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美国人文学家的研究结果显示,日本人贪婪、嗜杀、自私的品格特征,跟这个岛国的环境气候条件也是极其匹配的,相辅相成的结果下,他们骨子里的偏执越来越变本加厉,已经到达了跟亚洲其他国家的民族格格不入的地步。
毫无疑问,人在这种天地一片萧条的环境里,的确容易陷入莫名的偏激之中。
“风先生,别墅方面一直灯火通明,兄弟们今晚可有得辛苦了——”小来向南指了指,吸了吸鼻子,他的鼻尖早就冻得红彤彤的,全凭年轻气盛支撑着。
向南遥望,寻福园那边的确灯光闪烁,我猜那是王江南等人,正在满怀信心地等待美国反恐专家的到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日出之前,别墅的防御能力将会提高十倍以上,更会拥有小范围内最凌厉的攻击火力,不必惧怕可能面临的山口组的武力进攻。
“其实,我很怀念跟兄弟们一切闯荡的日子。义父曾告诉我,出来混,刀枪无眼,要想永远保全性命,就得相信身边的兄弟。”小来摘下黑皮手套,用力活动着手指,又低头拂去眉尖上的霜花。
黑社会的人马,总是把“兄弟”这个词挂在嘴边,最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不过那是在十年之前的江湖,黑道的规矩还没有被破坏殆尽之前,到了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随着美国人挥舞大棒的动作越来越急促,很多小国已经不按牌理出牌,动不动就跳出来开火,搞得白道上时局动荡,间接导致了黑道上的各路人马无法再平心静气地按规矩办事。
我看过旧金山市的黑道花名册,从一九九五年开始,当地的各路社团首领几乎每隔六个月就更换一茬。老的当家人死在新当家人手里,新当家人又死在更新的后来者手里……其实就在大家抡刀厮杀的前一天,仍是斩鸡头喝血酒的好兄弟,叫得比谁都亲、喊得比谁都响。
这就是江湖,没有被兄弟出卖过的人,才会无条件地相信身边的人。
小来还年轻,除了热血一无所有,简短的社会阅历基本可以忽略掉。
“管夫子说得很对,只有跟兄弟一起留血打天下,人生才会过得有意义。”我不想扫小来的兴,而且以管夫子的“摸骨术”,他很少看错人,也就不会被自己的兄弟出卖。
提到管夫子,小来的情绪明显兴奋起来:“风先生,义父在五台山见过您,还为您摸过骨呢!不过当时他没报自己的名号,您也没太在意,所以大家只算是见过面而不认识。”
我楞了,游历五台山是三年前的事,那边相师卦师多如牛毛,我真的没太在意对方的面孔,统统一概以“骗子”论处。
“管夫子怎么说的?”我沿着小来的话题往下问。
“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结果,只是建议孙龙先生约见您,邀请您加入神枪会,别的什么都没说。”小来露出困惑的表情,他虽然是管夫子的义子,不过看来并不是非常得宠。
想起管夫子神奇无比的“摸骨术”,我忽然灵机一动,如果有机会让他看看我跟关宝铃的姻缘就好了,不至于再这么不明不白地拖下去。
我猜不透大亨与关宝铃之间的真实关系,但对外界的所有传闻开始半信半疑了。他们在一起的神情,的确没有掺杂男女之间的暧昧,更多的表现出来的是难舍难分的亲情。
“风先生,我希望一直这么跟着您闯荡江湖。其实几百年来江湖上的大人物,每个人身边都会有自己的贴心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义父一直都这么说。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请您及时指正。”
小来的态度让我感动,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在华人黑道上,并没有多大名气。他若是跟着另外的高手闯荡,会比较容易成功,得到更多出头露脸的机遇。
我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谢谢你,小来。”
古人说,白发犹新,倾盖如故。
我希望自己跟小来会成为一起闯荡江湖的好朋友,就像大哥当年,有手术刀这样肝胆相照的兄弟,可以任何时候放心地托付任何事。
返回屋里时,关宝铃在对着火盆出神,黑银戒指静静地摆在桌面上。
“不好意思,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多意外的麻烦——”她抬起头,长睫毛上带着氤氲的水气,眼睛黑亮而深邃,像两颗刚刚在冰水里浸泡过的龙眼葡萄,有着让人渴望贪婪品尝的诱惑力。
她伸手去拿火钳,看样子是想要向火盆里添炭。
我赶紧抢先一步过去,提起火钳,因为我总觉得她那样的纤纤玉手,是不该干这种粗活的。记得最近的娱乐圈杂志上,曾说她为法国某美甲产品做代言,首期酬劳便达到了七位数的美金。
“苏伦小姐又责怪你了?”她的长睫毛在颤动着,嘴唇略显苍白。
我耸耸肩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有,我们只是谈了几个小问题——嘿,你听没听说过中国的某个地方,存在着第二座阿房宫?而且保存完好?”如果能岔开话题,至少两个人不会显得太尴尬。跟关宝铃在一起,苏伦的影子很快便会从我脑海里消失。
关宝铃诧异地摇摇头:“第二座阿房宫?不可能吧?”
她翘着指尖,看了看刚刚被我的鲁莽弄伤了的手指,眉尖挑了挑,耐心地思考了半分钟,又一次很肯定地回答:“不可能。”
我忽然觉得她的表现很奇怪,她的生活从不跟盗墓、探险等活动沾边,对这些问题,应该不会有这么肯定的态度。
火盆重新旺起来,刚刚几乎被冻透了的身体又渐渐暖和过来,我开始试着回味燕逊电话里的内容——“瑞茜卡从卫星监控中消失了,但任美国人再聪明,又怎么能想到她是在一种那么神秘的环境里消失的?不要说是‘大浪淘沙’组织派了一个人过来,就算把美国人间谍储备库里的人马全带过来,谁能有办法进入那玻璃盒子?号称一己之力可以打败全球的美国人,始终没法跟神秘力量相比,最多只能在某些科幻电影里对着虚拟的外星人意淫几下而已。”
“风,你有没有听说过古烈奇夫这个人?”关宝铃清了清嗓子,做出有长篇大论要发表的架势。
我点点头:“听说过,是那个俄罗斯的探险家吧,有个外号叫做‘高加索之鹰’,在前苏联和北极圈探险界很有几分名气。”
关宝铃翘了翘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促狭表情:“嗯,我看过他的一些报道,最著名的一篇,是介绍他要在格陵兰岛的冰盖上弄一座恒温宫殿出来,用来展示电脑虚拟出来的冰河世纪之前的史前文化。”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怎么会对古烈奇夫有了解。印象中,那个满脸大胡子的俄罗斯人,终年衣衫褴褛、酒不离身,似乎并不讨人喜欢。
一块半生的木炭“啪”的爆裂开来,炸出一串璀璨之极的火星。
关宝铃像只受惊的小猫,肩膀颤抖了一下,睫毛也不安地急促跳动着。
她的身份,是水银灯下高贵不可方物的天后巨星,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敏感而容易受伤的,并没有披上娱乐圈里的女孩子必不可少的“心理防弹衣”,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发自身的一切有利资源。
“嗯,继续说——他有一次寄过一份调研报告给叶先生,我凑巧在场,看了一部分。那份报告的名字,非常凑巧,跟你刚才说的相当接近,叫做‘挖掘秦始皇的后院’。俄罗斯人的文字个性就像他们的国家语言一样,过分啰嗦并且抓不住重点。那份三十几页的报告,大概意思,就是根据一份来源于沙皇俄国时期的宫廷奏章翻译得知,中国古代被大火焚毁的阿房宫,还存在着一个尺寸比例完全相同的备份,就藏在四川、西藏边界上的丛林里……”
我忍不住笑了,因为我觉得很应该让苏伦来听听关宝铃的转述,探险界高手古烈奇夫的报告,大概会比山西老农的话更可信。
“古烈奇夫要求大亨拨十万美元经费给他,挖掘所得,双方五五分账——”
我玩弄着手里的火钳,点头附和着:“这个要求,非常合理,听起来,大亨会很有便宜可赚。”
关宝铃突然毫无道理地问了一句:“风,你在想什么?别墅……你在想关于寻福园别墅的事?为什么要想起在庭院的四角建瞭望塔?”
我“咦”地惊叹了一声,火钳几乎脱手落地,抬头瞪着她的脸。
足足有一分钟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无言的沉默,直到火盆里的木炭再次发生了一连串爆裂,跳跃的火星险些溅到我的鞋面上,才把我从惊骇中拉了回来。
“关小姐,你刚刚……问的什么?什么瞭望塔?”我扭了扭脖子,听到颈骨由于过度僵直紧张而发出“咔咔”的夸张摩擦声。
“我感觉到你心里考虑的问题,一边在听我说话,一边想——”
她取过白纸和铅笔,唰唰几笔,先绘出了一个大致的长方形院落框架,又在四角位置,标上了四个圆圈,稍加思考,又在圆圈旁标注了“十五”这个阿拉伯数字。
“瞭望塔是做什么用的?这个问题很困扰你吗?”她在框架内添加了房子和通道,还有水亭、数目、大门,整个寻福园的俯瞰图便简明扼要地出现在我面前。
第三部 风林火山第八章 黑银戒指 (上)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心里无数次重复着:“她能看穿我的思想?难道这就是邵黑的‘传心术’……”
刚才当她说起古烈奇夫的往事时,我的思想的确开溜了,一直在惦记寻福园那边的情况。破解“九头鸟挣命”局的方法很多,我考虑的是采用“四方镇煞术”,用四角突起的瞭望塔,做为镇煞需要的“九宫印”,同时也可以成为进攻退守的四个人造制高点。
关宝铃摇着铅笔,在纸上“啪啪”敲打着:“我只是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些什么,便随口问出来,其它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明白你这样做的意图。”
我轻轻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极力抑制着心里的激动:“还有呢?你能不能画出我在海底看到的东西?门、钥匙、甬道?还有石壁上刻着的字?”如果邵黑的“传心术”可以百分之百传递到我身体里,那么我的思想所到之处,必将无可抵挡。
关宝铃极其认真地盯着我,几十秒后,颓然摇了摇头:“不,我看不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是说我画出的那些古怪图画吗?”
我苦笑着取过那张纸,提笔在瞭望塔的位置加了明确标注:“此处,设置轻机动战斗小组,配备三方向狙击武器、热敏成像望远镜以及完整的塔顶纵向五米三百六十度迷彩防护。”
加装防护的目的,是为了有效降低被地方火箭弹一次性击杀的可能性。
我已经考虑过主要假想敌山口组的武器层次,他们最可能采用的攻击瞭望塔的手段,就是远距离车载火箭弹。当然,王江南如果动作足够快的话,会在第一时间里把分布在日本各大城市里的人马全部调过来,其中不乏黑道上隐名埋姓的独行杀手,组成这样的战斗序列足够了。
我起身走到传真机前,把图纸发给萧可冷。
关宝铃的目光一直尾随着我,若有所思地问:“风,你还要不要听古烈奇夫那件事?”
我点点头,看传真机的绿灯亮起来,正在等待对方回馈信号。
“大亨很看中古烈奇夫的报告,但并没有直接拨款给他,反而是调用他在大陆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叫做‘轰天雷’的人,要他去调查这件事的真伪。”
我“嗯”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轰天雷是西南古道马帮里的当家人,要想在那些地方做什么事,只怕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其实,苏伦当初从咸阳起身要开始探索之途时,我也想过,要提醒她先到马帮拜山,给地头蛇们一点点好处,以后做起事来,会顺当很多。
轰天雷的江湖履历很复杂,有藏、尼泊尔两族的混杂血统,在西南版图上,势力和威望都相当高。
“轰天雷的报告很长,罗列了非常多的当地神奇传说,从川东一直到西藏腹地,几乎能够跟‘阿房宫’有联系的新闻,他都命人收录进来。大亨派了十个人归纳整理这些东西,最后线索集中在一个叫做‘天梯’的地方。”
我不动声色地反问:“天梯?登天的梯子?”
大亨与轰天雷虽然社会层次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财富与藏宝之类的线索,都有毋庸置疑的超级敏锐感觉。这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绝非后天培养或者下苦功学习而成,就像贝多芬的钢琴曲或者梵高的抽象画一样,浑然天成,无法模仿。
“对,登天的梯子,传说中,如果人能踏上梯子,就会到达一个无比巨大的藏宝库,还会具有驱动天地、逆转寒暑的超能力。只是,要进入‘天梯’,首先得经过一道极其恐怖的山谷。”
传真已经发出,我在等萧可冷的回音。
关宝铃打了个哈欠,捏起戒指,有些无聊地轻轻在眼前转动着。
“后来呢?以轰天雷在西南的势力,找些土著民族的高手通过山谷,该不会有太大难度吧?”穷山恶水里的瘴气、毒虫、怪树,对外人来说会很恐怖,但对原住民来讲,却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对,大亨也曾这么说,但轰天雷在电话里明确表示,出再高的价钱,也没人出来接手,因为那是一条死亡谷,到处都生活着一种会飞的蛇,毒性不是太烈,但被它们咬中,伤口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莫名其妙的溃烂。目前大陆能够得到的抗菌性、抗病毒性消炎针剂,对此毫无办法。也等于说,被飞蛇咬到了,会死得无比恐怖,毫无办法——我渴了……”
对她的最后一句话,我没反应过来。她又一次重复着:“我渴了,我要喝水。”
我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热水,走到她身边,忽然发现,她的注意力渐渐全部集中在那戒指上。
对于古烈奇夫的事,我开始有点感兴趣了。如果连大亨和轰天雷都当成要事来做的话,“阿房宫”的传说,就不会仅仅简单地起源于某些人的无聊编造。我希望关宝铃能继续说下去,最起码我想了解到轰天雷的探索结果。
她迎着灯光,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琥珀石,但没有任何发现,只能再次丢下戒指:“对不起,我今晚说的话太多了,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好像满脑子的话需要向外倾诉似的。”她捧起杯子,低头喝水,左侧颈后一条青色的血管触目惊心地闪现出来。
我始终没忘记獠牙魔的诅咒,并且清醒地知道,明早醒来,她脖子上将出现第三个齿痕。
“我说到哪里了?”她再次仰起脸来的时候,倦意更浓。
“说到那条充满了飞蛇的山谷,后来呢?轰天雷有没有更详细的报告传过来?”被蛇啮咬过之后伤口溃烂的先例极少,正常情况,人会死于蛇毒,而不是某种导致重度溃疡的病菌,除非自身的器官问题。
“对,山谷,那么危险的山谷,却有一个很温馨的名字,叫做‘兰谷’。”她撩了撩长发,又偷偷打了个哈欠。
“兰谷?的确是个好名字。”我猛吃了一惊,苏伦要去的,不就是“兰谷”?
“事情到这里就停止了,因为古烈奇夫本人忽然没了下文,几个月后才有消息传来,说他在格陵兰岛遇到了毫无预兆的暴风雪,永久失踪了。至于轰天雷方面的探索行动,叶先生开价到二百万美金,对方仍旧不肯接盘,只好停手。”
关宝铃起身,打了个无法掩饰的大哈欠,不好意思地笑着:“风,我希望今晚能睡在这个房间里,不全是因为胆怯,而是一直觉得神谕会在某个特殊的时间段出现,只怕到时候不能及时通知你。”
她的话,语调真诚,没有丝毫扭捏和暧昧。
我极其自然地点头:“好,你睡吧,我会在这边守着火盆陪你。”
这或许就是苏伦与萧可冷最担心的局面——寒风呼啸的深夜,渴望彼此温暖的男女共处一室,犹如一间堆满了黑火药的秘室,哪怕有一丁点火星迸射出来,就会造成惊天动地的爆炸。
关宝铃很快便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根本对我没有丝毫必要的防范。
我重新在火盆里堆满了木炭,觉得应该打电话阻止苏伦,因为目前的情况,她似乎没必要冒那么大的生命危险去一意孤行地探索阿房宫。我的真实想法,或许可以等北海道这边“海底神墓”的事告一段落,我们联手行动,把神秘的第二座阿房宫弄个一清二楚。
电话又开始震动起来,是萧可冷打来的。
“风先生,反恐专家已经到达,您的四座瞭望塔的建议,与专家的想法不谋而合,预计明日正午之前,一切都会安排好。神枪会方面,已经到达了近五百人,霍克先生负责选派高手,组成二十支五人战斗组,负责寻福园的警戒。其他暂时用不到的人,已经驻扎在另外的别墅里。美军提供的武器,都是在伊拉克战争中表现最优秀的枪械,特别是‘星’型全方位狙击步枪,更是目前欧洲军火商最为青睐的品种……”
萧可冷的话似乎也显得有点太多了,其实不必事无巨细向我汇报,美军的枪械实力,我比她更了解。
“风先生,自从离开枫割寺,大亨的情绪一直很平静,他对把关小姐留在您身边这件事很放心,我怀疑其中会有什么阴谋,稍稍提醒一下。”这才是她图穷匕见一样的关怀。
我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发出轻微鼾声的关宝铃,苦笑着回答:“我懂,谢谢关心。”
萧可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好吧,请多保重。”
我也回了一句:“保重。”
这一夜并不漫长,我记得自己添了最后一次木炭后,便趴在侧面的桌子上睡着了,一直到被彻骨的寒意冻醒。
天已经大亮,纸门上洒满了白花花的阳光。
火盆里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火炭,我迅速加了些木炭进去,同时觉得自己的手臂和双腿麻得厉害。