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晔老老实实说了句对不起,瞧着倒比先前乖顺多了,可惜他那暗地里撇嘴翻白眼,都给罗玉安看见了。
“我早就想多和你聊聊,要不是你不肯去我们锦州,我还想带你到处走走看看呢。”齐季对罗玉安说:“我很久没见过其他氏神的妻子了,你跟我身份相同,虽然年纪相差大了点,但肯定有不少共同话题。”
她说着些没什么意义的场面话,又聊起这个宅子,夸了两句。
罗玉安:“比起这个宅子,我更喜欢旧宅那边,这边不常住人,招待你们怠慢了,如果你愿意去旧宅住就好了,那边空气环境都更好。”
齐季笑容顿了顿:“算了,就不打扰你们氏神了,住这里挺好的,以我们两族的关系不用这么客气。”
安排她们去住下后,陪同的明黄悄声说:“我刚才看到那个梁文晔悄悄翻白眼了,果然和明茴说的一样是个弱智,他当我们不会发现呢!他们哪是来道歉的呀,太敷衍了吧。”
罗玉安并不在意,她心里有其他的疑惑。齐季两次拒绝了去旧宅,她总觉得齐季似乎是在害怕着旧宅。她肯定不是害怕旧宅本身,而是害怕里面的氏神。
为什么?
梁文晔进了安排的房间,把门摔得哐哐响,眼神挑剔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宽敞是宽敞,布置得古色古香,但绝对不符合他这种年轻人的口味。
“真是土掉渣,现在谁还搞这种装修。”嘀咕了两句,他随便躺在椅子上,摸出手机和人聊天。聊着聊着,感觉一阵睡意朦胧,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太阳西沉,屋内忽然亮起了一盏烛火,梁文晔在摇曳的红色火光中睁开眼睛,被眼前陌生又惊悚的场景吓了一跳。
“操!这怎么回事!”
原本宽敞的屋内,竟然凭空多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红线,这些线纵横交错,布满了整间屋子,像是人体内的经络血管。
秦家人故意布置这些东西吓唬我,想教训我?梁文晔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这种想法,愤怒压下了刚醒来看到这种场景的惊吓。
红线,这种东西随便一抓就断了,想用这个吓唬他简直好笑。他嗤笑着随手在面前交错的红线上挥了一下。
看上去十分脆弱的红线连晃都没晃一下,梁文晔迟钝地感觉到手上的剧痛,他看见自己的血喷溅了出来,挥出去的手指和手臂被那些红线切割成了碎块,包括骨头也是。好像是最锋利的刀切豆腐那般轻松。
“啊……啊——!”梁文晔看着面前可怕的一幕,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恐而痛苦地抱着血如泉涌的断臂失声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救命啊!救命啊!”他呼吸急促满头冷汗地盯着红线,那上面还滴着他的血,粘稠的,缓缓滴在地板上。
“谁来救救我!老夫人!救命啊呜呜!”
梁文晔痛得脸庞扭曲,跌坐在细小的红线空隙里不敢动弹,也不敢再触碰这些看上去无害柔软的红线。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他绝望求救的尖叫。
“嘣——”一声轻微的线绷紧声,让梁文晔瞬间头皮发麻。
“不要、不要、不……”
静止的红线忽然间好像被人拉动,它们微微交错,向着中间的空隙拉紧——
梁文晔的声音戛然而止。无数鲜红的液体顺着红线滑落,被割成无数块的肉块在红线的包裹下消失。
秦氏旧宅
神台上的氏神动了动袖子,洁白手掌中的红线在他随意拨动下微微震颤,这一个很寻常的动作过后,他垂下手,于是垂下的丝丝缕缕红线蠕动着钻回袖中。
白色的氏神飘下神台,仰起头,张开宽大的袖子。
神龛内的红烛光芒忽地熄灭了。
一阵突兀狂风卷过旧宅之外的森林,千年古树在大风摧折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远在锦州的一座梁氏秘密宅邸内,檐下挂着的铃铛忽然间剧烈晃动起来,不断发出嘈杂的叮铃声,最终断裂破碎,砸在木制的走廊上。白色的衣角飘飞着,掠过这些破碎的铃铛,原本身在旧宅的秦氏神,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这里。
在他飘飞往前时,面前紧闭的门不断开合,他如同此地主人,毫无阻碍地一路飘到了内里最开阔的房间。
房间中最显眼的是一张柔软的床铺,床铺上陷着一个人。那“人”的模样极为可怕,仿若一座斑驳脱落的石像,全身布满了裂缝与半脱不脱的碎壳。
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到来,床上那“人”缓缓睁开眼睛说道:“秦氏神,许久不见了。”
漂浮在床边的白色人影居高临下望着他,“许久不见,梁氏神。”
这深陷于床铺的,竟然是齐季口中那个忙于工作,过得很不错的梁氏神。
“多亏你梁家一个血脉后代,我才能来这里。”秦氏神神情虽冷漠,语气却平和,“你的妻子把你藏得很紧。”
梁氏神的语气同样平和,甚至带着和老朋友聊天闲话家常的味道,“是,她太担心我了,做事是不稳重了点。你呢,听说你也有了一个妻子,她怎么样?”
他浑浊僵硬的目光定在秦氏神肩上的大辫子上,那里用红线打了个蝴蝶结,于是嘴角微微僵硬地扬起一个笑容,“看来,是个可爱的孩子啊。”
秦氏神赞同,重复道:“是个可爱的孩子。”
第22章 21 阿季
“咔嚓——”梁氏神灰白的脸上又出现了一道裂缝,脱落下一块碎块,但他仿佛全无察觉,仍是看着床边漂浮的人影,语气寻常地聊天。
“你也终于明白感情的滋味了?”像个哥哥调侃弟弟。
秦氏神毫不避讳地说:“她的骨灰在我身体里,使我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她的情与欲,这是你曾经说过的感情吗?”
梁氏神:“是与不是,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秦氏神点点头:“嗯,如此,我已明白了。”
梁氏神:“明白什么了?”
秦氏神:“红色,果然十分美丽。”
梁氏神忽然笑出声,“你啊,还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等他的笑停下,秦氏神继续用那闲聊语气说:“那么,你准备好被我吞噬了吗。”
“你今日果然是来吞噬我的。”梁氏神叹气。
“不然我还能来做什么呢。”虽然秦氏神神情冷漠,但梁氏神莫名觉得他说这话时,应当是笑得挺友好的。这个被最残酷的方法塑造出来的氏神,就是这样可怕的东西。
口中说着吞噬,但气氛友好,在秦氏神张开袖子,吞噬的红线翻飞的时候,躺着的梁氏神甚至还用商量的语气说了句:“唉,我还没和妻子道别,不若你一天后再来吞噬我吧?”
换了寻常人在这里听到这话,大概要笑出声来。毕竟人家来者不善,夺命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突然说一句请人明日再来杀,谁会听呢?
但是,秦氏神却真的停下了动作。他微一欠身,白色的长袖微微浮动着,宛如一个来拜访主人的客人,极有风度礼貌,“既然如此,我明日再来。”
梁氏神也半点不意外他会答应,说了句:“那就多谢你了。”
秦氏神手中托起一根红线,等到红线飘到梁氏神身上,落入他的手中又消失。再度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紧闭的门扇自动打开,他宛如夜色里一只白蝴蝶,飘飞消散。
平地一阵风,吹得屋内布置的银铃等物发出轻微声响,响声止歇,门再度合起,屋内又变得死寂。
“作为氏神的人间代行者,我们拥有许多权利,梁氏现在很多资产都是我在管理,你呢,没兴趣管一管秦氏族内的事吗?”齐季端起一杯她要求的冰饮料,喝了一口,笑眯眯问。
罗玉安不知道她这么晚了还特地找自己聊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聊,“我并不算很聪明,秦氏内部许多事物我一窍不通,管理不好。而且秦氏运转得很好,不需要我插手。”
她如今已经明白,氏神在神龛,看似是一个万事不管的吉祥物,但实际上牢牢把控着这个家族,那她实在没必要做多余的事。
如果哪一天,氏神衰弱,族人不愿再供奉信仰他,那她或许会为了维持氏神的存在,去争夺这个家族的权利,利用权力为他维系生存。
“你不爱权利?”齐季笑着打趣,“只爱你的氏神吗?”
“不过,你真的明白氏神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吗?”她忽然话音一转。
哦,来了,东拉西扯这么久,终于要开始挑拨了。罗玉安坐正了些,等着听她想怎么挑拨。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齐季的话,罗玉安清楚地看见她脸色骤变,迅速拿出电话,接通后厉声问:“发生了什么!被谁闯入?怎么会有人能闯入!”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齐季猛然扭头看向罗玉安,怨恨与厌恶的情绪刺透先前的友好热情,明明白白暴露在双眼里。
“是你?!你和秦家那氏神商量好的!声东击西,好一个声东击西!”她紧紧捏着电话,厉声道,看神情仿佛恨得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碎她。
罗玉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她这模样,心中警惕起来。不着痕迹看了眼外面的漆黑夜色,暗暗庆幸。还好,不是大白天,也没有太阳。
她们两人在这里说话,不管是秦氏的人,还是跟着齐季来的梁氏的人,都在院子外面,如果齐季真的要动手,她还真没什么把握。
罗玉安心念急转间,露出疑惑而无害的神情,“怎么了?我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还装。”齐季双眼发红,“好,我就说你们秦氏神怎么会选了个废物当妻子,原来你是深藏不露,是我看走了眼。他不是要毁了我的氏神吗,那我就毁了你!我绝不让你们好过!”
罗玉安迅速起身,脚步急促地后退,口中喊道:“明黄!”
齐季怒火攻心之下,手掌中泛出淡光拍向她的脸。
椅子翻倒声中,庭院里的风声也忽然大了。
罗玉安抬起手臂阻挡,忽然感觉手腕上一热,是那红色的如意结手绳在发热。风声飒飒,耳边仿佛有衣袂翻飞的声音,她没感觉到痛楚,一抬眼,看见了一片白色的衣袖,还有那缠绕着红色蝴蝶结的辫子飘在面前。
肩上轻轻搭着一只手,她的二哥漂浮着,从身后半揽着她。
脸色难看的齐季僵在半米之外,她还伸着手,但无法前进半步。见到秦氏神出现,她眼中的怨愤更加鲜明,厉声问道:“你对我的氏神做了什么!”
秦氏神按着罗玉安的肩,轻飘飘将她环在袖中,看向又急又怒的齐季,说道:“梁氏神要与你告别,你应该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齐季面色大变,误会他已经吞噬梁氏神,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转头匆匆往外跑。听到院中动静的人恰好前来查看发生了什么,正撞上脚步匆忙的齐季。
“老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齐季大力挥开他,尖声大喊:“回去!快回去!”
梁氏的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她如此疾言厉色,只好跟着她走,最后只剩下明黄等秦氏的人。明黄满脸疑惑走进院中,“安姐,她们这是干什么呢,好像家里着火了一样急,她们这是要走啊?梁文晔还在后面院子休息呢,她们不管他啦?”
罗玉安看一眼身边的氏神,发现其他人应该又是看不见他。
氏神微微低下头,俯身在她额角蹭了一下,“安,早点回来。”
罗玉安一下子忘记了齐季,柔声回答:“好,我马上回去。”
她刚应罢,抓在手中的袖子抽离而去,消失不见。
明黄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又上前两步,“安姐,你说什么?”
罗玉安摇头,“既然客人走了,我们也该回旧宅,至于梁文晔,找个人把他送走吧,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梁氏的人。”
没过一会儿,有人匆匆回来,“夫人,梁文晔他不在屋里。”
“听到动静已经自己走了?”
“不是,房中有……血与碎肉的痕迹。”来回报的人语气有些颤抖。
“血和碎肉,”罗玉安顿了顿,语气如常地吩咐,“那就把房间打扫一下吧。”
罗玉安在夜色中坐上车回旧宅时,齐季也已经火速赶回了锦州。她不相信其他人,谁都没带,独自一人来到那个秘密的梁氏宅邸,看到廊上砸碎的铃铛,她头发微微凌乱,一层一层奋力推开门,冲进了最里间。
“氏神!”她扑到床边,看见床上那布满裂缝的灰败神像,毫不犹豫抱了上去,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回来了。”梁氏神声音醇厚,“刚才秦氏来了,我想起还没和你道别,就请他明日再来。让我看看,你有段时间没来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齐季猛地抬起头,大颗泪水从眼睛里掉出来,“一定还有办法的,你一定可以继续活下去的!”
梁氏神:“活得够久了,阿季,死亡并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