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寒江穆只看林月容一眼,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他面上只当不知,也没有推拒,很平静地受了礼,又道:“此行路途遥远,山匪也不知几何,一百两恐怕不够。”
他还主动加了价,林月容听了,反而松懈几分,很宽容地道:“是我疏忽了,寒护院看三百两如何?”
寒江穆微微颔首,“可。”
林月容正要笑,就听见了姜潮云的声音。
她的笑容微微收敛,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寒江穆一眼,他眼神动都未动,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林月容让姜潮云进来,姜潮云走进帐篷,第一眼就看见了寒江穆,他那个头着实鹤立鸡群,身材又十分挺拔,因而总能让人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见他。
姜潮云没想到他也在,刚刚还笑着的表情一下子就憋回去了,有些踌躇地问:“你们在聊什么啊?”
林月容又微微地笑了起来,说:“没说什么,娘是想请寒护院再次当一次护卫,护我们一起回南华。”
姜潮云“哦”了一声,说:“这样啊。”
他坐到了林月容身边,寒江穆在,他有些拘谨,问:“那谈好了吗?”
林月容说:“已经谈好了。”
姜潮云便看向寒江穆,眼神里有着些许期盼——期盼他赶紧走。
寒江穆微微一顿,倒也识趣地说:“夫人好生歇息,我先告退。”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姜潮云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地靠向林月容,说:“娘你还要继续请他啊?”
林月容笑道:“他武艺不错,有他护着,咱们也能更安全些。”
姜潮云点头,“他武艺的确不错。”
林月容忽地收敛了笑容,问:“你和那个寒护院关系如何?”
姜潮云说:“还行吧,他对我挺好的。”
这时候倒是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又抿了抿唇,很郑重地说:“但是我不会让他对我太好的。”
林月容:“?”
她有些迷惑,却也没有追问,她认真嘱咐道:“你日后不要与寒护院走太近。”
姜潮云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林月容看不透寒江穆,今日提起薪资一事,见他还有几分期许,心上的石头也落了几分,有所求的人总要好拿捏掌控一些。然而心里又有些惴惴不安,思来想去,或许是她说三百两的时候,那寒江穆眼神也未见有什么欣喜之色的缘故。
总归先走一步看一步,待到了南华,这护院也可以早早辞退,省得有后顾之忧。
休息一晚上,车队继续行进,姜潮云从帐篷转到车里,又补了一觉,睡到用午膳的时间。
他平日里没什么运动,吃得又好,理所应当地胖了些,然而浑身都不胖,只胖了脸,因而脸颊的婴儿肥又润了几分,已然很有几分白里透红,反倒比之前那苍白病弱的感觉更多了几分灵动娇美。
林月容看着都忍不住将马大夫请过去,也给予了厚厚的重礼。
马文锋面对林月容的激赏,也再无之前的自信自得,心里依然为之前的误诊而惭愧。
再见到寒江穆的时候,他也没有了以前的胸有成竹,反而是忐忑的,不安的。
再得知寒江穆将寒冰母蛊种到自己身上,马文锋更觉得头上悬下了一把刀,他擦了擦额头不自觉沁出的冷汗,道:“主子此行径是否过于激进?”
寒江穆淡淡地道:“有何激进,若你师父解不了蛊,我便让你们师徒与我一起下黄泉。”
又微微一笑,显得很有几分温和似地道:“我有你们师徒为伴,碧落黄泉倒是不孤单。”
马文锋:“……”
主子真的,你别这么笑。
马文峰只感觉额头沁出的冷汗越来越多了,他强装镇定道:“主子此话差矣,属下师父定然能解此蛊,请主子放心。”
寒江穆这才收敛他那精准的皮笑肉不笑式笑法,冷漠地道:“如此甚好。”
他将母蛊放到自己身上,的确是激进了,但是,要解这个蛊,母蛊就不能死,而蛊虫也需要宿主,所以他便种到了自己身上。
马文锋苦笑,“主子放心罢。”
却也不再说什么了,他师父南华圣手无所不能,一个小小蛊女制出来的蛊而已,手法想必也不会多精妙,再者他们还带来了那个蛊女的儿子,蛊母子蛊也都在,要解这个蛊也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他觉得寒江穆太过在意姜潮云,忘了自己的使命。
当真应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28章 少爷说得对论
又过去了几天,他们已经往上行了快有两百多里,这速度已经算很慢的了,但姜潮云也感觉到了明显的天气变化。
天气变得更冷了,而且晚上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雪白点子,似乎是雪。
当晚原地修整,车队寻到了一座废弃的庙宇,倒也节省了许多扎帐篷的时间,可以直接在庙宇里将就一晚上。
姜潮云身子金贵,这样的条件下,车队也硬是给他弄了一张柔软的床,可以躺在上面好好地滚上一圈。
这些天虽然车队很尽力地考虑到他,但越远离江南一带,官道的修缮就越差,路上也多了些颠簸,饶是车上铺了多厚的羊羔毯子,也依然没法避免。
因而姜潮云身上有了好几处淤青,他自己都说不出来是什么时候撞的。
这时候一张柔软的大床便能让他高兴一晚上。
碧心在庙宇一角给他拉了一张明黄色的屏风,总算和那些粗莽汉子分开了。
不过因为白天睡得多了,姜潮云这会儿也睡不着,便披了披风坐到了篝火旁听那些镖师聊天。
然而寒江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坐到了他身边。
姜潮云低下头去看了看寒江穆,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寒江穆的腰,“你起来,你坐到我的披风了。”
寒江穆便微微抬起腰部,看着姜潮云将披风扯了回去,又十分珍惜地拢起来,放在膝盖上,省的落到地上沾到灰。
不知为何,光是看着这一幕,寒江穆心情便好了起来。
镖师正好说到某一乡绅被灭门的事情,姜潮云眨了眨眼睛,立即屏息认真地去听。
“那灭门案县令查了一个月,终于把凶手抓住了,你们猜是谁?”
只想听故事不想猜来猜去的镖师立即催促道:“别猜了,赶紧说是谁!”
倒也有捧场的人,“难道是那个乡绅的小妾?”
“不不不,你们都猜不到,是那个乡绅的正妻!”
“什么?为何是正妻?正妻不是也死了吗?”
那人脸上有得意之色,“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那个乡绅的正妻找了丫鬟换上了她的衣服,又差人将头给割下来丢到井里,让人以为就是她,而乡绅上下五十几口人,都被她先下了砒、霜全都毒死,而后再补刀,做出是致命伤是刀伤的假象,而她本人则和情夫逃之夭夭,也幸好咱们县令英明神武,这种小把戏哪儿能逃脱他的法眼,所以一下子就给抓回来了。”
一个年纪较小的镖师嘟囔道:“这县令查了一个月,还叫一下子啊?”
那人拍了他一巴掌,骂道:“查案不要时间啊!”
姜潮云听得入神,寒江穆目光落到他脸上,从他这个角度看,能看见他大半张侧脸,火光明盛,将他颜色浅淡的清澈双眸都映照得十分灼亮。
似注意到他的目光,姜潮云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眸光从他身上轻轻掠过,竟叫寒江穆手指都紧绷了起来。
“你看我干什么?”姜潮云嘟囔着说,瞪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撑着下巴继续听那些镖师聊天。
他这个模样又是透露着十足的乖巧,寒江穆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将目光落到了那簇火光上。
不知为何,这些人的话题忽然扯到了读书上,“虽然做镖师一年到头也能赚不少,但赚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要命钱,若是家里有条件,还是要让家里孩子读书才好。”
对这件事上,所有镖师倒是有着共识,“若是有条件,当然是要读书的,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这读书啊,纸墨笔砚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我儿子今年也有六岁了,念了个私塾,束脩要二两银,一刀最差的纸张要八百文,好一些的毛笔要五百文,一般的砚台也要一两银子,这样一年下来,起码要四五十两银子的开销,现在孩子还小,尚且够用,但再大些,也实在是供不起来。”
说到钱,又都是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
有人注意到姜潮云,立即笑着问:“小少爷也在啊,小少爷应当读过书的吧?”
姜潮云见所有人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赶忙道:“读过的。”
“少爷读的什么书?”
姜潮云回答:“就是四书五经那些。”
那人更来劲,很有几分期许地问:“那少爷考过试吗?”
姜潮云:“……”
他一时沉默,其他人也心领神会了,雇主家这样的病弱身体,能不能去考试都两说呢,便立即打住了这个话头,首领说了几句圆场的话,又说起了其他见闻。
姜潮云却久违地感觉到了几分困窘,脸颊都悄悄红了起来,见他们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那双漂亮的手不自觉地抓了抓堆放在膝盖上的披风。
这些的小动作自然被寒江穆看在眼里,他凑近姜潮云,低声问:“少爷要去休息吗?”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姜潮云耳朵上,叫他有些微微的痒意,他忍不住往旁边偏了偏,“……我不休息。”
寒江穆便没有说话了。
然而没一会儿,姜潮云却主动地靠了过来,小声地问:“你真的杀了那个女人吗?”
寒江穆垂眸看他,见他眸光澄澈,倒也没什么恐惧的情绪,反而是一种迷茫与困惑,他低声说:“杀了。”
姜潮云又忍不住抓起了膝盖上的披风,他手心虽然有肉,手指却还是纤细的,手指陷深色的披风里,白与暗的反差显得格外动人,“你为什么要杀她?”
寒江穆说:“想杀便杀了。”
姜潮云“啊”了一声,不说话了。
寒江穆说:“少爷是觉得我残忍了?”
姜潮云虽然没有明说,但看向寒江穆的眼里却透露出了这个意思,屁股还往旁边挪了挪。
寒江穆垂眸,主动捡起一块木块丢进火堆里,才对姜潮云道:“她该死,你母亲也是这么认为的。”
姜潮云有些怔忡,“这样啊,我娘都这么说。”
这时候反倒不怕了。
寒江穆又故意问:“少爷莫非信奉杀人偿命这一套?”
姜潮云愣了一下,还挺认真地说:“我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人犯下的杀孽,待死后一定会被地府一一清算,然后下辈子就做牲畜了。”
寒江穆眉峰微微蹙起,随即又松开,“少爷原来信鬼神。”
姜潮云感觉他有些不屑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信鬼神怎么了?信鬼神才好,这样我就会警醒,不会做亏心事,一辈子都能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