一样的福公公进屋。
“瞧瞧您,说多了也不听,早膳不用衣服也不穿厚实点,久了可禁不得咯。”福公公还在喋喋不休,哪怕温筠玉不接话茬,他也自顾自的唠叨上老半天。
可想把这倔驴给拧过来。
林茹阴颇为认同的点点头,从温筠玉的怀里轻轻移开脸去看身侧福公公的模样,这应该是七八年前,史书上还有记载老皇帝驾崩的年份,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是十岁,已经会记得很多事情了。
原来这时候的福公公这么瘦,和印象中发福成胖球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但总归有几分相似,这会是个清秀的小太监,谁见了都会喜欢。
她看着福公公寒虚问暖恨不得爬上温筠玉的床替他暖被的热乎劲,就不住的笑。难怪温筠玉总拿他没办法,气狠了也只是黑着脸。
温筠玉进屋后,福公公就帮着给他褪下染雪的披风,连着湿润的官靴也重新换了。
再端来一盆水替他洗漱着,温筠玉爱干净,他都记得清楚。
等他换好白色的寝衣出来,上面还绣着青竹精致又高雅,衬得他人也更加温润了几分。
里屋的床榻茶几上果真摆着热腾腾的茶水和糕点,看着可心又可口,这大冷的天吃上哪哪都暖。
“不是老奴吹,这后厨的手艺可专门按您口味做的,清甜爽口不腻,两分甜再配上这热茶恰到好处。”福公公老神在在束手站一旁说的有板有眼,总算瞧着温筠玉伸出修长优雅的手捻上一块放嘴角尝上一口。
他可高兴了“对对,嗳,再喝口茶。”
温筠玉听罢,端起巴掌大精巧的紫砂壶往嘴里灌上一大口,倚靠在床榻上,悠闲的曲起一条腿,神情慵懒而清冷。
福公公见他这懒倦的样子,哪舍得在他眼前烦,各方面都打点好才退了出去。
林茹阴倒进他怀里睁着亮亮的杏眼瞅他,也不知乐什么,看着他的样子就经不住抿嘴笑。一颗心乱颤起来就埋首进结实的胸膛不停的蹭着小脑袋,好半响才歇下,又摸摸他的眉眼,勾勒着薄薄的唇。
温筠玉从床侧摸出本书里,她也要挤着身子凑上去瞧。两人的脑袋挨在一起,淡然的那个是温筠玉,杏眼一会看看人一会瞅瞅书的是林茹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