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斌笑了笑,自嘲道:“我们家该成仙的好事都叫我姐给做了。也好,不然那地落到别人手上我得气死。不过你不干政府的差事了?你当校长多屈才。”
郑国强听得暗自心惊,陈文斌这意思是准备买地的一百多万全都砸进去了。呵,这些人,胃口当真不小。
不过他在看守所的战友只能保陈文斌不会莫名其妙死在看守所,其他的事情管不了,毕竟里面的事情太复杂。再说,他这边要真做什么,本来没牵连都变成了牵连。他到底当了几年干部,不会蠢到以为没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要如何发力解决问题,那是陈文斌自己的事。
郑国强没细追问具体情况,估计小舅子也不会说。他只摇摇头:“我一个高中生,现在连自考大专的文凭都没拿到手呢,我有什么才。总之,我现在还好,倒是你,究竟什么打算?”
陈文斌难得显出了迷茫的神色,喃喃自语道:“不知道。”
他手上几处工程都收了尾,本来打算拿下仓库那块地再盖个高档公寓。中间有其他合适的地块也一并拿下。能囤到手的地就不放过。他已经预感房地产肯定会腾飞。
但是,手上的活钱已经全砸进去给自己换自由了,银行的贷款又一分钱不能少。那位副省长的案子还在审判当中,盯着自己想下绊子的人也不会收手。一时半会间,陈文斌倒真不敢轻举妄动。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真累啊,我想歇歇。”
郑国强从他脸上瞧出了疲惫和萧索的气息,却分不清其中几分是真几分又是装相。
但这无所谓。
当姐夫的人只点点头:“你要真想歇下来的话,不如种田吧。”
陈文斌“啊”了一声,没跟上他的节奏。
郑国强推开车门,指着外面大片绿油油的麦田道:“我被撤职之前,从农科院接触了个新项目稻田养小农虾和泥鳅。我上个月就想回来搞,当时具体处理没下来,不让我出江海。”
他抬脚往前面走,一直走到田埂边上,伸出两条胳膊比划给陈文斌看,“这边的田都连成块,把中间的田埂挖掉变成一块大田,四边田埂拓宽到三米,深两米,下面挖沟养小龙虾和泥鳅,中间的田种稻子。”
他说得兴致起来了,还从口袋里摸出常年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直接画示意图给陈文斌看,“你瞧,这边是田埂,这边是环形沟,这边是田亩。堤上也不空着,种菜,像胡椒套种苋菜,洋柿子下面种冬瓜,甘蔗地里长黄瓜,都是农科院实验过的,产量很不错。这么一来的话,一年四季的菜肯定不缺了。水稻就长再生稻,一年两收,等秋天第二茬稻子收割完,稻草丢在田里泡上水,可以给小龙虾保温。这样冬天没有小龙虾卖的时候,你再起第三茬的小农虾,又可以卖回钱。”
陈文斌听他口若悬河,一边走还一边实地演示给他看,像是手上有把铁锹的话,他当场就能挖壕沟放进去虾苗和泥鳅。
刚才还对生活充满了迷茫的人,这会儿莫名有点心里发慌。他干巴巴地对着郑国强笑,说话都开始磕巴了:“姐,姐夫,你真要回来种田啊。”
郑国强微微笑,眉眼舒展:“是啊,我其实一直对这些感兴趣。当初你姐在前进村搞养鸡场的时候我就乐意,还想自己过去养。后来实在是没空,又承包给吴老板他们了,才放下。现在你姐买下地盖学校,我们就在里面圈了自留地,准备以后带小孩自己种菜吃,能省点儿是点儿。”
他叹气,“可惜地方还是太小,不然弄亩田养小龙虾试试也好。”
陈文斌差点儿没当场晕过去。他吐血的心都有了。开什么玩笑啊?你在江海城里种田,你疯了吧你!你知不知道盖成高档公寓能卖多少钱啊。你老婆是卖房子的,你不知道江海的房价在涨,而且即将暴涨吗?
你弄块地摘点菜也就算了,你还给我种田!
你俩还是不是人啊?!
陈文斌怀揣着颗悲愤欲绝的心,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因为他姐夫看着他,眼中全是真切:“你问我你现在能为我做什么,其实我也没什么要你做的。真的,免职的事我真不怪你,从头到尾都没怪过。人家盯上我了,总归能找到借口。像我这种没根基的,从来都是被推出去。”
陈文斌先是难掩羞愧,到后面就同仇敌忾起来:“就是这样,他们欺负我没背景是农民,后面没人,就跟秦桧陷害岳飞一样。姐夫你别灰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郑国强摇摇头:“我不需要你想任何办法,我只有这个心愿,就是再生稻田养殖小龙虾和泥鳅,走出了农科院的实验田,在农村里也能长好,也能挣钱。”
他目光灼灼,大冬天的,居然比挂在天上的太阳还热烈,搞得陈文斌感觉西北风变成了灶台风箱鼓出来的风,吹得火烧得更厉害了。
刚从看守所出来的人嗓子发干,声音发颤:“姐……姐夫,这个事情不急一时。”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陈文斌的眼睛开始游移,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干巴巴地笑:“那个,十亩地要到哪儿找去。我家才五亩田,又给人家做了,搞其他东西不合适。”
他目光不敢对上郑国强,就眼睛珠子滴溜溜乱转,企图逃之夭夭。他视线捕捉到扛着锄头往这边走的族叔时,立刻高兴地挥手主动打招呼:“四大爹,下田呢。来来来,抽根烟。”
四大爹叫他这热情的态度吓了一跳。陈文斌算是他们村走出去的能耐人,谁不晓得陈老板在大城市里混得风生水起啊。人家有本事,眼睛长高点也正常。今天是大过年心情好,所以他才对自己这样热情?
不过再热情,该讲的话他还是要讲的。四大爹接了香烟,只说了句“回来过来啦?”,便切入正题,“文斌啊,正好,跟你讲个事。贵平上次跟我讲了,就是你家的五亩六分田,开过年他不想做了。今年他连油菜都没栽。爱国粮太重,种田实在是吃不消,我都不想种了。贵平还想问问看,你那边还招人不?他想出去打工,娃娃马上就上初中了,要花钱的地方太多。”
说着,他抬手招呼郑国强和陈文斌身后,大声喊,“贵平,文斌在这边,你跟人讲讲。”
肩膀上扛着铁锹的男人立刻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从城里回乡的老板面前,脸上全是小心翼翼的笑:“文斌啊,那个,我家慧慧开过年来要上初中了,我跟明霞想出去找点事做,你那边还要人不?”
陈文斌一口血含在喉咙口,张嘴就能喷出来。日,不种地也就算了,还惦记着让他帮忙找工作?
郑国强的脸色比小舅子好看多了,还主动朝贵平点头,关心了句:“你们两口子都出去打工了,你家的田怎么办?你阿妈身体吃得消吗?”
贵平爸爸走的早,两口子一出去,家里就只剩下奶奶和孙女了。
贵平叹了口气:“能怎么办,不出去找事做,地里又挣不到钱。去年我跟明霞种了十亩地,交了三两四钱还有摊派的钱,到手不到一千块。这样慧慧上学怎么办?我倒是想找人接我家的地种呢,可现在哪个愿意种哦。”
郑国强笑笑:“我愿意,这样吧,你把你家的田转给我,我在田里养点东西。”
陈文斌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喊出声:“姐夫——”郑国强转头,冲他微微笑:“十亩田,正好。在村里种田,挺好,一动不如一静。”
说完最后一个静字,他的目光就沉沉地落在陈文斌的脸上。
后者心中一悸,到底咬咬牙,应了声:“好。”
第366章 爷爷奶奶入股吧
陈文斌这人人品值低到没下限,行动力却是数一数二的。但凡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情,他动手的速度可以说叫人瞠目结舌。
别说正月十五,国家法定假期还没结束呢,他已经在推杯换盏间流转到手五十亩田。要搞就搞点大的,十亩地能做什么啊。那些准备开过春来点油菜的地,他三两句话的功夫就说到手上了。
郑明明和陈敏佳也是直到此刻才正儿八经发现农民究竟已经有多畏惧种田。因为好几位叔伯表舅追在陈文斌身后要求把田承包给他,别说一百块钱一亩,就是不要钱他们也愿意。总比田荒着,三粮四钱和摊派一分不能少强多了吧。
不种田吃什么?进城呗。在城里捡垃圾扫大街都比乡下种田强。一斤米才几个钱,城里人个把月的工资就够买全家人一年吃的大米了。
那个,文斌啊,开过年来,我们能跟你出去打工不?
陈敏佳心中的那点儿郁结还没散去,看爸爸十分不顺眼,于是又偷偷跟表妹咬耳朵:“分明是嬢嬢给大家找的工作更多,干嘛他们都追着我爸啊。”
郑明明想了想:“我妈主要给女的介绍工作,他们都是男的。”
“那他们不也要求带他们老婆一块儿出去工作吗?”
郑明明耸耸肩,两手一摊:“他们老婆就是捎带着的,找工作时也是配合他们,不会反过来的。”
前进村的朱老板和吴老板,后者当老婆的生意做到风生水起,要求前者配合。前者那么个钻进钱眼里的人,不还照样时不时就发两句小牢骚,然后再被吴老板武力镇压嚒。现在前进村要拆迁,吴老板的生意面临着巨大的生存挑战,朱老板又想让她待在家里带小孩,他再领人出去当包工头了。
反正现在开工的地方不少,总有要人的。
陈敏佳直接“呸”了声,嫌弃得不行,恶狠狠地咒骂:“这些自私的混账。”
工地上都是重体力活,根本不适合女人干。就是让婶婶阿姨们去洗碗,也肯定比在工地上背砖头强。
他们居然完全不考虑。
陈凤霞就在边上看着,并不参与酒桌上的应酬。女儿和侄女儿想的问题正是她在想的。
那位一直要跟陈文斌碰杯的表兄,现在还不知道将来他女儿兰兰学了理发技术,女婿却不肯跟她一道在街上开店,却非要拉着她去砖厂背砖头挣钱吧。原本面庞清秀身材适中的兰兰因为长期做重体力活,整个人变得五大三粗不说,腰也坏掉了。就这样,那位女婿过年来丈母娘家,还好意思说什么我家兰兰力气大的很。
男人的自私啊,真是贯彻在生活的每个细节。带着老婆去工地多好,下了工还有人伺候。至于老婆吃不吃得消,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正要冷笑,就感觉一股酒气往自己脸上扑。贵平脸红红的,酒劲上头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看她:“姐姐,那个,你饭店还招人不?洗碗择菜什么都行。我家明霞没什么力气,工地上恐怕吃不消。那个,随便住在哪儿都行。”
陈凤霞愣了下,却让贵平误会了,他语气愈发惶恐,“没,没住的地方的话,我,我再想办法也可以。”
陈凤霞却笑了:“可以,明霞做事清爽,我给她找个洗碗的地方吧,有睡觉的床。”
但也仅仅只是张床而已。单独的房间之类的,短时间内根本不要想。
饭桌上的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追问,我家桂枝我家福云我家春梅还行啊。
一下子,所有人都宁可老婆去希望了。有床睡觉就行。
郑明明和陈敏佳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瞧到了震惊。等吃过饭,男人们留在家里收拾碗筷顺带吹牛皮时,女人带着孩子出去到田头呼吸新鲜空气。
郑明明主动对妈妈开了口,十分懊恼的样子:“妈妈,我今天何不食肉糜了。”
她就想着这些叔叔伯伯舅舅们自私,根本不考虑他们的老婆身体承受能力。她却忘了住宿对打工的人来说也是笔沉重的开销,不去工地上,在街头另外找工作,住在哪里呢?而且农民工能做的基本上都是又脏又苦又累的活,这些活本来就更愿意招男的。
其实如果有选择的话,所有的老板都愿意招男的吧。毕竟男的不用怀孕生孩子带孩子,男的不管家里也没有任何人会说他们不对。
陈凤霞听到女儿的感叹,笑了:“我刚才也没想到。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不稀奇。”
脱离一个阶层太久,总会忘了从他们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总会自作聪明地想当然;然后站在道德高地上去指责去蔑视他们。
人皆如此,所以官员必须得下基层,必须得深入了解情况,不能坐在办公室里用屁.股制定政策。
陈敏佳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叔叔伯伯们了,她们冤枉了他们。虽然她们什么也没说出口,但是她们已经这样想了。
就很不像话。
郑明明转过头,疑惑地问她:“我们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这样?”
呃,当然是因为男人大部分时候不会考虑女人的感受了。
前面传来小三儿激动地呐喊:“哇!好多菜菜!”
跟在后面的人随着他的声音看过去,也跟着惊叹,哇,好多野菜!大片的金花菜绿莹莹地伸展着身体,中间夹杂着叶子舒展的,那是荠菜。它们让正月的田头也绿意盎然。淡金色的阳光跟流水一样流淌在野菜身上,一下子就叫它们身价倍增起来。
三个小家伙高兴疯了,嘴里一直在喊:“好多菜菜。”
其实即便没有野菜,但凡带他们出来玩,他们都会兴奋。人类有亲近大自然的本能啊,幼崽尤甚。
高桂芳也感受到了这份浓烈的喜悦,还主动请缨:“我去拿篮子和镰刀吧。我们挖野菜。”
旁边有扛着锄头经过的人笑着招呼:“跑什么家啊,我给你拿个篮子吧。”
说着,他就去旁边自家瓜棚拿了镰刀和竹篮。
等到人都走了,高桂芳才好奇地问陈凤霞:“姐姐,他是哪个啊?”
陈凤霞同样满脸懵:“我搞不清楚哎。”
她离家好些年,哪里还认得清谁跟谁。
倒是陈高氏好歹还能认出人:“秀秀家的招女婿吧,应该是的。就是她家三个女儿的,住前面七队的。”
郑明明和陈敏佳对视一眼。嘿,这就是在村上的好处啊,时刻都能看到熟人。即便你不认识别人,也不妨碍别人认出你。
正月的田头,午后阳光温柔,田间春风柔软,三小只不被允许用镰刀,就只能伸手掐细嫩的金花菜,哦,请叫它四叶草,这样才时髦。
可惜他们掌握不好到底从哪儿开始掐,结局就是要么连根拔起要么直接掐了点儿尖尖。陈敏佳看到被他们糟蹋的金花菜,就感觉好崩溃。
但是大人们不管啊。妈妈在闷头找荠菜,奶奶和嬢嬢一个挖一个负责现场就择掉枯黄叶,都忙得不亦乐乎。
她们还在说话呢,才没空管糟蹋野菜的小家伙们。
陈高氏将手上抓的荠菜放在陈凤霞身旁,突然间开了句口:“你别多想,文斌现在是手上真没钱。”
那五十亩地的流转费用还有后面买稻种买虾苗泥鳅苗跟请人帮忙干活,都要花钱。陈文斌这次元气大伤,连小轿车都没保住,哪里来的钱?
钱是陈家老两口出的。阿爹阿妈没等他开口,就掏了七万块。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积蓄。得亏去年做买卖攒了不少,不然还拿不出这许多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