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琛嗯了声,吩咐道:“押回去。慢慢审。”
话音方落,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他回过头,那些黑衣人犹如插葱一样栽往地面。待他跨步过去,他们已经七窍流血,面色铁青,伸手去探,气息全无。谢染猛然一惊,转过一人,右手捏着他的下颌,用力一挤,从他的牙关撬出一枚药丸来。药丸外罩了一层羊膜,内里藏有剧毒,只要咬开羊膜,见血封后的毒能在须臾间取人性命。
谢怀琛愣住,喃喃道:“这么多死士?”
谢染忽的想到什么,打着火把,照向他方才掏药那人的口内,不由一惊:“世子,他们都没有舌头。”
谢怀琛凑近一看,他们的舌头果然已被人拔去。
他下意识掉头去看涟音,直觉告诉他,她知道这些黑衣人是谁派出来的。
他转身吩咐谢染扶起她,回府。
谢怀琛回到国公府,已是下半夜。不等他下马,早有下人出来迎接,为他牵马。
入内,遇到陈嬷嬷,她年纪大了,少有瞌睡,听到响动,便醒了,披衣出去接谢怀琛。
“少夫人给世子温了酒酿汤圆,世子先去沐浴,我待会儿就将汤圆端过去。”
谢怀琛心里一软:“她何时睡的?”
“方才睡下,大约半个时辰。”陈嬷嬷道:“她本要等你,奈何太困,便先去睡了,睡前还去小厨房做了汤圆,温在炉上,吩咐给你留着。”
谢怀琛颔首,脸上带着笑容,道:“有劳嬷嬷。”
便继续朝里走去。
丫鬟在净室备了热水,他窝进浴桶,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连夜来雨水侵体的严寒和疲倦一扫而尽。
他泡完长澡,丫鬟又端来温热的酒酿汤圆,在这雨夜,无边温暖。
这并非他第一次淋雨而归,却是第一次有人安排好一切,有条不紊地等他。
这种感觉很奇异,让人慢慢丰盈,心境舒坦。
吃完东西,他这才回房。
这几日他都和陆晚晚同塌而眠,屋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灯。
他知,那灯是为他而留。
陆晚晚已然睡着,双眼轻阖,薄唇微抿,呼吸吐纳呵气如兰。
他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微地掀开被子,躺在她身旁。
这种日子太难熬了,日日相近,贴着她柔软温暖的身子,嗅着她清淡雅致的体香。他每一寸肌肤都渴望与她亲近,他侧过身,借着夜灯仅剩几寸的微弱灯火,默默凝视着陆晚晚,她覆着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似乎梦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眉头也迅速拧紧。
谢怀琛轻柔覆掌在她的眉头,一下下抻平皱起的眉。
忽然,陆晚晚受到惊吓般,朝谢怀琛怀里钻,似在寻求庇护。她蜷起小小的身子,不断地朝他缩去,口中呜咽,喃喃有声。他贴近去听,只听到她反复呢喃“放过我”。
让谁放过她呢?
谢怀琛疑惑了一瞬,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转移,怀里那温软的一团吓得不轻。他用被子将她身子裹住,不断地在她耳畔低声安慰:“不怕,有我在呢。”
陆晚晚缩在他怀里,忽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一声一声,含糊不清喊他:“夫君……”
谢怀琛心如春潮,汹涌澎湃,一下一下拍打着海岸,潮声沸腾。
就在她伸手抱住他的那一刹那,谢怀琛几乎化作一汪水,他极力克制住自己,将她抱着,缓缓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她眼角涌出一粒泪花。
他舔了口,是哭的。
窗外大雨初歇,不知何时,竟然停了。
清晨的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洒向床上,照得屋里金芒点点。
陆晚晚昨夜睡得并不安稳。清晨时才结束那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梦,醒来后,脑子一片混沌,浑身发软,这劳作了一日还要累。
她一睁眼,便看到谢怀琛侧卧在身盼,一只手搭在她的腰肢上,将她拢在怀里。令一只手穿过她的脖颈,正被她压在头下。他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耳畔静悄悄的,半点声音也无。
看到眼前的男人,她忽然想起昨夜那场虚无凌乱的梦境。
那是在一场混战之中,宁蕴和谢怀琛对峙沙场,那是血肉横飞的一仗。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黄土被千千万万战士的鲜血,染成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赤色。
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陆晚晚则一直处于惊恐之下。
宁蕴设计将她掳走,自京师带去战场。谢怀琛为了救她,披战甲,执□□,单枪铁马前去救她。宁蕴的伏兵将他困住,万千箭矢破空刺向他。他倒在乱阵之中,仍以一杆□□支起他的脊梁。
陆晚晚醒来后仍心惊肉跳。
她想起朦胧之中,他一直这样抱着她,不停地安抚她,直到为她驱去梦靥,沉沉睡去为止。
她心绪渐平,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有眼前这个男子,她什么也不怕。
庭外有人洒扫,笤帚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谢怀琛醒了,他没有睁眼,而是慢慢地收紧手臂,将怀里人抱得更紧。
片刻后,他感觉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轻抚着他脸颊的轮廓,睁眼,见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他捉住她调皮游走的手,放至唇边,轻啄了一口。
“还困吗?困的话再睡会儿。”他起身,慵懒地去抓挂在床边的衣服。
陆晚晚翻身起来,将衣衫套好,喊月绣端来清水为谢怀琛洗漱。
她亲手拧了帕子给他擦面,谢怀琛洗了过后,揽秋和徐笑春便进来了。
谢怀琛扫了徐笑春一眼,见她双腮轻鼓,一脸气愤不平的样子,问她:“谁惹了你?怎么一大早就这么生气?”
徐笑春瘪了瘪嘴,抓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几口喝下,没有说话。
揽秋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是涟音姑娘,方才徐小姐和她打了一架。”
“输了么?怪不得火气这么大。”谢怀琛笑道。
“呸!”徐笑春骂道:“要不是怕她失血过多一命呜呼,我才不会手下留情。”
谢怀琛拧了拧眉:“她身上有伤,你别跟她计较。”
徐笑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又生生将话咽回腹中。
用过早膳,谢怀琛便忙事情去了,徐笑春和陆晚晚则去昌平郡主府探望宋见青。
这几日毓宣哪里都没去,日日留在府上,照看宋见青。
他将陆晚晚的话听了进去,安抚照顾宋见青的情绪。她这几日情况还算不错。
用早膳的时候,宋见青说起了覃红雨的事。
拖了这么多天,事情总得要解决。
她问毓宣:“覃家二小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毓宣道:“我对她……当真无半点私情,你可信我?”
宋见青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毓宣是她亲手选的夫婿,他的为人她自然是信的。
她轻点了点头。
毓宣如释重负,这才抬起头,看着宋见青:“既然你信我,郡主府你是女主人,后宅的事便该有你来处理。”
宋见青轻舒了口气,她就怕毓宣维护覃红雨,她便不好处置。
“你我之亲,关乎皇家颜面,覃家二小姐自是不能正大光明进府。我在京畿有座庄子,是我能给她最大的体面,你去同覃大人商议,若他觉得可以,便将覃二小姐接到庄子上去,我会以待妾的礼遇对她。”宋见青呼吸有些许沉重。
毓宣看着她,心口泛酸,终是点了下头。
吃过饭后,毓宣便去尚书府同覃尹辉商议此事。
宋见青在廊下坐了会儿,下人便禀告说陆晚晚和徐笑春来了。
她忙派人喊她们进来。
陆晚晚疾步走来,见宋见青脸色恢复些许,不再像上回见面时一片死白,心下宽慰了些许。
“刚才我还想好久不见你们,这会儿你们就来了。”宋见青盈盈笑道。
陆晚晚扫了一眼,见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不是春桃,换成了另外一个眼生的。她凝眉,毓宣果然也发现了春桃的不对劲。
“晚晚,你在看什么呢?”宋见青偏过头问她。
“上回来时,好像不是这个丫鬟伺候。”
宋见青道:“你说春桃啊?前两日她家中有事,便告假回家了。”
陆晚晚愣了一瞬的神,但很快,她收回思绪,问:“世子不在?”
宋见青微叹了口气,点了下头,将早上他们商议的事情告诉陆晚晚。
“你决定将她安置在庄子上?”陆晚晚问她。
宋见青抿着唇:“我怕惊动皇叔,将她安置在庄子上,也算对覃家有个交代。”
陆晚晚的只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
上次她到郡主府来探望宋见青,无意间瞥见春桃手腕间戴了一只镯子。
水色十足,质地极好。
明显与她的身份不符,她用不起这么贵气的镯子。
起初她以为是宋见青打赏的,但很快她发现春桃的鞋袜也非凡品。
郡主府的下人都有统一的服饰,只有鞋袜可以穿自己的。陆晚晚看到春桃穿的鞋袜是锦安坊的新品,价格高昂,非她一个丫鬟所能享用的。
加之春桃伺候宋见青并不得力,产妇不能吹风,否则容易落下病根,作为贴身伺候宋见青的丫鬟,大夫不可能没有交代。但陆晚晚来时,面对床的窗户大开,见陆晚晚去关窗,春桃的眼神又飘忽不定。
她便断定春桃有鬼。
她提醒毓宣小心春桃,这回来春桃就不见了。
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肯定是毓宣发现了什么。
三人上午在园子里玩了一会儿,园子里蜀葵开得正盛,鲜红的花开得无比鲜艳。
陆晚晚摘了些,提议中午用蜀葵做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