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离开的时候,祁胜斌用力拽着祁衍的手腕,捏得他手腕青了好几天。
从此以后那个地方就成了祁胜斌最大的忌讳,提都不能提。
祁衍那几个月被打得最惨的几次,都是因为说想要再去看妈妈一眼。只要他敢提,祁胜斌就直接不手软,把孩子往死里打。
后来祁衍自己偷偷去过。
但疗养院院墙极高、探视规定森严,他一个孩子根本进不去。
……
寒假有点难熬。
尤其是祁胜斌出车不回家的日子,孟鑫澜的那些小伎俩变本加厉。
她做早餐,早餐只有粥,她儿子有鸡蛋,祁衍没有。
午餐更是绝,不仅饭菜的难以下咽程度推陈出新,还经常是各种剩菜剩饭,有时候甚至几片破菜叶子就招呼上来了。
祁衍有时候看着桌子,都觉得好笑。
可惜他家相机没有胶卷了,要不然拍下来去参加摄影赛,起个名字叫“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说不定都能得奖?
阿姨您这是喂兔子呢。
可是人家喂兔子的,好歹还给个盆儿呢。
孟鑫澜更绝的一点是,吃饭从来只拿两个碗。她的,她儿子的,永远没祁衍的份。
“妈,这是不是……也太少了。”
程晟一般情况下,会尽量避免惹到他妈,以防各种不可预测的糟糕后果。
可这饭菜实在太让人看不过眼,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荒谬。
孟鑫澜:“嫌少?呵,你怎么不说心疼心疼你妈呢?”
“那么冷的天,谁想买菜啊?那没有菜,不就得吃这个吗?封建社会农民冬天还没得吃。再说了,你妈欠你们的啊,就该去那么远的菜场买菜的?要吃好的,他去买啊!”
祁衍:“可以阿姨,我可以每天去买菜。”
于是祁衍每天骑着自行车,肩负起了买菜的任务。
孟鑫澜是既开心让他出了苦力,又偷偷担心他把菜钱偷偷昧进口袋,自己偷吃。
成日算算计计,每天都克扣着钱数着菜,生怕被卷走了一毫一离,进了小拖油瓶的肚子。
她不知道的是,祁衍虽然确实是每天借买菜的由头去菜市场里吃香喝辣,但花掉的根本不是她斤斤算计的菜金,她根本抓不到证据。
祁衍和哥哥可是攒了小金库的。
“小衍,吃饱了吗?”
买菜回来,祁衍反锁房门:“放心,吃得很饱!”
金库在手,天下我有。
家里的猪食就随它去了。去菜场想吃啥买啥,还能在兜里偷偷揣两个加了馅料的鸡蛋饼回家,巨开心。
“蛋饼还热的,程晟你要不要尝一口?可好吃了。”
程晟摇头。
“真不吃?那我自己吃。”祁衍嚼了一口,真香!
早餐摊是真好吃。祁衍又诱惑了程晟一下,程晟依旧不接招。
祁衍心里佩服,他这个哥哥,每天清汤寡水,不能吃这不能吃那的,居然还能一直保持无欲无求的状态。
他不馋吗?
而且放个寒假,孟阿姨怕他冻着不让他出门,把他在家关得像是一只笼中鸟似的,他也不抱怨。
忍耐力简直天下无敌。
程晟写字,祁衍在一旁托着腮,看他。
他一直写,祁衍一直看,最后程晟被他看得芒刺在背,写作业的笔停下来,有些局促。
“小衍,对不起啊。”
“嗯?”
“我妈妈那样对你,真的对不起。”
祁衍:“……”
不是,他哥哥的这个脑回路是怎么回事?
“我看你又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又没饿着!”他踢了一脚哥哥的椅子,“赶紧的赶紧的,写你的作业,写完给我抄!”
“好。”
于是程晟继续认真写作业,祁衍在一旁看书。
寒假作业很多,单数学就有满满的两整个计算本要写。
祁衍身为全班第一名,当然不可能不会算,但一题题的算来算去也太麻烦了,还是直接抄哥哥的答案又快又好。
饿也没饿着,作业还有人帮忙写。
所以尽管孟鑫澜花式坏,他心理也平衡了。
不生气。
看小说岁月静好。
祁衍看的小说,是程晟的。
因为生病,程晟在住院期间看了不少书,全带过来了。
各种名著,各种高深。
《战争与和平》祁衍看不懂,《简爱》祁衍也理解不了。《小王子》就更晕,为什么人类能和狐狸以及玫瑰谈恋爱,以及男主角最后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有死?
这个世界的名著,令人费解,令人头秃。
只有一本,祁衍特别喜欢。
《基督山恩仇录》。
伯爵前半部分的人生,简直和他一样憋屈,不,可以说比他还憋屈!
被陷害、打入黑牢十四年,这踏马什么狗日子?摔书!
但基督山伯爵忍下来了。
活下来就有希望。
总共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成功对所有人进行了漂亮的报复。
代入感太强了,祁衍看得如痴如醉、爱不释手。
伯爵被关了十四年都忍了下来,而他只要忍六年半,六年半!
比伯爵少了一半,他可以的!
……
寒假没几天,就又下了一场雪。
孟鑫澜依旧不准程晟下楼、不准他玩雪。
可是,当看到祁衍拿着铲子在楼下堆大雪人,而她儿子只能眼巴巴地趴在窗边、咬着无色的唇往下看的时候,又很憋气。
“胜斌你看你儿子!”她转头跟祁衍爸抱怨,“就只顾自己玩得疯!”
于是祁胜斌马上把祁衍吼上楼,责令他兄友弟恭、带哥哥出去溜达。
笼中鸟真要出笼了,孟鑫澜又各种担心。
“小晟,但是只能看看景色,千万不能玩雪啊!”
“你的体力是不能堆雪人的,也不准跑,地上滑慢点当心。记得围巾千万别取下来,一个小时内回家啊,要是觉得冷了就提前回来!”
祁衍在一旁听她絮叨个没完,直翻白眼。
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是要哪样啊?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祁衍带程晟出门。
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只能在雪地里无聊地溜达。
祁衍:“先说好,你不舒服一定回家啊。”
“要是病了,你妈准弄死我。”
程晟忙摇头:“小衍,不会的。”
哥哥啥都不能干,不妨碍祁衍自己找乐子。
他一向皮得很,先是爬树。把树晃得哗哗响,柔软的发丝沾满了雪花。
站在高高的树上,呼吸着冷冷的空气,看着远方雪白一片的冬天的荒地。
眺望得远,好像整颗心都跟着空远了起来。
祁衍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了,他不仅要像基督山伯爵一样坚韧。
他还要好好地生活。
不是苦大仇深,而是该快乐的时候,努力快乐。
不能让所有的苦白捱。所以,任何一丁点偷来的抢来的阳光,都是对自己忍耐和委屈的基本尊重。
更何况。
更何况,二月有冰凌,三月有杨柳,四月樱花开,五月桃花盛,六月份七月份上学那条路上漫山遍野的太阳花和虞美人都会盛放。
秋天有红枫和银杏,冬天又有雪。
这其实是一个很美丽的世界。
多看看它们,忍一忍,一年很快就又过去了。
六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