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观南淡定拍开他的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存信收回手,恢复了正经:“有!你有和我侄子签劳动合同吧,一个月工资多少?五险一金齐全吗?年终奖怎么算的?法定节假日有没有按时放?”
顾观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是在面试吗?”
“我是在帮我侄子问清楚,”沈存信道,“他什么都不懂,我这个做叔叔的就要帮他把好关,要是被你骗了怎么办!你们这些资本家就没几个心肠干净的。”
顾观南表情已经有些难看了,语气也冷硬了一些:“放心吧,亏待不了他。”这次他识趣地没再问还有没有问题。
倒是沈存信还问上瘾了,见顾观南要走,一把拉住他的轮椅:“我还有一个问题!”
顾观南冷着脸拒绝:“我不想听。”
沈存信置若未闻,自顾自问:“你究竟是怎么跟知北认识的?还有,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我对他很好吗?”顾观南反问。
“不好吗,又让他住公寓还把他带回家……”沈存信一惊,“你该不会真喜欢他吧!”
沈存信的声音有些大,连远处的沈知北和祝微星都听到了,齐刷刷停下手朝他们看过来。
祝微星八卦地问:“谁喜欢谁?”
顾观南冷着脸一言不发。
沈存信看着自家侄子纯洁天真的大眼睛也不说话,笑着摇头表示:“没什么。”
祝微星失望地哦了一声,转回头和沈知北说悄悄话。
沈存信也看回顾观南,虎着脸继续质问:“说,你是不是真喜欢我侄子!”
“……”顾观南突然抬起头,没头没尾问了一句,“沈昂把你侄子卖给俞家了,你知道吗?”
沈存信愣住了:“卖给俞家是什么意思?”
顾观南好心解释道:“之楠这些年被你那堂兄弟折腾得不轻,为了保住公司就去求助俞家了。俞敏俩夫妻的条件就是让沈知北和他们儿子结婚。”
沈存信意料之中怒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太过分了!知北才几岁啊!沈昂那混蛋居然为了公司牺牲他的幸福!”
顾观南又不紧不慢往里添了一把柴:“不过俞烨不喜欢他,听说外面有其他人。”
一句话直接把沈存信的理智都烧了个精光,他腾地站了起来,撸起袖子就往外走。
顾观南也不拉他,就在后面懒声问:“你去哪里?”
“找沈昂算账!”沈存信咬牙切齿。
顾观南单手托腮,指尖轻敲扶手,慢悠悠提醒道:“他们现在在国外,你是准备游过去吗?”
“……”一句话又让沈存信停下了脚步,胸口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了下来,他冷着脸走回来,还不忘放狠话,“等他们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嗯。”顾观南敷衍地进行了简短的口头声援,“祝你成功。”
沈存信苦闷地喝下了一整杯红酒,然后就泪眼朦胧地看向沈知北。
“我们知北怎么这么可怜,要是知道沈昂这么对他,当初说什么都要把他抢过来。我们知北哟,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父母走得早,自己又成了这样,现在还要被当成拯救家业的商品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这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哟。”沈存信心疼地捶胸顿足。
顾观南:“……”
沈存信越说越心疼,最后在酒精的影响下,竟然还哭了,把一个空酒瓶当成沈知北抱在怀里哭着抚摸,嘴里还念念有词。
沈知北和祝微星过来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跳。
“存信哥这是怎么了?”祝微星小声问顾观南。
顾观南脸色难看:“发酒疯。”
沈知北走过去仔细听了一耳朵,发现沈存信醉了还一个劲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默默往后退。
然而沈存信已经率先发现了他,把怀里的空酒瓶一扔就迷瞪着一双醉眼扑过来抱住了他。
沈知北比他矮了半个头,身材也比他单薄许多,被他扑住后根本躲不开,跟个小鸡仔似的缩在他的胸口,苦逼得都快哭了。
偏偏沈存信抱住他后还不安分,一个劲地揉他的脑袋,哭哭啼啼的,嘴里直念叨:“知北啊,我的知北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哟!呜呜呜……”
“……”
沈知北也觉得他的命挺苦了,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奇葩亲戚,还要忍受奇葩亲戚撒酒疯!
沈存信的怂样就连顾观南都看不下去了,扶着额头招来管家:“扶到客房。”
沈存信被强制带离了沈知北身边,这让他很伤心,被两个保镖架着离开时还深情伸出手做尔康状。
“知北,我苦命的知北啊啊啊啊啊。”
其余三人:“……”
沈存信的离开并没有对烧烤派对产生太大的影响,甚至没有了醉酒人士的鬼哭狼嚎之后气氛还温馨了很多。祝微星重新抢回了大厨的位子,继续给沈知北和顾观南制作美食。而沈知北依然负责打下手,帮忙递个食材或者给顾观南送点吃的。
晚上十点过五分,三个人总算解决完了所有的食材,这场烧烤派对也正式宣告结束。祝微星累了一天,准备回房休息。
顾观南今天被投喂得有些多,就感觉胃有点撑,所以决定再待一会儿吹个小风顺便消消食。沈知北也还不困,就以照顾顾观南的名义也留了下来。
祝微星走后,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知北活动了一下身子在他顾观南身边坐了下来。
顾观南问他:“还不睡?”
“不困。”在顾观南面前沈知北也不用再伪装,收起了傻乎乎的模样,拿起一个干净的酒杯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靠着椅背优雅喝了起来,“我和俞烨的事你告诉小叔说了?”
“嗯,”顾观南并不否认,“他很生气。”
沈知北微微一笑:“看出来了。”虽然沈存信喝醉之后就抱着自己翻来覆去念叨那两句话,但他其实能猜到一些。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没享受过亲人的温暖,所以当沈存信抱着自己心疼地哭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
就连一向没人情的顾观南都为好友说了句话:“你叔叔对你挺好的。”
“嗯,我知道。”沈知北不禁感慨,“要是早一点出现就好了。”
如果在自己还没穿过来之前出现就好了。这样小傻子至少还有一个小叔叔疼,不至于孤苦无依过了这么多年。
沈知北感慨着一口喝下红酒,又倒了一杯,顺便给顾观南也倒了一杯,举起酒杯对他说:“碰一个?”
顾观南接过酒杯没动,抬起眼皮,像是在问他——为什么?
沈知北轻提了一下唇角,主动伸过手与他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浅尝了一口后才道:“虽然你把我留在身边的目的不纯,但我还是要感谢你把我暂时带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在你这里的这段日子我过得还是挺开心的。”
顾观南出声问他:“你要走?”
沈知北看向他,笑着问:“你愿意放我走了?”
顾观南没有回答,只是又问了一遍:“你想跟你小叔走?”
沈知北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和你的合约不是还没到吗?而且,说实话……”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掩饰地喝了一口红酒,接着说,“只有在你这里我才是最轻松也最自由的,不用装傻也不用演戏。”
顾观南问他:“难道你想装一辈子?”
“我……不知道。”沈知北默然。
他不敢轻易暴露自己。因为他不确定他要装成“沈知北”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哪天他就回到现实世界了。如果他今天公开了自己不是傻子的秘密,却在第二天回归了现实的世界,难道要让一个真真正正的小傻子来处理这一堆烂摊子吗?
正常人装成傻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让一个傻子装做正常人是几乎不可能的。沈知北如今甘愿遭受沈昂一家的白眼,受尽俞烨和甄滦的欺负不过就是为了那一点点的可能性。
沈知北吐出一口浊气,故作轻松地说:“其实装成傻子也是件挺有趣的事,可以远离虚伪又无聊的社交,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毕竟没人会跟一个傻子计较。”
“是吗?”顾观南问,“那么俞烨和他那情夫呢?”
沈知北冷笑了一声,言语里尽是嫌弃:“我说的是人,他们算吗?”
顾观南往嘴里送了一口酒,用酒杯遮挡住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沈知北和顾观南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坐下来静静聊天。一来顾观南看起来就不是个会把时间浪费在聊天这种事情上的人,二来,沈知北觉得他和顾观南应该是没什么话题可聊的。
可事实恰恰相反。
顾观南虽然不是个很合格的聊友,但也不是完全不会开口的冰疙瘩。两个人就保持着沈知北说三句顾观南回一句的频率聊着天,聊得话题五花八门,从经济聊到文化最后聊到天文,沈知北意外地发现他们两个的共同话题还挺多的。
他是个涉猎很广的人,但平时为了迁就朋友聊的一般都是行业相关的话题,但其实他是个离开工作场合就不愿意谈论工作的人,他习惯将工作和生活分的很清。但是直到今天之前,他都没能遇见一个能跟上他思路的朋友。
今天,他总算遇到了,然而却是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沈知北忍不住好奇,问他:“你怎么会懂这么多?我以为你会是个生活里只剩下报表的工作狂魔。”
顾观南也不知是聊上头了还是喝高了,没有像平时那么寡言,竟然跟他解释了一句:“十五岁在医院躺了一年,微星怕我无聊给我搬来很多课外读物,随手翻过几本。”
沈知北想了想,十五岁,不就是他出车祸那一年吗。
他忍不住去观察顾观南的神情。
他再提起这段往事时表现得很风轻云淡,就好像早已经放下了一般。
可是又怎么可能真放得下呢?
那场车祸带走了他最爱的人,毁了他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也毁了他意气风发的人生。
不知是夜深人静的氛围太容易勾起人类内心深处最敏感的情绪,还是顾观南家的酒后劲太足。沈知北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心疼顾观南。
心疼他若无其事,也心疼他故作坚强。
他想跟他说——偶尔也可以让自己脆弱。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他就静静地看着顾观南,也不清楚他此刻是怎样的眼神。直到眼神开始涣散,大脑仿佛也正在慢慢停止运转,逐渐变成一团轻软的雾。
沈知北的酒量很好,但或许是这幅身体从来没有碰过酒精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好像是醉了。面前的顾观南都开始分裂成两个了。
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用手支撑住额头,含糊不清地嘀咕:“糟糕,身体好像醉了。”
顾观南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站都站不稳了,还只是好像?
他放下酒杯:“去睡觉吧。”
“哦。”沈知北应了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朝顾观南走过去,虽然身体已经彻底醉了,脑子还尚且有一丝清明,“我推你回去。”
“不用,”顾观南不给面子地说,“我怕你给我推沟里去。”
沈知北哧哧傻笑了两声,固执地推动轮椅,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心话:“我倒是想把你推沟里去,可你家没水沟啊。”
顾观南:“……”
沈知北走得摇摇晃晃,连带着轮椅也跟着走曲线。坐在上面的顾观南一开始还面色淡定,在经历过两次险撞墙后不禁默默抓紧了扶手。
沈知北一边推一边道歉:“抱歉哦,今天的路不是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