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笑春昨日找他会合时将陆晚晚的话告诉给他,沈寂听后只觉得头都大了。
陆晚晚如今的处境说是步步惊心也不为过,可她竟弄到这么大的军情。
这个安平公主有点意思,一直在挑战自己对她的认识。
“末将沈寂奉皇命保护公主,护驾不力,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沈寂屈膝半跪在她面前。
陆晚晚一听沈寂的名字,眼睛都亮了:“你是忠勇侯府世子?和笑春?”
“公主,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末将听笑春说你不肯离开,敢问是否另有安排?”如今陆晚晚在狼窝里,他无心言他。
陆晚晚见他一脸肃穆,不由得也严肃起来:“是,我怀疑羯族人在珞珈山修建密道。”
沈寂在西北长大,对此处的地形了如指掌。陆晚晚此言一出,他便听出其中的利害关系。
若羯族这条密道修建成功,他们的大军将会悄无声息潜入大成境内,如入无人之地。而珞珈山终年积雪,天气恶劣,大成根本不会怀疑。到时候天然屏障就成了开门揖盗。
“我要你明日开始,跟着白荣,进山打探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的第三天,肾虚肝痛……
第92章 舆图
次日一早, 白荣仍旧很早便出发进山。
他不宿在山里,日日回来。
沈寂暗中跟着护送白荣的部队进山,山里的景象却让他瞠目结舌。山里有很多简陋的民居, 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羯族军帐, 粮草高高堆起,战马整齐划一。民居很破旧, 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羯族士兵手上都端着大刀, 有些则握着鞭子,催赶着来往干活的中原人。
这些中原人个个都瘦得像猴子一样,塞外十一月的天气,还穿着单薄的衣裳。他们不停干活,稍微慢一点,就会被监工的羯族士兵狠狠抽上一顿。
他们下手又狠又毒, 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痕。
白荣不许他们经过的时候他们稍稍收敛一些, 他一走远, 他们便变本加厉。
沈寂好几次怒火中烧,强忍住了才继续在树上趴定。
沈寂从高处目光往下一扫,还能看到很多牲畜围栏。他不由得心中一惊,怪不得这两年羯族人经常到大成境内打秋风,连男子也敢抓, 原来是将他们带到了这里做苦力。
可恨!他恨得银牙咬碎, 提起长剑,倏地旋身而起,掠到树下, 竟连半片叶子也未惊动,便稳稳当当地落到林间。
他轻功极好,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晚上再随白荣的护队一起离开。
他来时便已经观察过,山谷入口处守了好几十个羯族士兵,比羯族牙帐城的守卫还要森严一些。卫士们个个披甲执锐,面朝着山谷的方向。
很明显——他们并不防着外面的人闯进来,而是防着山里的人跑出去。
山里人若是跑了,就有泄露消息的嫌疑。
他刚刚转过身,还未来得及躲避,迎面响起披甲之人来回走动的金石之声。
沈寂躲避不及,便被叫住:“站住。”
羯族士兵声音响亮,此言一出,不远处也传来士兵整顿兵戈的声音。
沈寂心下一凉,驻足停顿,手却不自觉地摸到了腰上的佩剑。
士兵惊动,立马拿着刀剑寻过来:“你是谁?哪个营的?”
沈寂能听懂羯语,但他不会说,一开口就会露馅。
一圈拿着剑的士兵围了上来,沈寂不由自主地数着他们靠近的步子,十步,九步……
“你在哪里做什么?还不快跟上来。”忽然,沈寂前方传来一个声音,抬头望去,却是白荣立在山道迂回处,正看着他。
他身着一身中原长衫,看上去温文儒雅。
沈寂愣了一瞬,白荣又道:“还愣着做什么?”
他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同自己说话。脊背一挺,朝他走了过去。
羯族士兵对白荣都客客气气的,忙拱了拱手。
白荣没理,带着沈寂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大半天,沈寂都跟在白荣面前,白荣去到哪儿,他便跟去哪儿。白荣是个很古怪的人,他明知沈寂不是他身边的人,却一直将他带着,也不问他从何而来,更不问他往何处去,连半个字也没同沈寂说。
晚上,他们启程回珞珈山外。
沈寂随行马车外,白荣仍是不语。到了营地后,自顾自回营帐,徒留沈寂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陆晚晚一天都在担惊受怕,沈寂方走,她便后悔,觉得自己过于鲁莽。里面是什么情况暂且不知,他便贸然进去,倘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有何面目去见沈家人?
她正后悔不迭时,白荣回来了。
塞外十一月的天已十分寒冷,往年这个季节已经开始下雪。白荣外面套了一年早已褪色的狐氅,进营帐后,他解下狐氅扔在他的榻上,走到火炉旁,探出手烤了烤。
陆晚晚忙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道:“白先生,您辛苦了,来,喝水。”
白荣抬眸,神色复杂地扫了她一眼。
陆晚晚被他看得心底惴惴不安,缩回手,乖巧地盘腿坐于地垫之上。
白荣端起茶盏,将杯中热水一饮而尽。滚烫的水顺着冰凉的将喉管淌进腹内,他感觉身上总算有了些许温度。
他搓了搓手,往炉旁靠近了两分。
他似乎很怕冷。
过了一会儿,一个羯族士兵走了进来,他端来一壶酒,放在火炉上。说是穆善太后送来的。
白荣对穆善从来没有好脸色,他对穆善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根本不需要言语表达,只消看一眼,便知道。这回他却没拒绝穆善的好意,拔开酒坛的塞子,抱着坛子喝了起来。
“白先生,不若我让他们送两个小菜来,光喝酒,怕伤胃。”陆晚晚说道。
她想借机去找沈寂,问问他山谷里的情况。
“你若是不想害死他,不想客死异乡,就乖乖地坐在这里,哪里都别去。”白荣声音压得低低,似无意,又似自言自语。
陆晚晚却是一愣,她半支着身子,站起也不好,坐下也不是,半晌才僵着满脸的笑容扶着矮桌继续坐回地垫上。
“白先生。”她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他:“你……”
白荣忽的将酒坛放下,转头看向陆晚晚,他眼神很复杂,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到这里来。明日我会设法让你离开,到时候有多远你就走多远。”
他疾言厉色,眉宇间浮起严厉的情绪。
陆晚晚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只觉得他是个话不多的中年人,却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严肃。
她心下一空,还是硬着头皮问:“为什么?”
“这里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来的地方。”白荣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自带几分威仪。
顿了顿,他又说:“我看得出来,穆善迟早也会看出来。”
他的目光颇有深意,看得陆晚晚头皮一阵发麻。
“要我走也可以,不过白先生,你能否告诉我,山里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陆晚晚问他:“你又竟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白荣说道,他回身走道榻边,从枕下取出他的包袱,里头有一块很旧的头巾,他将头巾递给陆晚晚,说:“你若想救山里的人,便帮我将这个送出去。”
“这是什么?”陆晚晚将头巾抖开一看,背面上有很多墨点。
白荣看着那头巾,微微叹息了声:“是珞珈山的舆图。”
“舆图!”陆晚晚惊骇不已,有了舆图,知道山里的阴阳河流走向,大成便能判断出什么地方适合行军,什么地方适合安营扎寨。她将那头巾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除了墨点什么也没有,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这个看不出山川走向啊。”
白荣笑了下:“若是谁都能看出来,它又怎能顺利地到你手中。”
陆晚晚懂了,原来这幅图是用特殊的手法在墨点中隐藏了特有的信息,并非每个人都能看懂。
“那应该把它交给谁?”陆晚晚问。
白荣的神情瞬间迷茫了一下,喃喃自语:“交给谁?如今北地是何人镇守?”
陆晚晚答道:“忠勇侯府沈家。”
白荣顿了下,眉宇间浮起几丝怅惘,他远离中原十八载,故人远去,斯人不再,他亦不知该将舆图交给谁。
“白先生?”陆晚晚见他神色迷茫,又喊了他一声。
白荣回过神来,问她:“你可知朝中是否有位女将军,姓沈名茵茵?”
沈茵茵?
陆晚晚回忆了一下,朝中女将军不多,大成女子习武是少数,能当上将军的亦是少数,姓沈的更是少。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从未听说过这个沈茵茵。
她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
白荣神情越发迷茫了,不可思议般地喃喃道:“不可能啊,我分明听到那人喊她‘茵茵’。”
“只有那位沈将军能看得懂这地图吗?”陆晚晚问道。
白荣略点了下头,道:“当初是她教我用此法绘制地图,我不知除她之外是否还有人看得明白。”
陆晚晚支着头回想她知道的女将军。
姑姑谢允和算一位,忠勇侯夫人算一位,不过她姓姬,除此之外便只有母亲,她姓沈,却不叫茵茵。
迟疑了一瞬,她说:“白先生,我知道姓沈的女将军只有一位,不过,她不叫茵茵。”
“是谁?”白荣灰败的眼中总算涌出些许光彩。
陆晚晚面色沉静,不疾不徐地说:“我婆母,镇国公夫人沈在歌。”
白荣一时沉吟,抬眸问她:“敢问你夫家贵姓?”
陆晚晚道:“谢,外子姓谢。”
“是她,应该没错。”白荣眉宇间总算浮现出了些许喜色,他道:“你将地图交给你夫家的人,他们定能看懂。”
说罢,他又重重叹了一息:“没想到多年之后,竟能在此遇到谢家也,时也,命也,运也。”
他端起搁在桌案上的酒坛喝了一大口,朗声笑起来:“这下山谷里的那些人有救了。”
陆晚晚垂着眼睑,抿着唇角微微笑着。
白荣说:“明日一早我便让穆善送你走,出去后你便将地图带去给你夫家。”
陆晚晚声音柔软,她将头巾推回给白荣,笑着说:“既是要给我夫家,那便不着急,先生暂且保管着。不久之后,请你亲自交给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