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戈又笑着回头看他一眼,“可能是长大了吧,有发现美的眼睛了。”
因为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这景色会让他想到凌笳乐的眼睛,或者凌笳乐的眼睛也会让他想到这景色。
过了一会儿沈戈又说,“你那天听见影帝和导演说的话了吗?”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呐——”凌笳乐一下子就暴露了,他这两天一直想和沈戈说话呢,“你那天看见了没?影帝是不是……哭了?”
“看见了,嘿,你觉得他跟导演到底什么关系?”
身后静了片刻,沈戈听到凌笳乐说道:“算了咱们别讨论这个了,都是人家的伤心事。”
沈戈突然脚底下更有劲了,要不是凌笳乐扶着他的腰,他都想直接站起来骑。
他这样在田间小路上意气风发地骑着自行车,再次让他想到小时候。
“哎,凌笳乐,我发现我认识你以后变幼稚了,我从小学一年级以后就再没跟人闹过别扭。”
凌笳乐在后面憋了半天,憋出一声:“你本来也不大啊……”
沈戈:“……”他又踩了几下脚蹬子,才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一脸纯洁,完全忘记了现在这句话都是当双关语来用。
“太他妈可爱了!”沈戈在心里想。
“你扶着座位,我给你再蹬快点儿。”
“啊,还能更快啊?你行不行?”凌笳乐高兴地问道。
“行!”沈戈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屁股离了座位、弓起身,带着凌笳乐“噌噌噌”地往前冲,快活地高喊着:“马上就有早饭吃咯!”
凌笳乐跟他一起大声笑起来。
或许要到很久以后,沈戈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唯独敢在凌笳乐面前如此冲动鲁莽。
他的勇往直前只有一半是因为他的年轻无畏,还有一半,得归功于凌笳乐。
和凌笳乐相处久了,就会有一个令人心安的认知:他心里总是怀有善意,永远不会故意让你伤心。
第41章 所谓暗恋
沈戈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暗恋都如自己这般——自打知晓心意的那刻起,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贼。
他每看凌笳乐一眼,就能平白获得巨大的快乐,而被看的那个却对此一无所知,让他的这种快乐变得好像是偷来的。
他因为暗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贼。
每一个眼神都是偷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偷来的,因为心惊胆战、得来不易,每偷到一点儿,都值得他在心里来回反复地细细琢磨千百遍。
他就在这种细细的咂摸中不断得到互相矛盾的结论:这一眼这么温柔,他可能也有点喜欢我;他没笑,看来真的不喜欢我;这句话是喜欢我;那句话是不喜欢我……
就好像此时他偷偷地盯着凌笳乐看,无耻地暗自快乐着,凌笳乐却毫无察觉,依旧认真地伏在桌子上,拿着没有拔下笔帽的钢笔,在他的合同上一行一行地从左至右牵引着视线——凌笳乐总是很吃力,这种字多的东西,他得用笔或者手指头比着才不会看串行,像个小学生。
他们为试镜做准备那会儿,他就问过凌笳乐是不是有障碍,凌笳乐反问他:“什么障碍?”
他很快就弄明白了,凌笳乐看书的时候,那些字不跳,跳的是他自己的思维,习惯性走神。
“没办法啊,我上学那会儿文化课都夹在训练中间,浑身都是汗,累得不行,一坐下来就犯困了……有的人就是天生不适合读书嘛……”
他说这话时嘴唇微微撅着,带了点羞赧,带了点娇憨。
只是那个时候的沈戈并没有在意,此刻回想起来,才在脑海里将凌笳乐当时候的神态分毫毕现地还原出来——
原来那时他有些脸红了,不多,只有薄薄的一层铺在脸上,不像拍戏时他被自己的“表演”弄害羞后,能一直红到耳朵后面;原来他的嘴唇撅起来会这么可爱,唇珠肉肉的,让人很想咬一口……
凌笳乐在他的合同上读到冗长拗口的句子了,烦恼地咬了下嘴唇。
沈戈心跳鼓噪,再次产生不靠谱的揣测: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
“中城可真够大方的,一上来就给五五开。”凌笳乐指着合同上的分成比例,羡慕地说道。
“嗯?我以为五五开算低的。”沈戈微微坐直了些。
“不低啦,后面不是还有补充嘛,第二年会提到四六开,第三年还会再提一次……”
“你那会儿多少比例?”
“我?”
“对,你。”
凌笳乐犹豫了一瞬,解释道:“我第一年是练习生,没钱拿,第二年出道以后是二八开,第四年以后是三七。”
沈戈一时没明白:“怎么越来越低?”
凌笳乐笑起来:“是三七倒开啦,公司拿七我们拿三,组合里四个人一分就没什么了。”凌笳乐是向来不知柴米贵的,说到这里也没显出什么不高兴,顶多是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受了欺负,稍微有些无奈罢了。
他看到沈戈为他抱不平的眼神,还反过来宽慰他:“不过我现在是公司的‘老人’,也是五五了。其实公司那么做也可以理解,一开始培养我们,刚出道的时候给我们做宣传、包装我们,花了很多钱……”
沈戈冷笑:“包装和宣传?就是那些炒作吗?”
他一尖锐起来,凌笳乐就不说话了,低头继续看合同。
沈戈暗自懊恼了片刻,又轻声问道:“凌笳乐,你那会儿多大?”
凌笳乐抬头看向他:“签合同那会儿?……十六。”
沈戈还记得他的两年期限,一下子就算清楚了,“十年!一上来就签十年!”
凌笳乐也有些郁闷了,“是啊,以前都这样,你们现在真是赶上好时候了,艺人们都变聪明了,选择也多,这几年很少听说有经纪公司敢这么霸道了。”
沈戈暗自吐了口长气,假装翻看合同来掩饰自己不平静的心情。
十六岁,二十六岁。
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啊。
他忍不住又看了凌笳乐一眼。
他素颜,白色衬衫,短袖下的手臂修长白净,他鬓角的头发略厚,有点土气,头发浓密乌黑,很有生机,他眼睛很亮,睫毛向上卷,他脸蛋干净,苹果肌微微泛着健康的粉红,他嘴唇颜色鲜嫩,想事儿时会无意识地咬一下嘴唇,再一点点松开。
王序让凌笳乐演十七岁的江路,没在造型上费什么力气,因为凌笳乐始终是个少年。
他的眼睛看了那么多脏东西,依然清澈明亮。
凌笳乐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笑道:“所以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告诉新人,签合约前一定要看清楚想仔细,这不是经纪约,这是你们接下来几年的卖身契。”
原来只是“你们”,沈戈刚刚产生的那个不靠谱的揣测有了答案。
凌笳乐知无不尽地说着,沈戈面色如常地听着,心里却已经从甜到酸又从酸到甜地兜了好几圈。
“不过分成啊、报酬啊什么的,还不是最重要的,你得小心这里,赔偿金……这里你要和他们谈,不然以后有你受的。”
沈戈看着自己合同上的那些数字、百分比,突然想通很多事。
“凌笳乐,你是不是赔过很多钱?”
他信守诺言,后来再也没有搜过凌笳乐的名字,但是凭着之前的记忆知道他闹出过好几次大新闻。
他现在还不知道那个说法,“劣迹艺人”,他是从自己的合同内容里揣测出了一些东西。
凌笳乐每闹一个丑闻,粉丝闹着要退票、拍的电视剧被抵制、商家的形象被他连累,公司、剧组、商家,全都会找他算账。
这是真算账,有的叫违约金,有的叫赔偿金,除了算成本,还得算上可能的损失。沈戈不知道凌笳乐的那些演唱会和电视剧怎么算利润,只看现在的电影,票房动辄上亿,他就不敢继续再想下去……
他见凌笳乐不吱声,又问道:“忙活了这么多年,攒下钱了吗?”
凌笳乐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罕见地因为金钱而露出苦恼,“不说这个了,没劲。”
那就是没有。
他以为凌笳乐受了这么多委屈,起码手里能落下点钱。
他什么都没得到。
沈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管闲事,尤其他俩才刚和好,说这些有些冒险,可他实在是忍不住:“你别嫌我多管闲事,我是想,你得学会规划。我觉得,你现在住的房子太大了,一个人住有些浪费,其实,我觉得你可以把你现在这套房子租出去……”
“……你以为那房子是我买的?”
“……”沈戈彻底无言了,静了半晌,心疼又窃喜地说道:“你是不是比我都穷啊,凌笳乐。”
他觉得自己和凌笳乐的距离又缩短了几米。
他这点窃喜竟然没能逃脱凌笳乐的眼睛,凌笳乐瞪起眼睛:“你这人!怎么还幸灾乐祸呢!”
他装出生气的样子,将沈戈的合同往前一推:“不管了!”
沈戈觍着脸将合同重新在他面前摆正,“别别,不能不管,新人还指望前辈多提携呢。”
凌笳乐傲娇一哼,翻到刚看到的那页,“你多走运啊,一入行就有人罩……”
沈戈乖乖附和,心里偷偷对凌笳乐说: “以后换我罩你。”
“不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等拍完这部戏,我让徐峰给我换套小点的房子……”
“为什么要找徐峰?”
凌笳乐一怔,是啊,为什么要找徐峰?完全就是习惯成自然。
“你别找他,我帮你看房。”
“你会吗?”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房子不就是看地段、户型之类的,你肯定对安全私密要求更高一点,厨房不用大,采光必须得好……”
沈戈觉得这分明就是徐峰的诡计,把凌笳乐的大小事都包揽下来,让凌笳乐离不开他,拿他无可奈何。
他的手指头点着桌子,因为懊恼而唠叨:“这有什么难的,你别找徐峰,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告诉我,我给你找。”
凌笳乐高兴地笑起来,“好呀。”
“还有你那纱窗,怎么还没找人修?算了你也别让小李去找人了,我给你修。”
“你还会修纱窗?”
沈戈手指头点着桌子,语气骄傲起来:“这有什么难的。”
纱窗修好的第三天,王序带着剧组暂时离开这座小城,回到了他们熟悉的都市。
因为闵淮安这场意外,王序突然觉得不安宁,为防夜长梦多,他要补办一个开机仪式,顺便在电影城里把技校那边拍不了的场景拍完。
载着他们的大巴先去了趟公司,梁制片已经等在门口。
梁制片把头伸进大巴,看见坐在中间的凌笳乐靠在沈戈的肩头睡着了,不由挑眉问王序:“才拍了半个月就这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