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怎么来了位老外啊?
陈凤霞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坚定地相信人家都到中国来了,就应该会说中文,于是干脆放弃自己压根没学会几个的英语单词,直接上中文:“女士,请问你想要点什么?”
可惜的是,外国友人到中国缺乏自觉,压根没有配备汉语功能。
陈凤霞傻眼了,完全听不懂对方叽里呱啦的究竟说什么,她就只好指着柜台上的东西示意。
你想吃点啥?自己点吧。手语这玩意儿世界通用。
“她要吃大米布丁。”冯丹妮静悄悄地走到了院子里,声音轻飘飘的,“你这儿有大米布丁吗?”
陈凤霞赶紧点头:“有,两块钱一杯,我这边还有胡萝卜布丁跟彩虹布丁以及提拉米苏,她要尝尝不?”
冯丹妮又跟对方叽里咕噜了几句,最后肯定:“她就要大米布丁,再给她一个香蕉派。”
陈凤霞立刻领命。
她可没占人便宜,对方给了10块钱,她又规规矩矩找回三块,绝对不小家子气,自觉当小费。
客人临走之前朝她竖了个大拇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做的吃的特别香。
等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口,陈凤霞才转过头惊叹不已:“我的乖乖,你好厉害,你看看你英语流利的,能当老师了。”
冯丹妮看了她一眼,声音平静的不得了:“那是法语。”
陈凤霞完全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相当镇定自若:“难怪呢,叽里呱啦的,我一个字都没听懂。我好歹还学了英文26个字母呢。”
就是局限在26个字母的范围内,这后面一忙起来就没顾上学习,实在不应该。
冯丹妮无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陈凤霞的话了。
陈凤霞倒是说的热闹:“你看看,你这么厉害,你还会说法语呢?那你一定上过大学吧。”
冯丹妮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没有否认:“对,我大学第二外语学的就是法语。”
刚才跟这个外国人对话的时候,她才恍惚想起来,自己居然学过这些。
当初她之所以认识丈夫,准确点来讲应该是前夫吧,也是因为法语。因为丈夫要跟法国人做生意,需要法语翻译,她临时被介绍过去打了个暑期工。
大学毕业的时候,好多人羡慕她嫁给了有钱人。
在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80年代,或者是任何年代,嫁个有钱人对女人而言都是不错的选择啊。
毕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只是,风光的背后是什么?冷暖自知罢了。
墨镜是很好的装饰物,可以轻松遮掩人的所有情绪。
冯丹妮不作声,陈凤霞就滔滔不绝地拍彩虹屁。
多厉害呀,这是正儿八经自己的同龄人呢。居然会这么多,又是英语又是法语的。
啧啧,真叫人羡慕。
“就你这样,还买什么外销房,你家娃娃跟着你学外语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外语环境。”
冯丹妮听她说的天花乱坠,幽幽一笑:“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买外销房投资,而是应该当外语老师挣钱?”
陈凤霞一挥手,毫不犹豫:“别说你了,就是你那个想卖房给你的朋友,也不应该再去找香港的房子。都这么高的价位了,现在入手早就晚了。
还有那个香港的有钱人好多都是资本家,他们很怕社会主义的,生怕自己被共产掉。
你想,这一回归,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赶紧处理掉自己手上的物业。卖的人多了,有钱买的人少了,那情况不就糟糕了?房子没人接手,搞不好就会跌的。”
冯丹妮愣住了,感觉不可思议:“你不是说房价会涨吗?怎么现在又说跌?”
陈凤霞一本正经:“那要看什么地方什么价位。像你说的那个外销房就不行,香港现在的房子也不行。都已经被架到这个位置上了,只有跌的份。想要重新涨起来,除非等经济突飞猛进,又有人接手了才有希望。
不过有这个钱的话,你完全可以投资其他房子呀。”
冯丹妮听得目瞪口呆。
面前的女人那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的话好像跟报纸上的专家分析的完全不一样。可是冯丹妮却觉得对方说的似乎蛮有道理。
她简直怀疑对方是个神婆,可以算卦预测未来的那种。
陈凤霞看她发呆,赶紧塞了一叠广告单给她看:“我跟你说,这些房子就不错,将来肯定能升值的。尤其是这个3室1厅的,你跟女儿一人一间房,剩下的做客房或者保姆房都可以。这房子南北通透,我去看过,各方面的环境都蛮好。”
她一套套的介绍,广告单子翻了一张又一张。
搞得最后冯丹妮都吃不消,忍不住冒了句:“你以为我有多少钱能买多少房子啊?”
陈凤霞满脸认真:“你可以先付个首付,其他的贷款啊。”
就凭她手上有几套全款房,找银行抵押贷款就没多大问题。
冯丹妮自嘲地笑了:“贷款完了以后呢?我也是靠房租来还房贷吗?剩下的缺口要怎么解决?”
陈凤霞毫不犹豫:“当然是想办法工作挣钱啊。”
鼻梁上架着墨镜的女人笑出了声,不知道在嘲笑谁:“你知道我有多少年没有工作过了吗?”
从大学毕业嫁给那个男人开始,她就没再挣过一分钱。
多少人羡慕死她了,居然不用上班。
可是手心向上的人没有尊严啊。
陈凤霞不假思索:“那你又不是没挣过钱。你这么能干,挣钱的能耐肯定大的很。”
冯丹妮摇头:“没那么简单,你看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要我做多辛苦的事,我肯定吃不消。让我在办公室里头做前台,我年纪都大了。干文员的话,我一点也不怕你笑,我自己不挣钱都嫌钱少。”
一个月几百块钱的薪水够做什么呀?她吃一餐喝顿茶就能花掉。对,她就是没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
又想吃香的喝辣的,又要活得有尊严。
她这种人不上当受骗,不被踩在泥底下,谁该被踩?
她就是《日出》里的陈白露,可悲又可笑。
陈凤霞不知道《日出》是啥,也不晓得陈白露又是谁。
她就觉得冯丹妮的确挺怪,老是说些不在现实生活中的人。
不过更奇怪的是,哪个不想吃香的喝辣的,然后又活得有尊严了。
冯丹妮居然认为这种想法奇怪,这才是最奇怪的事情,好吗?
“谁都想这样啊,国家不也说了吗?物质文明跟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陈凤霞一本正经,“这就是站着把钱挣了呗,算什么痴心妄想。”
她拉开抽屉,将一沓子房产销售广告递给冯丹妮,“你好好挑挑吧,到时候有房子有铺子,别说站着挣钱了,你就躺着等收钱。”
话说完以后,她感觉自己好像讲的有点儿歧义,又立刻强调,“我不是那意思啊。反正人只要有心,好好往前走,总能走出路来的。”
冯丹妮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调侃了句:“你这卖房子得有多少好处?这么积极地给我推销,老让我买房买铺子。”
陈凤霞抬下巴示意院子里头正在玩闹的孩子们,点给自己的客户看:“你看看你女儿现在多开心。我是将心比心,我怕你把人带出来了,过得不好,就跟那个娜拉一样,离开家就只能堕落。你要一个人我就不多管闲事了,可你带着孩子呀。”
冯丹妮被她逗乐了:“你还知道娜拉啊?那你怎么不认识陈白露跟白流苏呢?”
看样子这人也读书啊,就是读的书比较奇怪。
陈凤霞理不直气也壮:“我怎么就不知道娜拉?鲁迅先生写的文章多好啊。我倒觉得你应该多看看他。”
其实她真吹牛。
女儿从旧书摊淘来的鲁迅杂文集,她也就看了那篇《娜拉出走以后》。
不过吹牛这种事,本来讲究的就是气势。
陈凤霞气势一足,立刻就能压住冯丹妮一头。
后者居然若有所思的模样:“你说的没错,我不能过成陈白露,我也不能当娜拉。那我要怎么走呢?”
陈凤霞想了想,试探着问对方:“要不,你也做买卖吧。”
冯丹妮先笑着拒绝了:“我只会吃,我不会做,我没有玛蒂尔德的魄力。”
比起她们,她真的差远了。
起码人家马蒂尔德在丢失了项链之后能够迅速认清事实,扛起艰难的生计。
陈凤霞又开始头痛,这马蒂尔德又是啥?女儿上次说的那个蛋糕吗?那玩意头味道也就一般。
她实在不想跟人扯这个,就直奔主题:“这个术业有专攻,弄吃的你不在行,搞穿的你行啊。你看看你穿衣打扮多时髦多气派,往人前一站大家就知道不一样。”
冯丹妮又开始自嘲:“是啊,爱的漂,我这辈子就是爱慕虚荣,才把自己搞到这份上。”
“哎哟哟,瞧你这话说的。”陈凤霞主动抓住对方的手,“你别这个样子,你能够想站出来就已经很好了。这人生道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你会穿衣打扮,这也是能耐,你可以开店专门卖衣服,还能当那个,哦,时尚买手。”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陈凤霞都佩服自己,瞬间感觉高大上。她都晓得时尚买手了。
虽然她也讲不清楚时尚买手究竟是干什么的。
她晓得这个名词,还是上辈子看手机推文。
里头的女主角曾经被骂成狗屎,号称败光了一个明星前夫,一个富豪男友的家产,害得人家都破产了,她自己也背负上亿的债务。
结果人家凭借写专栏开买手店,分享自己的时尚经,愣是又从谷底爬了出来。
她不宣称破产,她自己挣钱还债。
光这一点,陈凤霞就佩服她。
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冯丹妮情况还没那么糟呢。最起码她手上没债务,还有笔傍身的钱。
陈凤霞积极帮对方出谋划策:“你看你文化这么高,见识这么广,品味又不俗,你开店写专栏最合适。
这人对生活的要求都是一步步提高的。现在大家能够吃饱穿暖,就想吃好穿好。
你看看我这里,两块钱一个的小点心其实也不比5毛钱一张饼扛饿,但卖的就是好。因为大家真要便宜的话,自己在家煮白米饭最划算啊。
穿衣服也一样的,像我这种人,一分钱掉在地上都要扒拉着捡起来,最舍不得花钱。可我有的时候也想买两件能穿出去的衣服呀,就是不晓得该怎么穿。”
冯丹妮看了她一眼,突然间冒出句:“你可以穿个内搭背心,外面配件裸粉色的衬衫,下面来条杏色的休闲裤。你皮肤白,能压得住的颜色实在太多了,不用穿的老气横秋。看着有精神点儿,客人见到也高兴。”
陈凤霞一愣,旋即拍起手掌心,大声夸奖:“看,你不就做得很好吗?有你这样的老板,还愁店里头的衣服卖不出去吗?”
冯丹妮被她说的心神摇曳,忍不住问下去:“那开店需要准备什么呀?”
陈凤霞乐了:“简单一个店面,一个货源。店面我可以给你找,多挑几个,看你到底喜欢哪处。至于货源就只能看你自己了,我这人不会穿衣打扮,也不晓得人家的货好不好。”
冯丹妮点头:“那好,我去挑卖的衣服。店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帮我选个旺铺。”
陈凤霞眉开眼笑:“没问题!到时候你就等着开张大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