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崔令璟还叫人过来给他梳妆,插上淑太妃的珠钗玉环,他瞧着镜中人,恍惚间都认不出自己。
这是一面西洋镜,照人极其清楚。镜中人雪肤红唇,云鬓蓬松,泪眼婆娑,一身红衣显得娇俏无辜,看上去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柔弱少女。雪芽睹镜羞惭,想立刻将头上珠钗扯下,但有一只手先抓住他的手。
崔令璟站在他旁边,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目光投向镜中,“不挺好看的吗?”
相比之前的语气,崔令璟此时语气温和许多。
雪芽浑身战栗,不住摇头,“不、不好看,我不要穿成这样!”他转头看向崔令璟,求饶地望着对方,“求求陛下,别让我穿这个。”
一面说,一面眼里的泪控制不住往下掉。
崔令璟眼神渐渐变了,他抬手抚上雪芽的脸,用指腹擦掉泪珠,“不行,必须穿,不穿,朕就赐你死罪。以后你都穿这个,听懂了吗?”
当夜,雪芽发起了热,继而昏迷不醒。
*
宁伏宫。
身着水墨丝裳的青年坐在窗下榻上,面前放着一个黑白棋盘,他先下黑子,再下白子,与自己博弈,不知过去多久,敲门声响起。
“太后。”外面传来宫人小心翼翼的声音。
“进。”青年淡淡道。
宫人轻声进入殿里,先行了礼,才压低声音说:“淑太妃已经被送到清雁庵,方才奴才去打听了下,今日陛下足足杖罚了十四个奴才,全部咽了气。这会子,陛下那边叫了太医,好像是那个叫雪芽的生病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见青年没有出声,继续道:“今日陛下让雪芽穿了淑太妃的衣服。”
这声落,棋盘的棋子发出清脆的“哒”的一声。
贺续兰将掉在棋盘上的黑子拾起来,语气如常,“陛下只罚淑太妃去清雁庵?”
“是的。”宫人说。
“你去打点下那些咽了气的宫人的亲人,他们今日是替淑太妃死。”贺续兰将手中黑子放入棋盒,“尤其是星林,她是个忠仆,主人做错事,知道说出来。”
“是。”
宫人退出寝殿时,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全部打湿,他抬手擦了擦帽子里的汗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外人都以为他们这位太后是位活佛,可只有他们这些近侍才知道,活佛下的真面容。
也只有星林这种外人,才会以为将淑太妃的私事告诉太后比告诉陛下要好。
*
昏迷的雪芽不知道这一夜多少人惶恐不安,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像现实一样进了宫,在崔令璟身边伺候,梦中他小意伺候,但崔令璟总是不满意,轻则呵斥,重者打骂。
他在梦里还看到其他人,有一个将军,还有一个丞相,他们都对他不好,可又喜欢盯着他的脸,他以为是自己的容貌打动对方,便生出心思,想随着对方出宫去。
他想,跟哪个都行,只要能让他过上好日子。
可当他暗示将军和丞相的时候,那两人都不接他的话,他心里着急,但也没有办法。
很快,梦中情景一转,他撞见崔令璟和太后贺续兰说话,他听到崔令璟同贺续兰深情告白,同时,崔令璟还说贺续兰不选他,是不是将军或者丞相的缘故。
偷听到不该听的话,雪芽一时慌张,踢翻墙角花盆,惊动崔令璟。
当日,他就落得个草席裹尸的结局。
雪芽临死前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贺续兰的替身,不管是先帝,还是崔令璟,或者是将军、丞相,他们爱的都是贺续兰。
他在临死前曾求饶过,求人将他放出宫,可给他行刑的人说。
“别痴心妄想了,你长了这样一张脸,陛下是不会放你出宫的。就算陛下放你走,太后也绝不会容忍一个跟自己长得像的人在外面做那档子腌臜事。你啊,这辈子只有死路一条,下辈子投胎好好投,选好了脸才投胎。”
*
雪芽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醒来的他,尚有些回不过神,他定定地盯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半响,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连外衣都没穿,就冲了出去,随便看到一个人就抓住对方,“我问你,我朝丞相是不是叫尹青悬?还有个将军,叫易烨封?”
被他抓住手臂的宫人以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对啊,你怎么了?”
雪芽手一下子脱了力,他没有来过上京,不知道朝中大臣的名字,可却准确无误地梦到当朝丞相和将军的名字。
这不是梦,这是预兆,预兆他未来将草席裹尸。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那些男人都把他当成贺续兰的替身。
雪芽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没多久,就有人过来叫他,“雪芽,你病好了吗?陛下让你过去伺候。”那人后半句话带着不客气的笑,“对了,陛下说让你穿上房里特意备好的衣服过去。”
雪芽有些茫茫,好一会才将眼神落在桌子上,那上面摆着一套崭新的紫色襦裙。
梦里的他也是穿着襦裙,死的时候都是穿着的。雪芽把手放到唇边咬住,咬得出血才松开。他不能坐以待毙,在这里等死,出宫是不可能出宫的,崔令璟不会放他出去,他也逃不出这深宫,那就只剩下唯一一条活路。
那些男人把他当替身,如草芥般对待,而对贺续兰,如珠如玉,珍视在心中,何其不公!
他要将贺续兰取而代之。
反正最惨也不过死路一条,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既然想取而代之,他就不能一直在奉瑞宫待着,他要找机会见贺续兰。
作者有话要说:
贺续兰:来。
雪芽:……还是算了吧,我觉得草席裹尸的结局也还可以吧。
贺续兰(微笑):你确定?
雪芽(结结巴巴):不、不确定。
小绿茶终于要走上被套路的路了,可喜可贺。
第七章
不过见贺续兰这件事,要徐徐图之。
雪芽想,他要先了解贺续兰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知道贺续兰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他虽然没读什么书,但他们红月楼选花魁的时候,他们都会先去了解自己的对手优势和劣势。
但他现在只是宫人,根本没机会见到贺续兰。
雪芽盯着桌子上的深紫色襦裙,咬咬牙,将那身衣裙换上,走出房间。
才走出房门,雪芽就察觉有人停在他房门口,见他出来,先是一怔,然后嘴巴一撇,像是极其不屑,“陛下在御书房。”
雪芽看见那人表情,先是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要跟这些小虾米生气,他真正的对手是贺续兰。
于是,雪芽不仅没臭着脸,反而对那人笑了笑,“谢谢。”
那人看他笑,又是一怔,但雪芽已经没有心情管这个传话的小太监在想什么了,他要去崔令璟那里了。
虽然崔令璟把他当替身,但也许他好好做,替身也有可能转正的。如果他能发现贺续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更好了,比如其实贺续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雪芽皱皱眉,贺续兰再败絮其中,应该也会比他好吧,他都不认识几个字。
不行,他不能长他人志气,他肯定有比贺续兰优秀的地方,更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例如跳舞、唱小曲?
这些好像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
雪芽抬着的下巴慢慢压了下去,他垂头丧气走到御书房门前,进去时才重新振作。崔令璟似乎才下早朝,连龙袍都没换,他坐在龙椅上,听见动静,眼皮子微微一掀,目光从雪芽的脸扫了几圈,才往下。
整个人都打量完,崔令璟才收回眼神,“磨墨。”
雪芽眼神闪了闪,慢慢走到书桌旁,他看着桌子上的砚台和砚台上刻着精巧龙纹的墨锭,犹豫了一下,才将手伸向墨锭。
他不会磨墨,只能试着磨。
但没成想,才刚磨两下,他就把墨水甩出去,在桌子上留下长长一条痕迹。雪芽浑身僵住,抬眼看向崔令璟,果不其然,对方已经用一幅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而在崔令璟发火前,他先一步拿出袖中手帕擦拭桌上墨迹,同时小声说:“奴才不会磨。”
若没做昨晚那个梦,雪芽多半不会这样说,但他做了梦之后,虽然知道自己的结局是草席裹尸,但梦境也在告诉他,在他撞破崔令璟同贺续兰表白心意前,他还死不了。
崔令璟闻言,眉头一拧,很是嫌弃,“你连墨都不会磨,父皇留你在身边做什么?”
“唱曲。”雪芽将桌子的墨迹仔仔细细擦干净,“奴才会唱小曲,天南地北的地方小曲都会,陛下想听吗?”
崔令璟嗤笑一声,“唱小曲算什么本事。”
“可先帝爱听奴才唱小……”话还没说完,雪芽就抬起手捂住头,因为崔令璟似乎恼羞成怒,抓起桌子上的一本奏折就往他这边抽来。
“你还敢挡!”崔令璟捏着手中奏折,“把手松开。”
雪芽只能松开手,果然,一松开手,头上就重重挨了一下。
打完人的崔令璟心情稍微畅快了些,连带早朝上受的气都消了不少。那些臣子动不动就给他谏言,又开始提选秀一事。
最让他烦躁的是,连贺续兰也让他选秀。
想到这里,崔令璟再度看向雪芽,片刻道:“你去将这个东西送到宁伏宫。”
崔令璟拉过案桌抽屉,拿出一个锦盒放到桌子上。
*
雪芽不是一个人过去送东西,除了他,还有人随行,不过那人得令把他送到宁伏宫,至于把锦盒送到贺续兰面前,那就是雪芽的事情。
崔令璟特意吩咐,雪芽必须见到贺续兰。
雪芽其实还挺开心的,毕竟他刚打瞌睡,就有人给他递枕头,不过他也有些担心,贺续兰见到他会是什么态度。他在梦里其实没怎么梦到贺续兰,但他不能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一路行至宁伏宫门口,雪芽他们向宁伏宫宫人说了来意,并且特意强调了崔令璟的口谕,宫人进去通报一声后就领雪芽进去。
这是雪芽第二次来宁伏宫,跟第一次来的心境有些不同。第一次他只顾着害怕,根本就不看细看宁伏宫,现在他来看,才发现宁伏宫实在清幽雅致,虽然他夸不出具体好在哪,但他就是感觉宁伏宫比奉瑞宫要好。
但宁伏宫也有个地方让他很不舒服,就是宁伏宫主殿的镇殿脊兽并非寻常避火神兽鸱吻,而是一排四不像,既不像龙,也不像凤,最主要的是它们脚上似乎有锁链。
雪芽看不太清楚,心想锁链可能是他看错了。
怎么会有人把脊兽用锁链锁起来呢?
正想着,雪芽已经踩上主殿台阶,即将往主殿里去。领路宫人领到门口,就停下脚步,“太后正在里面。”
雪芽小声说了声谢谢,通过开了一半的殿门进去。殿里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他本来不紧张的心情倏地紧张起来,虽然他想将贺续兰取而代之,但毕竟对方现在是太后,主要他在崔令璟那边不受宠。
思及此处,雪芽转了念头,他要先跟贺续兰打好关系,然后再想办法挑拨离间对方跟其他人的关系,最终达到取而代之的目的,而不是一开始就傻乎乎地冲上去,让对方察觉自己真实的心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