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人带马都不见了。
徐笑春头皮发麻,跳下马,大声喊道:“大哥,大哥你在哪里?”
恰是此时,大地忽然一阵剧颤。
地震来了,剧烈的颤抖使得大柳树的枝桠向下倾斜。
“小心!”沈寂高喝一声,将徐笑春猛地一扑,带倒到一旁的草地上。
树枝应声落下,砸到徐笑春方才站立的地方。
沈寂拉她起来,急忙问道:“你没事吧?”
徐笑春手脚冰凉,都快发抖了,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大柳树,而是因为陆晚晚失踪了。
“我大哥不见了。”徐笑春失神地说道。
沈寂心底亦是一阵发凉,他奉皇命护送公主到靖州,如今人丢了,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也是渎职。饶是如此,他仍压低声音安抚徐笑春的情绪:“别慌,此处太过偏远,或许她去了安顿镇民的地方去了。我陪你去找找看。”
徐笑春点了点头。
他们火急火燎赶去宁蕴临时搭建的安顿镇民的地方。大家方才经历了一场天灾,家园坍圮,没想到宁蕴真的能掐能算,算到会有地震发生。
雪新镇的人对他感恩戴德。
临世安置镇民的地方沸反盈天,热闹非凡。
徐笑春和沈寂打着灯笼火把,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找过去。
这一找就是整整三天,陆晚晚就像人间蒸发了,下落不明。
第90章 俘虏
五日之后, 羯族王帐歌舞升平。
马奶酒的香气染得空气都带着股腥臊之气。
舞女踏着鼓点跳着羯族舞蹈,妖娆若蛇。
萧廷坐在座下,手上端着骨盏, 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羯族汗王穆勒瞧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 喊住他:“萧廷,事情我都听说了。不过是条中原彘狗侥幸赢了你一次, 你是我们羯族第一的勇士, 改日让李振在战场上活捉了那彘狗,剥了皮,做成人皮鼓,让你泄恨。”
穆勒今年只有十六岁,羯族一干事务皆有太后穆善把持。萧廷对这黄口小儿的话并未上心,端着虎骨做的酒杯朝他扬了扬, 以示尊敬。
李振是羯族声名赫赫的武将, 他好战、嗜血, 常年爱去边境安州境内打秋风。
最近几年萧廷声名鹊起,前年在对匈奴的大战中连克匈奴七大部落,这七个部落水草繁茂,是放牧的极佳之地。萧廷受到太后赏识,封了王。
李振对此十分不满。
前几日他得知萧廷受太后之命, 秘密前往戎族为达阳助战, 他在索命谷遇袭,却遭对方的少年将军反杀。凭着索命谷的地势,又预先设伏, 这种情况下失败了,对于任何一个领兵作战的人来说都是一种耻辱。
他心情大好,带着部下杀进雪新镇打秋风。
意外地碰到雪新镇大地震,只捉到几头两脚羊,收获颇寒碜。
却,也比萧廷吃了败仗回来光荣。
他朗盛大笑道:“这回老子去雪新镇打秋风,没抢到什么东西,中原彘狗捉了好几条回来,里头还有几个长得俊俏的姑娘,就送给你解闷了。还有几个俊俏的公狗,不是要做鼓么?咱们现在就做一面。”
穆勒听得心情大好,连拍座椅扶手:“好啊好啊,把人押上来,孤王要挑个好的。”
李振笑容得意,拍了拍手,示意部下将人带来。
十几个羯族士兵涌进拥挤的监牢中。监牢里冷若冰窖,大门一开,十月塞外的寒风吹进来,就跟刀子割在脸上一样。陆晚晚浑身冻得快要僵硬,脖子下意识往衣领里缩了缩。
监牢里起了一阵轻微的骚乱,和她关押在一起的都是大成的子民。
那日她让徐笑春回去助沈寂后,她刚骑马跑到镇口,便碰到李振率领部下前来打秋风。他们烧杀掳掠,已经掳了不少的人。陆晚晚意外撞到刀口上,几乎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就被李振的部下捆得严严实实的。
也算她运气好,以往羯族的人来打秋风,男子一律杀死,这回他们却连男子也带了回来。
陆晚晚和所有被掳来的人被羯族士兵押送到了羯族王帐,然后关押在这间囚室之中。
进来的十几个羯族士兵用手里的刀将监牢的人全都戳得站了起来。
男男女女皆战战兢兢。
领头的那名士兵从这头缓缓踱过,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一样,陆晚晚与他目光相接,不由打了寒噤。
幸好徐笑春当日没跟她一起走,否则两人遇到羯族的队伍,没人能跑出去,此刻她会更绝望。如今她还能盼着徐笑春发觉不对,赶紧找人来救她。
士兵已经点了好几个人,被他点中的人都被拉了出去。他径直朝陆晚晚走过来,口气疏离,用蹩脚的汉话不容置疑地说:“你,出来。”
陆晚晚吓得脸刷一下白了,她问:“你们要做什么?”
士兵仍然是冷淡的口气,对她置若罔闻,只推了她一下:“赶紧走。”
陆晚晚和被挑出来的十几个人一齐被押解出监牢。她只觉得惊恐到了极点,拼命想朝后躲。有胆子大的男人挤出来拔高音量质问:“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他听后,皮笑肉不笑,说:“王法自然有的,在这里,爷爷我就是你的王法。”
说完,他抽出大刀,朝那人头上劈去。
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哗啦啦滚到陆晚晚的脚边,他还睁着双眼。
陆晚晚只觉得腹内翻江倒海,这几天她都没怎么吃东西,扶着旁边的栏杆呕了几口酸水。
太恶心了,眼前的羯族人根本就不是人,他们是魔鬼。
她浑身发僵,胃里翻腾得厉害,耳朵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
羯族士兵又另捉了个人出来充数,一起押进帐篷内。
他们被喝令跪在堂下,一众人都战战兢兢。
穆勒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个一个扫过去。
陆晚晚头伏得低低的,额头差点就点地。
萧廷兴致缺缺地喝着酒,目光也落了过来。最终落在陆晚晚小心翼翼伏着的身躯上,他想起三日前在驿站发生的事情。当时他以为陆晚晚是偷马的贼,结果那天晚上她惊醒了驿站所有的人,救了所有的人。
穆勒踱步到陆晚晚的面前,他说:“抬起头来。”
陆晚晚愣了一瞬,又听到他冷冷地说了声:“抬起头。”
站在陆晚晚身侧的羯族士兵见状,用刀鞘砍了她一下,她顿时觉得腰间都麻了,她缓缓抬起头。
穆勒果然露出满意的神情:“就他了。让制鼓师进来,剥了他的皮,给孤王做成鼓。”
“是,大汗。”
宫人下去传令。
陆晚晚吓得脸色都白了。羯族人残暴,将人脚踝处割开一条小口,然后用水银灌入,水银游走全身,就能剥出一张完整的人皮制鼓。
她听过,却是第一次亲身遭遇。
她张了张口,刚要求饶,已经有人上来,捆了她的手脚,还在嘴里塞了一块破布。她的声音堵在喉咙,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陆晚晚吓到了极点,心都快跳出了胸口。
此时此刻,庭帐外,徐笑春和沈寂都换了羯族士兵的衣服。他们在雪新镇找了三天,徐笑春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陆晚晚不会一声不吭就走远,惹人担心。唯一的可能是她遭受意外。而当天因为地震,人心惶惶,谁有心思出来作乱?
她和沈寂一路追查,终于摸出端倪。地震当日还有不少人也下落不明,只不过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在地震中遇了难。而在此之前,有人似乎见到过羯族部队来过。
这些蛮荒部落,隔三差五就到大成境内打秋风。百姓不堪其扰,徐笑春早有耳闻。
他们俩日夜兼程,追了过来。今日刚摸进王帐,便碰到萧廷。两人不敢在羯族部落同萧廷硬碰硬,只好夺了身羯族士兵的衣服,溜进王帐。
此时他们听到穆勒要将陆晚晚杀了制鼓,皆慌了慌。
沈寂朝徐笑春指了指前面,又比划了几个手势。
难得的是,徐笑春竟然看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他去将帐内的人引开,让徐笑春进去通知陆晚晚躲好,到了晚上他们再来想办法将陆晚晚带走。
徐笑春点了点头。
沈寂摸了摸腰间的羯族佩刀,正要去放火烧帐,却听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等等。”
制鼓师锋利的匕首正抵在陆晚晚的脚踝处,一刀下去,便会豁出老长一道口子。
穆勒听到萧廷的话,兴奋地拍手,他问:“萧卿是要亲自动手剥皮吗?”
他早就听闻萧廷身手了得,一番剥皮抽筋的功力就连羯族最好的屠夫也不及。只可惜一直无缘相见。
萧廷放下酒盏,道:“这人,我要了。”
“你要了?”穆勒一惊:“你要了是什么意思?”
萧廷将酒杯一放,站起身,大步走到陆晚晚身边,抽出长刀,劈下,捆在陆晚晚手脚上的绳子瞬间散开。萧廷弯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拎出了王帐。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他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
李振将杯子往案上重重一掷:“老子看这个萧廷越来越不把大汗你放在眼里。”
穆勒眼底现出捕捉痕迹的失落,羯族事务都由太后把持,谁又会把一个傀儡大汗放在眼里呢。
陆晚晚被萧廷揪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抖得犹如一只鹌鹑。
徐笑春和沈寂见陆晚晚被萧廷带走,忙对视了一眼,悄悄避开羯族耳目,跟了上去。萧廷武艺高强,他们不敢跟得太近,只敢远远跟着,眼见萧廷将陆晚晚扔进一间帐篷,很快又走了出来。
陆晚晚云里雾里,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被扔到帐篷里后便无人理她,帐篷里还有一张脏兮兮的榻,还有一张很破旧的矮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浑身也脏兮兮的,犹豫了一下,便坐到榻边。
萧廷将她拎回来,一句话也没说,他要做什么。她全然不知。等待着她的只有未知的恐惧。
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过觉,很疲累,但睡不着,一合上眼她眼前就会浮现出一路上被羯族士兵残忍杀死的中原人,还有刚才滚到她脚边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
她环腿屈膝坐在榻上,双腿因为害怕还在颤抖。她在桌上摸了个茶杯,从壶里倒了些东西出来。里面装的不是水,是马奶,有一股腥气。她胃里本就不适,闻着那腥气更是几欲呕吐。但她忍了忍,还是捏鼻将马奶饮下。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当下活着最重要。
喝了两杯马奶后,她总算恢复了些许力气,在榻上坐了片刻。她在脑海中慢慢梳理记忆中关于羯族的事情。
上一世,宁蕴在被发配北地的第五年,和羯族正面开战,连退羯族百余里之外,并因此而被封为大都护,
彼时大成正处乱世,本朝因为骆家把持朝政,皇帝昏庸无道而民不聊生。羯族在汝阳王萧廷的南征北战下,疆域不断扩大。他们尝到了侵略带来的甜头,对大成的骚扰逐年加强。
宁蕴不堪其扰,最终正面应敌。羯族在宁蕴的反攻下,接连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