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陆晚晚想到他,心尖忽的痛了下。
不知是否是最近父皇喊得过于顺口,她竟当真觉得同他有了几分父女情分,想到两年后他便要驾崩,心尖竟痛得这么厉害。
但很快,她安慰自己道:“上一世皇上是病逝,这一世已找了纪南方给他看诊,应会无虞。”
她没有嫁给宁蕴,过往一切不会重来一次。
如此安抚着,她略松了口气。
她思索着,送亲队伍已经到了晨阳宫。
有人踢了三下轿门,一片笑声中,谢怀琛伸手去牵陆晚晚。
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是她从今往后要相携一生的人。
她抿着唇,将手递给他掌心。
谢怀琛嘴角漾起一抹笑意,慢慢收拢,将她紧紧牵着,缓缓走进晨阳宫的正殿。
皇帝独坐高台,看着缓步进来的一双红影,眼眶慢慢的不自觉便红了。
大成有个习俗,母亲会在女儿出嫁之日教导她为妻为媳之道。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空着的椅子,眼神暗淡。
他对谢怀琛道:“你今聘我宋家女,从今往后便得一心一意待她,不可令她委屈。”
谢怀琛笑得霁月清风:“是,陛下。”
皇上脸一沉,看向谢怀琛的眼神百感交集。
这可是个混小子啊,脾气上来,连宋时青都敢杀。
他娇滴滴软绵绵的小女儿,是娇柔的花蕊,易碎的琉璃。他又红着眼睛嘱咐陆晚晚:“若是受了欺负,定要告诉朕。”
陆晚晚听他一再如此说,心底暖烘烘的,软软地嗯了声。
姜河在一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别人家嫁女儿都是嘱托她敬重公婆侍奉夫君,皇上倒立起老丈人的威来。
幸好礼官及时口颂:“吉时到,新人拜别高堂,登花轿。”
丝竹管弦声又起来,陆晚晚兀的红了眼眶,倒真有了几分拜别父母的情意,她盈盈跪下去,给皇上磕了三个头。
皇上亲自扶起她,道:“去吧。”
陆晚晚心情复杂,又福了福身:“儿臣拜别父皇,祈愿父皇千秋万岁。”
说罢,谢怀琛又牵起他,转身走出晨阳宫正殿大门。
皇上望着他们火红的衣裳,似一个燃烧的火点,渐渐的,渐渐的消失不见。
他叹息了声。
皇帝今日特开了皇宫正门,送陆晚晚出嫁。
如此殊荣,就连当日昌平郡主出嫁也不曾有。
由此可见皇帝究竟有多看重镇国公府和安平公主。
文武百官到谢家吃这趟喜酒吃得是百感交集,他们听说谢小公爷同先前那位少夫人感情甚笃,他为她杀宋时青,她为他冲喜毅然下嫁,皇上亲书“仁义无双”二字赞她高洁。
可如今这位先少夫人死于大火尚不足一月,皇上便再度赐婚。
不少人本还打算劝他想开些,却不知看到他笑得春风得意,迎来送往,脸上的笑真情实意得委实不像是刚死了恩爱有加的新夫人的,倒像是除了宿世的仇敌。
人人皆叹,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古人诚不我欺也。
谢世子喜得眉飞色舞,同安平公主成了亲,俨然将他那短命的先夫人忘去了九霄云外。
依照大成的风俗,两人在正厅拜完堂,谢怀琛将陆晚晚牵进洞房。
门外吵吵嚷嚷闹个不停,褚怀趴窗户上怪笑:“阿琛,挑完盖头就出来喝酒!”
谢怀琛乐坏了,走到窗边,拍了拍窗户:“还不快走,欠揍呢。”
外头的人顿时轰然逃散。
屋子一时安静了下来。
新房里准备了大红色的被褥和帐幔,红双喜贴得到处都是,妆台上放了小臂粗的龙凤喜烛。
谢怀琛忽的很紧张。
他走过去,掀起陆晚晚的红盖头。
娇婉的新娘双手舒展,交叠在膝盖上,她抬起眸子扫了谢怀琛一眼。
她的眼中藏了古井深潭,他的倒影泅在她眸子里,灼灼生华。
“少夫人,我终于娶到你了。”谢怀琛笑起来。
他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忐忑的起伏,陆晚晚心软成一片,她小声说:“夫君,我是你的呀。”
说着,她觉得这话有些肉麻,便小声道:“我早就嫁与你了。”
谢怀琛道:“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谢怀琛亲吻了下她的手背:“你会知道的。”
两人正说着话,谢染在外头敲了下门:“公子。”
谢怀琛翻了个白眼,对他打扰自己好事的行为颇有几分不耐烦:“何事?”
谢染道:“国公爷让你出去招呼宾客。”
“不去,让他招呼。”谢怀琛回他。
一回首,便见陆晚晚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看得他不禁心虚,开始反思自己方才是否声音太大,惊着她了。然后,红了红脸,温柔地抿了下唇,脸颊露出两个小巧玲珑的梨涡,盛了酒一般,令人痴醉。
“按规矩来,你去吧。”陆晚晚勾着他的小臂,轻轻晃了下:“我等你回来。”
谢怀琛闻言,摘了她的凤冠,揉了揉她额上被凤冠压出的痕迹,说:“那你吃些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陆晚晚嗯了声。褚怀他们又在窗外喊他去喝酒,陆晚晚红着脸推了推他:“快去。”
谢怀琛点点头,起身出门,走到门口,又回头对她说:“我很快便回来。”
她挥挥手,示意他快去。
谢怀琛前脚刚踏出房门,后脚便被李远之和褚怀一左一右架出去招呼宾客了。
今日的谢世子心情好得没边,别人喊他喝酒,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端起就被仰头就一饮而尽。
褚怀和李远之劝都劝不住。
满堂宾客,他走了一圈下来,便晕乎乎有了几分醉意,说话声音不知不觉高了几分。
谢夫人瞧见了,皱了皱眉头。她知道这父子俩都一个德性,喝醉酒之后,不耍酒疯,端的平静无波,面上看起来如常,等会儿回去还指不定怎么闹陆晚晚。她忙让谢染将他架回屋里。
谢怀琛喝醉酒,走路不偏不倚,走得四平八稳的,一丝醉了的模样也瞧不出来。
往后院去的路上,还面不改色地同过路的宾客打招呼。殊不知,十个人,有五个他名字都给喊错了。
幸亏别人都只当他是乐傻了,也并不计较。
走进二院,谢允川迎面走来,方才他也喝了不少酒,中途让人送到后头歇息去了。父子俩打了个照面,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到我书房来一趟。”
这严肃的模样让谢怀琛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他亦步亦趋跟在谢允川后头。
父子俩难得地走出了步调一致地同手同脚。
到了书房,谢允川往太师椅上一坐,双手扶着把手,朝谢怀琛点了点头,说:“你坐。”
说完,打了个酒气十足的响嗝。
“父亲,你还好吧?”谢怀琛问道,话音方才落脚,他亦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书房严肃庄重的气氛因为这两个嗝而活跃了几分。
谢允川揉了揉太阳穴,道:“今日你成亲了,有样东西我得给你。”
谢怀琛问:“何物?”
谢允川道:“等着。”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书架边,摸索着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大锦盒。
他“啪”一下将锦盒扔在谢怀琛面前。
谢怀琛见那盒子用金丝楠木制作而成,上覆上等赎金,开合处更是缀了金镶玉的锁扣。
一个盒子便如此贵气,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
“这是咱们谢宅多年来安宁祥和的镇宅神器。”谢允川神秘兮兮地四顾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谢怀琛怀着激动和神圣的心情将盒子打开,越看里头那东西,越觉得眼熟。
“这……是搓衣板?”谢怀琛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谢允川酒劲上来了,连连摆手:“不,这不是搓衣板,是咱们家的镇宅神器——黄金嵌珍珠翡翠玛瑙搓衣板。这是我跟你母亲成亲后我找人定制的,你看看,珍珠我都是选的最好的,粒粒饱满,跪了这么多年,哦不,用了这么多年还光彩依旧。你可别小看它。”
说着,他将搓衣板翻过来,指着后面一道细小的痕迹说:“当年它帮我挡了一箭,我用它拍烂了三个匈奴人的头,还用它哄了你母亲大半辈子,进可上阵杀敌,退可镇宅御/妻,今日我就将它传给你了。”
父亲高大伟岸的形象在谢怀琛心里轰隆隆倒塌了一片,他知道父亲一向敬重母亲,却不知竟到了这份上。
他问:“爹,你不要面子的啊?”
国公爷叹道:“面子是给外人看的,你母亲是里子,里子顺了比什么都要紧。往后,你得待晚晚好。”
说完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往门口走去,真有些醉了。
谢怀琛抱着他的传家宝往院里走。
中间走岔了好几次路,都是谢染把他揪回来的。
陆晚晚安安静静地坐了会儿,揽秋给她送了吃的来,她喝了小半碗粥。
她坐在床上,心头想着谢怀琛,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