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她的日子是真的难过,却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偏觉得宁蕴是顶好顶善良的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
他当安北大都护的那些年,外平贼寇,内减赋税,百姓安居。他待天下苍生皆好,唯独待她如草芥。
陆晚晚垂下眼睑。
她并非冷血淡漠的人,在能确保自己安危的情况下她愿意多帮助别人。这也是她为什么紧赶慢赶,不顾旅途劳累到此的原因。
去往靖州本还有另外的路,但她取道安州,就是想凭借她前世的记忆来救人。
今日是十月二十三,距离地震还有好几个时辰,一切都来得及。
陆晚晚和徐笑春去往雪新镇,找到当地驿站。进城镇的路上,陆晚晚见镇外宽阔的地面上到处都支着帐篷,不少官差盯着百姓搬运东西到帐篷里去。
她很是纳闷。
雪新镇算是安州的一大重镇,来往番邦中原人士很多,驿馆也建得高大堂皇。
陆晚晚找到驿馆,放下行李后,便要去找当地的里正。无论如何得让他们尽快疏散百姓,以免灾情发生。
她管驿丞问了里正家的去处,拿上公主府的印信便往外走。
她方行至驿馆门口,便见驿馆墙外站了几个人。
有个人背对着她,在同其余人说什么。
仅是瞥了眼他的背影,陆晚晚便莫名其妙的脊背一僵。她对宁蕴太熟悉,哪怕他化成灰陆晚晚也能把他认出来。十二年的相守,他的音容笑貌早就刻进她的骨子里。
时隔半年,再度见他,她心中无爱也无恨,只余唏嘘。
他到雪新镇来做什么?
陆晚晚退至墙角,小声地听着。
“并非在下虚张声势,还请大人尽快通知驿馆内的人员赶紧疏散,以免灾难发生避难不及。”宁蕴的声音疏离淡漠。
驿丞轻蔑地笑笑,道:“这位兄台,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县太爷和里正,不过地震是天灾,可不是你两瓣嘴皮子一动就能确定的。你要闹随便你闹,不过驿馆里都是我的客人。引起恐慌人走了,我找谁要银子去?”
宁蕴还要再说什么,驿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进了驿馆。
陆晚晚忙往墙角缩了缩,将身体隐匿于墙下。
过了片刻,她再探出身去看,宁蕴已经走远,落日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落寞而冷清。
她很纳闷,宁蕴知道会有地震,提前通知雪新镇的人搭建帐篷,以供不时之需。
可是他又不是大罗神仙,为何知道会有地震?
陆晚晚细思之下,一种恐惧沿着她的背脊骨慢慢爬上来。莫非,宁蕴……他也是重活了一次?
她想到醒来之后宁蕴的种种改变,又陷入迷茫,他是那么地恨自己,怎么可能醒来之后就良心发现?
但此事太过离奇,她满心疑惑不知该找何人说。
是日,雪新镇怨声载道。
县上派了衙役帮着镇上的百姓将细软粮食搬去镇外的帐篷内。
百姓们十分不满,诚如驿丞所言,地震是天灾,并非人所能预料。
陆晚晚去打听过,原来宁蕴自称研制出了能检测地震的仪器,仪器显示雪新镇的方向将有地震发生。宁蕴亲自上门游说县令,不知为何竟将他说服,允他提前搭建帐篷,疏散百姓。
百姓很不满,但县太爷拨出衙役监督搬家,他们也无法,只能开始搬运。
一时间,骂宁蕴的声音不绝于耳。
驿馆的驿丞十分硬气,不肯信宁蕴的话。硬撑着一口气不肯搬走。吃过晚饭后,陆晚晚又劝了她半晌,他仍是不肯信。
陆晚晚无法,气得徐笑春就要动手抽他。陆晚晚将她拦下,扯回屋里。
“嫂子,咱们现在怎么办?”徐笑春问:“要不我拿着公主府的印信去找他?”
陆晚晚轻摇了下头:“。这儿天高皇帝远,别说公主印信,恐怕你说我是公主也没几个人信。此地龙蛇混杂,来往的各路牛鬼蛇神都有,今日下午来的那些人,像是羯族的,暴露了身份,对咱们很不利。”
徐笑春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很有理,便放下了要去找驿丞的心思。
“那怎么办?”徐笑春眉头拧了拧。
陆晚晚本来还愁不知疏散百姓过后该如何跟徐笑春解释自己未卜先知的事情,刚巧下午碰到宁蕴那一处,便顺水推舟将所有的事都推给他。徐笑春听说宁蕴在此,还想着去拜访一下,好歹当年在京城他们有过数面之缘,宁谢徐三家关系还算不错。陆晚晚以女流之辈私自同他会面不大妥当为由劝住了徐笑春。她一想,倒也是这个理,便作罢。
但徐笑春是信宁蕴的话的,她知宁蕴并非京城浪荡子,所言必可信。
听说他此处有地震,她不疑有他,便着急起疏散的问题。
下午她去打探过消息,城中百姓大部分都已经疏散到了镇外,唯独此处的驿丞,是块硬骨头。
往来旅人大多都觉得宁蕴不过是装神弄鬼虚张声势罢了,也不愿去住帐篷餐风露宿,遂乐得安稳。
陆晚晚比徐笑春冷静得多,她说:“无妨,到了晚上再说。”
陆晚晚对这场地震印象十分深刻,因为它对她来说意义不同一般。地震发生在午夜子时三刻,因为是深夜,又发生得太过仓促,基本上没人反应过来,家园坍塌,鲜血遍地。
徐笑春躺在榻上坐立难安,陆晚晚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沉重而又冷静。但这回,她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和害怕。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感受得到。
她不知道陆晚晚是想到上一世令人毛骨悚然的往事,以为她是对未知灾难的恐惧,她牵着陆晚晚的手,说:“嫂子你别怕,地震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陆晚晚挽着她的手臂,说:“笑春,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陆晚晚说:“我功夫不如你,如果遇到危险,咱们不能全身而退的时候。我让你跑你就赶紧跑。”
“可是……”
陆晚晚又说:“你放心,要是真有那么一刻,我会想办法保全自己。你要以最快的速度脱身去找人救我,万不可傻里傻气地信什么同生共死的鬼话。听明白了吗?”
这回到雪新镇不知是否因为宁蕴的原因,她心里总觉得很不舒服,好像很不安,烦躁的情绪压都压不下去。徐笑春为人太过耿直,她怕万一遇到什么事,遂提前交代她。
徐笑春笑吟吟地枕着她的肩头,点了点头,说:“嫂子你放心吧,我记住了。”
陆晚晚这才微微颔首,轻轻阖目,躺了一会儿。
她睡不着,也不敢睡。
子时的梆子一敲,她就从榻上翻身起来。推醒徐笑春,让她赶紧收拾东西。
两人悄悄摸到马厩,陆晚晚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口气。火光映着她的小脸,洁白如玉。她小心翼翼地捡了一把干草扔到,用火舌点燃。
驿馆二楼正对马厩的一道窗户开着,黑乎乎的窗洞后立了道人影。他的面容隐藏于黑暗里,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站在黑暗中望着楼下马厩里的这场闹剧,以为陆晚晚和徐笑春是两个来偷马的小贼。他嘴角扯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冷漠的看着她们的身影。他抬起右手食指,在嘴角揩了一下。随即,他捡起窗台上一粒石子朝陆晚晚打去。徐笑春反应极快,觉察到石子后,忙抬剑一格,将石子挡开。
“是谁?”徐笑春喊了声。
四下环顾,却无人。
“有趣。”萧廷勾起唇角,又另拈了三枚石子,同时朝陆晚晚打去。
徐笑春又隔开。她对陆晚晚说:“有人暗中袭击我们。”
陆晚晚一听,手都在发抖。
她解开套马的绳索,将燃着火的草料到处扔去。
马儿受惊乱窜。
陆晚晚则和徐笑春翻身上马,正要疾驰而去。萧廷手撑窗台向下一跃,凭空去抓陆晚晚的肩。陆晚晚只觉得肩膀被鹰爪攥住了一般,骨头都快碎了。她下意识大叫了一声。
萧廷正要将她拖下马,一道剑影闪着寒光朝他扑来。他手一松,放开陆晚晚。
徐笑春回头一望,却是在石城碰到的沈寂,和萧廷交上了手。
“快带着她走。”沈寂朝徐笑春吼道。
徐笑春犹豫了一瞬,萧廷的力道她刚才领教过,小小的石子让他打出了利器的感觉。沈寂看上去那么柔弱,不知是否是他的对手。
沈寂力道不比萧廷,但比他更灵活,上蹿下跳消耗他的体力,待他露出疲势再伺机逃开。
然而萧廷前不久落败于谢怀琛之手,此时对中原男人,尤其是练武的男人充满仇恨。是以他出手招招狠戾,几乎是痛下杀手。他丝毫不给沈寂以喘息,陆晚晚回头望了眼,见沈寂处于劣势,她强忍着肩上的疼痛,对徐笑春说:“笑春,他打不过那个羯族男人,你去帮他,两个人对付他绰绰有余,我在镇外的大柳树下等你。”
徐笑春正有此意,叮嘱她道:“好,嫂子你自己当心,我很久就回来。”
“你放心。”陆晚晚说道。
她向着镇外疾驰而去,徐笑春则调转马头,朝沈寂驶去。她兀的抽剑冲入,两人联手,一左一右对萧廷发动进攻。他左支右绌,一时难以占到上风。
几人打斗惊动驿站内的人,一盏又一盏油灯渐渐亮起。
“打架了,打架了。”有人惊慌失措地喊道。
另外又有人在喊:“不好了,着火了,马厩着火了,马儿都跑了。”
马是往来最重要的工具,若是没了马,便动不了身。沉睡中的人纷纷醒过来,赶往马厩。
萧廷的随从揉了揉惺忪睡眼,见他在打架,三两步冲到他面前劝架:“主子,别打了。”
萧廷此时此刻被沈寂和徐笑春勾得心火正盛,哪肯罢手。他咬牙道:“他们纵火烧了马厩。”
“哪来的蛮子,这么不知好歹。”徐笑春冷哼一声,道:“到我们大成撒野也就算了,竟不识好歹,你爷爷我救了你的小命,是行善积德。”
沈寂听到徐笑春的粗言粗语,只觉头疼,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驿馆乱成了一锅粥,大家劝架的劝架,救火的救火,再无人入眠。
沈寂见势揪着徐笑春,将她往马背上一扔,自己以足点地,也飞到马背上,勒起缰绳,一夹马肚便疾驰而去。
徐笑春意难平:“他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番邦蛮子,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暗算我,你放了我,我要三刀六个洞让他知道爷爷我不是好惹的。”
一个女孩子,成天你爷爷我爷爷的挂在嘴边,成何体统。沈寂腹诽。
他面上笑笑,同徐笑春说:“要不我送你回去重新来过?只不过你不去找你哥哥了?”
嫂子?
徐笑春一下清醒了过来,忙催沈寂:“快,去镇外的大柳树。”
说完,她忽的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沈寂的一双胳膊将她圈着,姿态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让人想入非非就有多让人想入非非。
她从不曾和谁这般亲密过,不禁凝神屏息,脊背一挺,变得僵硬起来。她从耳根处开始烫起来,热意很快席卷全身。
沈寂没有注意到怀中人这点细微的变化,仍纵马疾驰。
但等他们到了城外的大柳树下,树下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